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飾品設計中的浮雕工藝技法與應用分析

孫 謀 湖北美術學院繪畫學院

在人類的發展歷程中，掌握金屬冶鑄技術往往被視為文明發展到一定程度的重要體現。早期的人類對金屬的開采和利用，主要受到生活地區周邊環境的影響，他們在生產和生活的過程中，發現金屬經過煅燒和冶煉，成為具有可塑性和可被利用的金屬材料，從而制作出各種工具和禮器。

一、金屬飾品中的浮雕應用起源

在自然界中，金與銅往往以一種純凈的形態存在，人們從石頭的縫隙中發現了閃亮的銅塊，在河流中發現了黃澄澄的金粒，這些奇異的物質最早被人類發現并利用。其中，銅礦因含有更多的伴生金屬，在提煉的過程中往往以合金也就是青銅的形式存在，而黃金因強大的抗氧化性，往往以更加純凈的形式存在。

純凈的黃金柔軟且具有很強的延展性，這使早期的黃金飾品多以薄片的形式出現，用堅硬光滑的器具將黃金錘揲成薄薄的金屬片，將其依附于青銅或者木器之上來裝飾器具，或者將其裁剪成合適的形狀，用小鏨子以線刻或者敲花的方式制作出不同的花紋和圖案，再進行穿孔，以便于佩戴。這個時期的黃金飾品普遍造型簡單，主要有圓形、月牙形、花葉、螺旋形，這些飾品上的花紋以幾何圖案為主，由點和線進行簡單的排列組合，或者以固定形狀的敲花鏨制作出簡易的浮雕肌理。其中具有典型性的是我國四川省廣漢市的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黃金面具、愛爾蘭莫納漢的金月牙項圈、英國威爾士弗林特郡莫爾德的金披肩以及蘇美爾文明古城吾耳的墓葬中發現的層次豐富的金葉片發飾等。

青銅是銅與錫等金屬的合金，質地硬且脆，很難進行鍛造加工，但因分布廣泛、質地堅硬、熔點較低、熱縮率低等在鑄造金屬中占據主導地位，我們將人類早期使用金屬的階段簡稱為青銅時代。根據其鑄造流程，青銅鑄造有砂鑄、范鑄以及失蠟鑄造等形式，砂鑄、范鑄因分布的局限性，對所制作的器物形態及其裝飾有著相應的要求和限制。我國在青銅鑄造方面有著豐富的經驗，特別是商周時期，我國人民創造了異常精美的青銅器物和青銅飾品，如河南偃師二里頭出土的青銅牌飾等。

二、青銅時代的首飾及其與陶器、玉器之間的關系

青銅時代是人類社會的一個重要時期，以青銅器的制作和使用為標志。在這個時期，人們制作了許多精美的首飾，青銅時代的首飾多采用青銅、金、銀、玉、石等材料制作，制作工藝相對簡單，多采用鑄造、粘焊等技術，成品多為耳環、手鐲、項鏈等，其中以環狀最為常見，圖案多以幾何圖案和動物圖案為主。這些圖案與當地部族的信仰和生活方式有著極大的關系，在我國的長江和黃河流域廣泛流傳。

這個時期的金屬首飾以青銅為主，黃金也有使用，但用量較少，主要集中在戰國時期，很少出現錘揲鍛造類的金屬飾品，而是以鑄造類為主。鑄造之前的制模環節，通常是以制作陶器的方法進行制模，在制作出簡單的形體之后，再在外范上雕刻出不同的花紋，雕好之后再合范進行鑄造。根據青銅鑄造的流程不難發現，青銅工藝在制模的過程中融合了陶器的制型工藝，在器型上與陶器相似，陶器多用彩繪進行裝飾，但無法在鑄造成型的青銅器上進行彩繪，古人會通過雕刻對青銅器進行裝飾，在這些裝飾中，立體感十足的圓雕結合了玉器的雕刻工藝，這幾種工藝相互影響、相互融合，共同創造了中國豐富多彩的文化和藝術景觀。

漢代，青銅器又發展到一個新的高度。一方面，人們不再追求高低起伏的紋飾，轉而將金銀或者綠松石等嵌入青銅器的紋飾凹槽之中，形成錯金銀的繁復而平滑的紋飾特征；另一方面，這一時期的青銅器在鑄造工藝上采用更加繁復的鏤空鑄造方法。在紋飾上，除了傳統的幾何紋飾和動物紋飾，還出現了花草紋飾和山水紋飾。這兩種技藝的發展，使我國的青銅器制造水平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誕生了一大批高質量的青銅首飾，衣服上的帶鉤尤為突出，全國各地都有制作精良的帶鉤出土。

漢代以后，隨著絲綢之路的開通，東西方的交流變得頻繁和密切，許多西方的金銀加工工藝進入我國，之后，青銅鑄造工藝因工序煩瑣，再加上人們對輕盈精致的器皿和首飾的需求，逐步淡出歷史舞臺。

三、東西方的交融與外來技術的影響

西方金銀工藝最早起源于地中海文明，隨著古代絲綢之路的開辟，這些工藝逐漸傳入我國。在唐代，西域的胡人和西亞的波斯人在我國都有商業貿易活動，他們將西方的金銀工藝帶入我國，成為我國金銀工藝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包含金銀花絲、粟金技術、鍛造器皿和鏨刻的技術。這些工藝在唐宋時期得到蓬勃的發展。

