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小說的文化解讀與文化人格的建構

尤淑靜

金庸所創作的武俠小說風靡多年，在故事創作上保持武俠小說的類型創作模板，延續深刻、復雜、多樣的小說特點。區別于其他武俠小說是他獨特的創作個性，復雜多變的文化內涵賦予作品別樣的閱讀體驗。金庸學習并借鑒先進創作方式，采用多樣化的舞臺變化，將大量中華傳統文化和部分西方文化結合，不僅具有藝術性還十分真實，創作他幻想中的武俠世界，引起觀眾閱讀的興趣。不僅如此，金庸筆下的男性和女性角色都各有千秋，他們具有完全不同的性格特點，弱化情節和人物動作的刻意描寫，加強人物內心描寫，借此引起觀眾共鳴。

一、以中國歷史背景、真實歷史開展故事創作

金庸的武俠小說在故事前期的創作上與其他同階段的武俠小說有著本質的不同，他不僅沿襲了傳統武俠小說的英雄俠道元素，還穿插有歷史根據的情節事件，讓小說載體更加龐大，觀眾讀到的不僅僅是小說，更是文字背后所蘊含的情懷。

首先，金庸武俠小說有著十分明確的歷史時期定位，能在觀眾看到小說時將其歷史眼光定位到某一階段，并且仔細介紹了這一時期的歷史背景、經濟政治狀況等。例如小說《射雕英雄傳》就是以宋金交戰時期為歷史背景，講述了南宋和金對抗時期出現的一系列武林愛國人士故事，以國家為大背景，從主人公與其他人物的愛恨情仇不斷向前推進故事發展。再如《鹿鼎記》以清朝康熙年間為故事背景，這是屬于小說的“真實”元素的外現，也是傳統文化滲透的細節所在。金庸小說中歷史文化背景的加持能夠讓故事發展脈絡清晰，讓讀者處于我國歷史事件發展進程中，借小說之力傳播文化知識。同時，能夠加強讀者的閱讀真實性，武俠小說多描寫的是英雄大義，很多內容都會讓人覺得不真實，體驗感較差，歷史事件的加入能夠讓小說具有真實性，增強作品閱讀的內涵。

其次，通過研究金庸小說的歷史背景，不難發現很多歷史時間都是社會動蕩時期，并不是因為金庸樂于寫這類題材的小說，而是在這種帶有“悲”的色彩下能看到人物內心性格的變化和底層小人物的成長，借此來承載主題，為精彩情節的設計提供思路。比如《天龍八部》和《倚天屠龍記》以宋遼戰爭烈火為背景；《神雕俠侶》描述的蒙古和南宋的戰爭是歷史中十分重要的歷史事件；《倚天屠龍記》以明朝農民起義為背景，選取了抗元建立明朝的歷史事件等。由此可見金庸是一個心思細膩、善于發現故事情節的作者。武俠小說在一定程度上都存在虛構成分，由于歷史背景足夠龐大，因此留給金庸小說在真實事件的基礎上虛構部分人物和情節的可能也就更大，能為人物行動和故事發展提供規定情節，塑造典型環境，制造矛盾沖突，讓作品主題更加龐大。同時金庸的創作能力也反映在此，他能很好地把握歷史事件和虛構情節的比重，不魔改故事，反而讓故事更加精彩，給武俠小說變革提供了新的思路。

再次，以中國歷史為背景開始故事走向，還能塑造鮮明獨特的人物性格。人性的善惡只有在緊迫困難的時候才能看出，社會越動蕩、經濟越蕭條、局勢越緊張，人性善惡的本質便會表現得越發明顯。金庸便是抓住了這一細節，在這樣的規定情境下塑造的不是非善即惡也不是非惡即善的人，而是善惡交織跟隨時代變化推動向前的鮮明人物。金庸小說將人物放置在戰爭動亂、國家安危不明的特定時期，必然會出現一部分有識之士和武俠英雄，他們投身于社會爭斗，在激烈的戰爭發展中表現出明顯的各類人性發展，讓讀者看到了有血有肉的英雄主人公，更看到了世間百態中人的掙扎，使人物性格更加明顯，人物塑造也更加立體。

最后，金庸作為一個文學底蘊豐富、知識淵博的武俠小說家，對小說傳統文化的捕捉具有獨特的眼光，借多樣化的武俠小說形式研究政治、文化、藝術、陰陽，具體包括陰陽五行、奇門遁甲、天文預測等，豐富小說內涵和主體使小說武俠作品有更加深厚的傳統文化做支撐。

