《漫長的季節》：用喜劇講述悲劇

蘇婷

“一切喜劇都有一個悲情的內核”，懸疑劇《漫長的季節》講述了一個碎尸案背后，一對孤兒姐弟破碎的一生，悲從中來的故事內核卻包裹了一件喜劇的外衣，獨特的表達讓這部網劇成為一部90年代的東北版另類“復仇者聯盟”。即使笑中帶淚，生活的殘酷也永遠和好萊塢式的爽感無關，女主沈默蟄伏18年手刃仇人，同時撕碎的還有自己和至親至愛的人生。她的生命經驗像一具觸目驚心的標本，寫滿了女性困境中最不易為外人道出的所謂“蕩婦羞辱”。

“你不必在沉默中滅亡”，這一聲徐徐的低語始終回蕩在《漫長的季節》之上。沈默少年時父母雙亡，和弟弟相依為命，從她被寄養到大伯家的那一刻，人生就掉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洞，大伯打著“把沈默當親閨女疼愛”的幌子，把她當成玩物，用自己畸形的情感和鐵鏈不斷鞭撻著沈墨的人生。片中沒有正面描述沈默童年時遭受的非人待遇，只是在細節中一點一點的逗露出，她怎樣從懵懂無知的受害者，從懼怕和絕望中長出鎧甲和鱗片，在滅亡或者爆發中，她一次次選擇為自己的人生背水一戰。

從這個意義上說，沈默已經是人生的強者。只出版了一部作品就選擇主動與世界告別的中國臺灣女作家林奕含曾說，“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林奕含少女時期曾經和沈默面臨相同的困境，成年以后，她將自己人生的血淚鑄成處女座《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小說很暢銷，她卻無法走出青春的墳場，因為親手埋葬她的“老師”，仍在衣冠楚楚的傳道授業，早已被撕碎的她，卻連一句輕如鴻毛的“對不起”都等不來。如果說林奕含將自己的人生鑄成墓碑，墓志銘上篆刻了對她行刑的劊子手是多么的狡詐、殘忍和道貌岸然，在《漫長的季節》中，沈默則將所有的控訴、憎恨，對自由的渴望，都化作“自我實現”，她從不曾在磨難中消沉，而是自立自強，奮發學習，考上了醫學院，只為早日獨立，逃脫大伯魔掌，只是殘酷的命運不給她機會，在大伯和港商的雙重迫害之下，沈墨的“自我”扭曲成為一柄利劍，她要親手毀掉那些早已將她毀掉的一切。

從法律上來說，“以暴制暴”要堅決抵制，以非正義的方式永遠不會尋求到真正的正義，但是從女性困境的角度，要自證無辜以換取法律的支持，這條路布滿荊棘，或者根本就是一條通往懸崖的斷頭路，正如沈墨面對大伯在學校散發她的裸照，誣陷她陪酒、陪睡掙錢，只能對調查“真相”的老師說：“我該怎樣證明我沒有？”語氣冷靜而絕望，聰明如沈墨，清楚的知道大伯再一次獲勝，加害者只需要輕輕按下快門，就將受害者的人生牢牢捏在手中，只需要輕飄飄造幾句黃謠，就將受害者的尊嚴死死地踩在腳下，如此低成本的犯罪，只在“蕩婦羞辱”的前提下存在，當女性受到與性相關的指責，哪怕是莫須有的污蔑，就天然的低人一等，就天然的面臨著輿論的“有罪推定”。

天網恢恢，經歷了《漫長的季節》，大伯的罪惡終于昭于世人，沈墨曾經彈奏鋼琴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當一個孤女面對“監護人”的剝削，朋友的欺騙，犯罪者的蹂躪，心靈扭曲之下只能選擇舉起屠刀，我們可以用法律制裁她，卻該如何用正義的世界觀去批判她？在她早已被毀掉的世界中，遲到了18年的“正義”輕如鴻毛。“你不必在沉默中滅亡”，在戲劇中，《漫長的季節》將獨特的人文關懷給予了以沈默為代表的悲劇女性，在現實中，又有多少個林奕含灰飛煙滅……死亡不會是終點，每當無辜生命的逝去足夠刺痛人心，總是會推動社會的反思和法治的進步，但“你”再也看不到，我們只能祈禱，再也不會有下一個你，或者，再也不會有下一個你，在沉默中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