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場和牛

庾曉晴

有沒有一個地方，讓你目光所及都是回憶？

——題記

一

農場和牛，對于出生和成長都在農村的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

農場，是外婆家旁邊的一大片種植田，也叫植物試驗田。小時候，每次媽媽騎著摩托車載著我去外婆家時，在那座我們必定會經過的紅色拱橋上，我總能看到橋底那一大片綠油油的田地，還有那一頭在田間緩緩犁地的牛，那是我最喜歡的場景。因為看到農場的時候，我們離外婆家就很近了。

等到達外婆家，表姐表弟就會迫不及待地拉我出門：“晴晴，走，去農場玩。”

農場的入口處有一家酒樓，酒樓門前擺著許多用來養魚和養海鮮的大水缸，我和姐姐弟弟到農場的第一件事就是先跑到那里看魚、看大蝦，以此作為探索農場的“開胃菜”。

進了農場之后，我們就會跑去看農場的工作人員在花田里摘百合花，看那頭黑黑的牛在田里犁地。有一次，我好奇地走到黑牛的后邊，慢慢地靠近它，想要摸摸它的尾巴。可是，小小的我，走近之后卻被牛的龐大身軀和它突然發出的哞叫聲嚇住了，轉頭往回跑，看到我被嚇到的樣子，姐姐和弟弟一邊安慰我，一邊還是沒忍住，咯咯地笑出了聲。

然后，我們就走進荷花池里看荷花。荷花的桿子好高，我們的小身板，被荷花桿子完美地擋住了。我還曾想象過自己搖著小船穿行在荷花叢中，那一定頗有“蓮動下漁舟”的感覺。

盡管農場里都是大片大片的農田，還有大大小小的池塘，沒有游樂園里的游樂設施，但是我和姐姐弟弟每次去玩，都流連忘返。在那個農村發展還沒有十分現代化的時候，我們沒有手機，家人也不讓天天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節目。我們這些小朋友每天跑到外面，或是到公園里，或是到菜地里，又或是到農場里玩耍。大自然是最無私的，它熱情地張開雙臂，把我們這些渴望玩樂、渴望快樂的小孩子們擁入懷中，陪伴著我們度過一個又一個快樂無憂的日子。

前幾年，為響應美麗鄉村建設政策，外婆家旁邊的農場被改造成濕地公園，公園里面既有好看的郁金香花海、有趣的卡通人物裝飾雕塑，還有湖泊和小橋，來這里玩的人也多了好多，野餐、拍婚紗照、騎自行車、看花燈，各種各樣的活動讓外婆家附近變得熱鬧起來。我也到濕地公園玩過，景色確實很美，我都用相機記錄了下來，但是我卻沒能留下一張關于農場的照片。因為當我聽到農場要被改造的消息時，公園已經開始動工了，我沒能再到農場去重游和拍照留念。每次我和媽媽還有外婆在濕地公園里散步時，她們總會說：“看，這里就是以前農場的那個荷花池啊，那里就是百合花田啊，晴晴你還記不記得，你有一次……”望著眼前處處皆可以成為朋友圈九宮格照片背景的公園，我悵然若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有些東西已經從我的記憶里悄悄溜走了。

那天，我在電腦里發現了很多小時候的照片，有許多就是在外婆家旁邊的農場里拍的。一時間我很是驚喜，感覺自己抓住了即將全部溜走的關于農場的那些記憶。照片上有很多地方我已經不記得了，但我仍然記得，童年的我在農場里度過的那些快樂周末。即便時間過去了那么久，關于農場和那頭黑牛的記憶還有農場里我和姐姐弟弟的歡聲笑語，始終被我存放在心里一個溫暖的角落里，沉淀著、散發著甜甜的氣息。

過了很久，我才慢慢意識到，外婆家的附近再也沒有農場了，沒有百合花可以摘了，沒有耕地的牛了，沒有滿池的長得比我還要高的荷花了，就連可以去看魚和蝦的酒樓也搬到別的地方了。農場變成了公園，黑牛到別處耕地了，可我還在原地等它們。我已經不害怕牛了，它什么時候回來讓我摸摸它的尾巴呢？

公園確實很好看，但它帶走了我的農場，帶走了那個裝著我童年的農場。

二

從我記事起，村里的農田就已經所剩不多了。只有河邊還有一塊未被開發且有點面積的土地，有人在那兒開發了花卉種植場，有人在那兒開墾菜地，還有人在那兒堆放從河里淘來的沙。那時候的河邊還沒有建石頭河堤，河堤都是由沙子和石塊堆積而成的高土層。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到河邊的這些高土層上玩，跑上跑下，摘從沙子縫和石頭縫里長出來的蒲公英和含羞草。