1.武功招式的獨特性

武功招式在武俠小說中是必不可少的，可以說是武俠小說的文化內核；很多人看武俠小說，更多是喜歡文字所構建的武打場面。金庸在武功招式的創作上下了很多功夫，不同于其他武俠片中的招式那么生硬，他的創作都是由傳統文化應運而生，并且經得起推敲和文化考量。知名的武功招式蘊含陰陽五行和八卦定義，人物在運用武功時以自我為中心不斷運氣，結合環境發揮招式的最大功能，突出武功的多變和靈活性。比如武功招式降龍十八掌，其中第一式”亢龍有悔、第二式“飛龍在天”等分別出自《易經》，與其中的八八六十四卦相聯系，突出古人對氣的運用。此外，《天龍八部》中的佛門八大護法也出自佛門歷史，具有獨特的文化歷史韻味。

2.中醫藥和書法學

古代的醫藥、書法也成為金庸小說中武俠招式的一種，打破了讀者對武功招式的刻板印象，以柔克剛，凸顯金庸文化創作的獨特眼光。例如小說會大篇幅運用中醫藥學的理論知識突出事物的兩面性——用藥可以救人、用毒可以害人，把中醫的理論知識、針灸、配藥等與故事內容結合，在一定程度上宣揚了中醫文化，突出了中國醫藥文化的歷史底蘊和獨特地位。例如《射雕英雄傳》中塑造的頂級高手黃藥師一角，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會花費大量時間研究藥理，以保證自己身體出現緊急情況時能夠自救，突出醫學知識對武林俠士行走江湖的重要意義。功夫和傳統文化在小說中的結合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書法學的運用，金庸給予主人公獨特的道具，將書法意象寓于其中，告訴讀者萬物皆可為武功。朱子柳雖然學武，是一名獨創書法武功的俠士，在打斗時一撇一捺盡顯藝術之美，這正是金庸小說給予讀者閱讀刺激之處。

3.隱逸文化情結

武俠小說中亙古不變的有兩個主題，一個是稱霸，一個便是歸隱。按照金庸小說的悲劇性分析，小說對各類英雄人物的塑造有著很強的歸隱情結。小說故事最后都會伸張正義，展示俠士之氣，但主人公最后的歸宿不是仙去就是歸隱，他們總會在大喜大悲后選擇歸隱山林，在展現人生千變萬化的同時揭示生命的空虛。《倚天屠龍記》的張無忌心懷天下，對江山之外格外期待，最后尊重內心對自由和平的向往歸隱山林；韋小寶有靈活的頭腦，是個不可多得的政治人才，但在忠義不能兩全的情況下選擇辭去官職做平民百姓，這些風格迥異、生活背景不同、成長經歷各異的人最后走上了同樣的歸隱之路。

二、儒家、道家傳統思想的內現

當然，金庸除了對歷史事件的巧妙應用外，中華傳統文化思想也滲透在小說故事的方方面面。他創作的大部分作品都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包括他本人在儒家思想具體實踐的創作上也十分有天賦。其小說之所以備受讀者喜愛，不僅僅在于精彩的情節和有血有肉的人物，更是他的作品高超的藝術水平和傳統思想文化滲透吸引了很多人。

（一）儒家思想

金庸作品中常常將儒家思想中“仁愛”具象化為個人行動，突出展現了舍己為人、救國救民的家國情懷，強調禮義廉恥、尊師重道，借此升華作品主題。郭靖是俠義的典型人物，他有一顆仁愛之心，充滿俠義之感。從仁來看，他做事踏實，事事為他人考慮，毫不吝嗇地對他人施出援助之手。雖然他只是一介混跡在江湖中討生活的普通人，但他志向遠大，把天下百姓、國家安定作為己任；他誠信、果斷、重義、嚴謹，在國家利益和個人利益面前總是毫不猶豫地選擇大局，頗有能干大事者之風，哪怕是受欺辱時，也能毅然決然拋個人恩怨于腦后，舍身而出，有著典型的英雄人物性格，滲透了儒家“仁愛”的思想內核。同時俠義也在郭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時刻牢記為國建設的義，牢記兄弟情誼的義，牢記君子道德的義，可以說是非常鮮明的俠義之大成者。郭靖把“義”時刻牢記在心中，慢慢的，他的義逐漸從個人層面升華到國家層面，為國捐軀也在所不惜。

