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卿

柬埔寨·崩密列:詭異悲涼的時間藝術
本書的作者陸曉婭,是首屆韜奮獎獲得者、曾獲“中國保護未成年人杰出(優秀)公民”稱號。她自1991年創辦“青春熱線”,為成長中的青少年提供電話心理幫助,還在大學、中學開展了包括危機干預在內的多種形式的培訓和輔導活動。而今,陸曉婭的“影像中的生死學”,已成為北京師范大學最受學生歡迎的“秒選課”之一。學生們希望她能分享自己的教學理念和方法,于是她便不辭辛勞地飛去各個城市舉辦工作坊。漸漸地,她的內心有一個聲音說,趁還走得動,去看看世界吧!
是啊,很多人來到這個世界,一輩子忙忙碌碌,總以為已經看遍了世間的人情冷暖、愛恨情仇,看透了各種或明或暗的算計,卻忽略了走出自己的世界去擁抱多元文明給自身靈魂帶來的充盈感。
作者60歲退休后,漸漸從呼朋喚友的結伴旅行轉為一個人自在游走。她在書中這樣寫道:“在白骨嶙峋的古代文明遺址上,在陰云低垂浪濤拍岸的懸崖邊,在清晨陽光下的鄉間墓地,在掛著遺容肖像的名人故居里,在博物館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前,我和一個個靈魂相遇。他們有的早已與我的生命產生聯結,有的令我感到相見恨晚,有的讓我產生強烈的好奇,有的讓我遇見更深的自己。”是的,當你來到一個嶄新的世界,重新開啟好奇心,熱切地打量周遭的一切,你或許可以通過一個個不一樣的場景,把握契機,和陌生的靈魂展開對話,用上帝視角審視自己周遭的一切。

書名 |? 《旅行中的生死課》作者 |? 陸曉婭出版 |? 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對于陸曉婭而言,旅行不再是一個外在的過程,不再是一些“短半衰期”的見聞和感受,而是變成了一個“長半衰期過程”——“它在悄悄地重新建構我的精神世界和我的生命過程”。
旅行中,不同人群有各自的游走癖好,這其中有的人喜歡去咖啡館、博物館、公墓,有的人喜歡去寺廟、茶室、山野,有的人喜歡去人跡罕至的地方看星星,有的人喜歡坐公交、逛菜市場、找當地人嘮嗑,林林總總、各有妙趣。在《旅行中的生死課》里,作者通過移步換景,巧妙地設定和轉換著關于生死的話題。
場景之一:法國巴黎蒙帕納斯公墓。在巴黎,左岸被知識分子奉為靈魂的居所,而蒙帕納斯公墓則為知識分子們的肉體提供了居所——莫泊桑、巴托爾迪、蘇珊·桑塔格、龐加萊、勒威耶、波伏娃、薩特、杜拉斯、潘玉良……隨便哪一位單獨拿出來都足以令人駐足良久。
在薩特的墓地前,作者以一種具有儀式感的形式,將自己對他的復雜感受寫成了筆記,并默默地讀給他聽。她稱自己來到這里,是想致敬薩特的《死無葬身之地》。該作品描寫了二戰期間,幾名游擊隊員在戰斗中不幸被捕。行刑的前一夜,面對來自各方面原因引發的恐懼,諸如當事人的彷徨、無助、絕望,人性最深處的美丑都被作者表現得淋漓盡致。
《旅行中的生死課》是一本奇特的旅行隨筆。它將生命與死亡作為線索,串聯了時代、地域、風景、人物、文化、歷史、文學、學術等諸多元素,以留下自己靈魂深處的對白。
在陸曉婭的筆記《荒誕與意義》中,她這樣寫道:對于那個曾經的醫學生利昂來說,在這個極限處境中,最可怕的仿佛不是死,而是生命的荒誕和無意義。他認為自己是有罪的,因為在被迫執行一個不能完成的命令時,三百個人“被無辜地殺死了”,且“我們的死對任何人都沒有用”——于是,他感到“我的一生只是一場錯誤”……這似乎是在印證維克多·弗蘭克(奧地利心理學家)的觀點:人是尋求意義的動物。有了所謂的“意義”,痛苦、磨難、死,都是可以忍受和接受的。薩特向世人展示生命的荒誕,便是讓利昂去追問生命的意義。
關于死亡的思考,或許只有戲劇才能輕松地將人們拿捏到一處,一起沉浸式地思考生死的話題。一群面臨死亡的游擊隊員,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內,對自己即將面臨的死亡作出思考。利昂此時想到的,不是最后一搏,逃離死地而后生,而是在最后關頭嚴肅地反省和反思自己的人生意義。當我們站在上帝視角看到這個場景的時候,或許無法體會他們此時此刻的迷茫和無力感。生命中,我們都是旅人,我們各自拿著人生的船票,一路航行至此,往往會和作者一樣,忍不住駐足和停留,把劇中的利昂當作各自人生的一面鏡子。通過營造極限處境,薩特寫出了對死亡的終極拷問——《死無葬身之地》,帶領我們一起向內心挺進……
場景之二:位于柬埔寨西北部的吳哥窟。吳哥窟又稱吳哥寺,原名是Vrah Vishnulok,意思為“毗濕奴的神殿”。吳哥窟絕非供大群信徒朝拜的西式教堂或東方寺院,而是一座宏偉的太廟,供奉化身為印度教之神的國王。元代航海家汪大淵在1330年至1339年間曾游歷吳哥,他稱吳哥窟為“桑香佛舍”,這表明在十四世紀中葉,吳哥窟已經改為佛寺。汪大淵還報告吳哥窟有“裹金石橋四十余丈”,十分華麗。
作者在書中提到的吳哥窟,也是筆者曾經去過的地方。那些被稱作帶著“木棉的微笑”的神像,在經歷了幾百年的風霜之后,和斷壁殘垣以及茂密的古樹一起,交織成一個更為神奇的場景。尤其是來到“崩密列”,你甚至可以感受到吳哥窟修復前的樣子——時間的痕跡,漸漸被外化為一種看似失控卻更為自由地生長態勢,連同那些數百年不滅的神像,散發出了超越生命的神奇力量。
作者在書中提到了法國人安德烈·馬爾羅。1923年,當時只有22歲的馬爾羅和妻子克拉拉,冒著葬身林莽的危險,跑到柬埔寨的叢林中,尋找一座湮滅已久的古寺。他們聽說,那里有被稱作“東方維納斯”的女神雕像。這個探險者,經歷了九死一生,在雨林中發現了我們今天稱之為吳哥窟的神廟。但是他切割Apsara女神石雕的行為,令他險些遭遇牢獄之災。還好他及時懸崖勒馬。此后,他返回了印度支那,辦了《印度支那報》;來到中國和革命黨人來往創作了令他步入法國一流作家行列的小說《征服者》《人的命運》;二戰中,當法國被德國納粹占領,他跑去參加游擊隊,率領阿爾薩斯·洛林縱隊,解放了阿爾薩斯……作者在書中提到了他創作的小說《王家大道》——一本對生命充滿思考的哲理小說。對于這部充滿著死亡陰影的作品,陸曉婭將小說主人公的叢林探險稱之為“跟死亡對抗而生”的實驗。她認為馬爾羅害怕過平凡平庸、一成不變的生活,他覺得那是生命對于死亡的屈服,是最可怕的生活。所以,他選擇向死而生:“正因為我只能無所選擇地死去,我就要選擇自己的生……”
人生如白駒過隙,選擇什么樣的活法,是值得每個人去認真思考的。
編輯:黃靈? yeshzhwu@fox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