我的爺爺就擁有這一塊土地上的一小塊菜地，那里是他發揮農耕才能的地方，也是我最喜歡去玩耍的地方。菜地不大，但滿滿都是爺爺辛勤勞動的成果。葉子比果實大得多的白蘿卜；中心像花朵一樣的大白菜；小小的茄子；還有攀著竹架子往上長的豆角、荷蘭豆、黃瓜……我是在那里上了人生中的第一堂植物課。

小學的時候，我們班要上一節科學實踐課，班主任老師就帶著我們到河邊的這一片菜地里認識植物。走到爺爺的菜地附近時，老師讓我請爺爺來給同學們介紹蔬菜，我便興高采烈地跑到菜地里找到爺爺。爺爺十分熱心地給我們講解他所種蔬菜的名稱和生長環境之類的知識。那個下午，因為我的爺爺和他的菜地，我很自豪。

最讓我流連忘返的地方，是位于爺爺菜地旁邊的一個高高的沙堆。我第一次看見它，是我和堂弟一起到菜地里玩的時候。我們倆助跑、飛奔，跑到沙堆上面，連蹦帶跳。在沙堆上，我看到了旁邊田地里隨處跑的雞、池塘里蹦起來的魚，還有遠處的廠房和那高高的煙囪，頗有“一覽眾山小”的豪情。我和堂弟玩得不亦樂乎，一直說改天一定還要再來玩，而且要帶上一個滑板，玩“沙地飛車”的游戲。

那年，爸爸媽媽就給我買了一個滑板，我高興地把它拿給堂弟看，我倆從那時起就一直期待帶著滑板到沙地上玩的那一天。可是后來，我和堂弟因為上學，很久都沒有去過爺爺的菜地。再后來，我們終于在某個周末都有了時間，就一起帶著滑板，騎著自行車到了爺爺的菜地。可是，沙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碎石塊。我們很疑惑，爺爺說，那些沙子已經被運走啦，現在從河里抽沙是不被允許的，所以這里就沒有再堆沙子啦。

我和弟弟愣了好久，感到好可惜，為什么我們不早點到這玩呢？說不定還能在沙子被運走之前玩一次“沙地飛車”，讓滑板發揮發揮它的作用呢。

再后來，村里要創建“一河兩岸”的鄉村環境，征用了包括爺爺的菜地在內的那片土地，將它改造成建樓房用地。沿河的其他菜地和花卉種植場也被改成草坪和兒童公園，爺爺努力耕種出的那片綠油油的菜地變成了平地。我再也不能到菜地里澆菜和摘菜了，也不能爬到那高高堆起的沙堆上玩沙子了。河邊的堤岸也被改成用石頭做的更為堅固的河堤，那些從石頭縫和沙子縫里冒出來的蒲公英和含羞草全都被挖走了，我還沒來得及摘下一株含羞草，種在自己的小花盆里呢。

在菜地和含羞草還存在的那些年里，我只到它們那里玩過一次呀。滑板買到了，可是沙堆早就不見了。我對植物的好奇心還沒消散，含羞草已經不在這里生長了。

在無數個“我下次再來玩哈”的長久期待中，我的童年就這樣過去了。

三

電影《返老還童》里有一句臺詞是：“世界上沒有什么是永恒的，但有些事，你永遠不會忘記。”大學的基礎寫作課上，老師也講過：“有些事情難以承認，但它們是真的。”

現在，每次去外婆家，在那座我們必定會經過的紅色拱橋上，我能看到的就只有高出橋面的“××濕地公園”幾個大字。在家附近的河邊散步時，看到的也只是大片大片的草坪和漂亮的花壇。我的童年，還有童年的那些人和事，都一去不復返了。這是我不想承認的，但它們卻是真實的。

我欣慰于家鄉的現代化發展狀態和美麗的現狀，但始終惋惜美好鄉村和美好童年的逝去。每次看到從前的照片，想到從前我在爺爺的菜地和外婆家旁邊的農場里度過的美好時光時，我總會覺得很遺憾，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怎么也回不到童年故事里了，我怎么也忘不掉那裝滿我的快樂的從前的一切。

農場和牛，菜地和沙堆，一切的一切，已經全都變成我的記憶長河中閃亮的星星啦。雖然舍不得，但至少我擁有過，這也就足夠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