（二）道家思想

道家思想的內核是無為而治，講究順其自然，注重天生養成和人的個性發展。《神雕俠侶》中的人物楊過性格深受道家精神的影響，更多追求自我本心，印證了道法思想中追求自我、反映自然的思想內核。楊過疾惡如仇，十幾歲的他武功不強，但面對地痞流氓毫不猶豫出手；不計前嫌，放下斷臂之仇幫助郭芙、郭襄；不計后果為幫助自己的丐幫復仇；心懷家國大義，解決蒙古敵軍。他善良待人、公私分明、就事論事，心懷家國大義。楊過從小父母身亡，只得寄住在別人家生活，也是由于這樣的生長環境形成了他放蕩不羈的性格。楊過在待人處事方面和其他英雄有很大不同，他十分在意自己的感受，交友從主觀感受出發，不管此人前史如何，只要他們性格合拍即可。《神雕俠侶》塑造了楊過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性格，他以自我感受為重點，具有獨立思想，真正做到了道家思想中順其自然的特性。

三、獨特文化人格的塑造映射傳統文化思想

（一）英雄人格

英雄人格是所有武俠小說中必然會出現的人物塑造方式和文化人格，故事才能更加精彩，小說才能更加受歡迎，讀者才能更有感觸。戰爭時期英雄故事在民間十分流行，文化樣式呈現多樣化發展的特性。英雄人格和俠士之義是金庸所有小說主角都具有的人格特性，因為所處歷史環境和成長過程的不同導致英雄大義在小說中呈現時所使用的方式不同，展現了不同的文化人格。例如郭靖、黃蓉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繼承儒家道德精神表達仁愛；楊過是追求本心、成全自我心中之義，跟隨心中的英雄道義付出行動；張無忌則更多地受父母和家庭影響，懷著憐憫之心看待世人。但父母被抓走生命受脅迫而他面臨至親和道義的兩難選擇時，父母沒有讓他為難雙雙赴死，張無忌悲痛至極，但心中的憐憫之心最后讓他放下了仇恨，這是他的俠義之感。觀察分析這三個人物的成長經歷和性格特點，可以發現他們最終都走向了自己的英雄之路。

（二）政治色彩

《鹿鼎記》作為金庸的最后一部小說，讓讀者看到了全新的主角人物——韋小寶。韋小寶不像之前塑造的人物一般，他沒有強烈的英雄性格，更多的是奸猾圓潤，帶有一定的政治色彩。以官場為背景開始故事，韋小寶生存在需要心機和實力并存的政治場所，做出了很多為保全自己的類似于反派的舉動，在這些行為下反映的時代故事不僅是對當時政治局面的再現，也真實反映了政治場上的風云變化對人的改變。韋小寶不僅深諳此道讓自己節節高升，還幫助他人予以點破，其身上有著非常明顯的政治色彩。在他身上雖沒有明顯的武俠特點，但卻是個有大忠大義的人，為康熙皇帝建立大功，有著十分強大的信念支撐。

（三）多樣化思想滲透

在筆者看來，金庸作品中獨特傳統文化的滲透更多是為了豐富作品主題，借助文字力量和故事情節反映不同年代下獨特的政治、經濟、文化。在他作品中能看到運用多樣化人物動作和語言來塑造人物細節，借助傳統文化描寫人的性格，根據社會現實反映人多變的性格走向，借助特定歷史時期展現人的是非善惡，讓人物行動更加鮮明有特色，符合時代特點。此外，在劇情發展中關于人物動作的闡述還借鑒了電影藝術的表達方式，類似于電影鏡頭的景別和鏡頭運動方式的變換，使故事描寫十分具有畫面感，讓觀眾能產生意猶未盡的感覺。除此之外，金庸創作也受到魯迅小說的影響，他學習魯迅小說中的人物塑造方式和動作描寫，結合自己的創作想法，總結出一套新的描寫思路，許多中國式意象化道具貫穿全篇，例如小說中引入古人的世界觀，還有人物名稱和五行八卦，這些都和傳統故事有聯系。同時，武俠人士所使用的武功招式例如武功“降龍十八掌”，它的每一式都和典故《易經》有關，講究陰陽平衡，讓觀眾感受到強大的中國歷史文化底蘊。不僅擴大了小說主題和題材，還將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用另一種方式進行表達，別具意味。

四、結語

總而言之，金庸武俠小說蘊含著豐富的傳統文化和獨特的文化人格，給中國武俠小說之后的創作帶來借鑒，在我國武俠小說發展史上有著不可撼動的地位。金庸把傳統文化滲透在故事創作的發展始終，故事內容大部分以真實的時代為背景，以部分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為情節依托，為傳統文化引入奠定故事基礎。小說中的人名與傳統文化中的陰陽八卦相關，動作名稱也來自許多典籍和名著，具有獨特的文化韻味和不可忽視的文學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