花絲技術起源于西亞，最早出現在波斯。工匠采用花絲工藝將金銀拉制成極細的金銀絲，再將這些絲線彎曲、紐結，之后通過纏繞和排列組合的形式制作成各種形狀和圖案，再通過焊接、釘接等方式固定在器物表面。運用花絲工藝制作而成的飾品，質地輕盈、紋樣繁復、富有層次感，受到達官貴人的喜愛與追捧。花絲技術在中亞、西亞和歐洲等地都有廣泛應用，后來隨著絲綢之路的開辟傳入我國。粟金技術是少量的金銀在熔融狀態下，因表面強大的張力自動結成球體，再利用一種特殊的膠體焊接技術（通過膠體中的氧化銅粉末使金屬球互相觸碰，在銜接之處降低熔點，從而產生自熔現象），將這些如魚籽一般的金珠焊接到物體的表面，從而形成類似于粟米一樣的魚籽紋路。粟金技術也起源于西亞地區，波斯是重要起源地。這種技術最早出現在古敘利亞和波斯，隨后傳入古希臘、古羅馬和拜占庭帝國。在中世紀，這種技術又傳入了阿拉伯世界，最終到達我國。在唐代，花絲技術與我國的雕刻和粟金技術結合，形成了獨特的中式花絲工藝。

四、鏨刻與花絲——中國傳統首飾的裝飾語言

鏨刻技術是一種將圖案或文字刻劃在金屬上的傳統工藝技術，有著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文化內涵。隨著錘鑿、鑄造、雕刻等技術的出現，中國的金屬鏨刻技藝逐漸發展。鏨刻是根據金、銀、銅等金屬的延展性，用特制的鏨子在金屬上上抬或下踩，逐步將所需的圖案刻畫出來的工藝，是首飾制作中浮雕圖案的重要成型手法之一。歷經數千年的發展，到了明清時期，鏨刻技術已經相當成熟，典型的有陽鏨、陰鏨、平鏨以及鏤空等。陽鏨是在較薄的金屬上先從反面將圖案中需要凸起的部分抬高，然后灌膠，再從正面逐步鏨出紋樣的細節部分。陰鏨一般情況下會選擇較厚的金屬，直接用鏨刀在上面刻出所需的圖案，可以壓踩或者剔刻，將圖案中的浮雕效果呈現出來。平鏨又叫線刻，是一種較淺的雕刻技術，只以很細的鏨刀鏨刻出線條與肌理，而不影響物體的起伏。鏤空則是在陽鏨的基礎上，將圖案中不需要的部分用鋒利的鏨刀切掉，形成鏤空的效果，也可以與其他鏨刻方法合用，增強金屬造型的層次感。

我國傳統的金屬首飾技藝經過商周時期的積淀、唐宋時期的發展，在明清時期迎來了新的高峰。明清時期，金銀首飾的制作工藝更加精湛，品質也更加優良，在外來文化的影響下依然保留了中華傳統文化的特征，華麗的花絲工藝和鏨刻技術相結合，以動植物和神話故事為主題，設計和制作出生動繁復的首飾造型，其中以湖北省梁莊王墓出土的首飾最具代表性。利用鏨刻與花絲技藝，我國的匠人可以制作出造型繁復且材質輕盈的首飾，再搭配上各類珠寶和玉石，我國傳統首飾形成了獨具一格的裝飾語言，這種裝飾語言一直沿用至今。

五、回歸鑄造的現代首飾以及3D 科技對首飾制作的影響

首先，現代的首飾工藝除了先進的鑄造工藝之外，還以模具制造和數控機床替代了傳統的鏨刻和鍛造工藝，在制作好的鋼制模具中通過高壓將金、銀等軟金屬壓制出浮雕的效果，這種技術不僅可以高度還原手工鍛造和鏨刻的肌理和效果，還可以極大地提高生產效率。當然，這些機械復制的技藝導致大批的傳統首飾工匠消失。

其次，現代工業的發展還體現在首飾的機關制作工藝之上，通過精密的機械加工，形成更加細致靈活的金屬鏈條和小巧的彈簧扣、鉸鏈。各類機關的使用，極大地提升了首飾的佩戴功能，與此同時，也使首飾的造型設計更加自由。

最后，3D 技術的應用對現代首飾的發展具有關鍵作用，在設計首飾的過程中，可以運用3D 技術進行首飾建模，不用實際制作金屬模型和蠟模，可以隨時調整首飾的形態和比例。與其相關的還有先進的3D 打印技術，3D 打印不僅可以達到花絲級別首飾的打印精度，還可以使用多種材料，直接用首飾蠟進行打印，打印好的物品可以直接進行翻制，也可以實現金屬的直接打印，而鈦金屬這種在首飾中不常見、不便于鍛造和鑄造的金屬也被用于首飾的制作。3D 建模技術結合3D 打印技術，可以直接實現首飾的設計與制作，首飾設計師不用練習復雜的金工技術，就能夠輕松將天馬行空的想法變成一件件首飾作品。

六、造型自由和返璞歸真

在傳統的金屬飾品設計中，浮雕或者其他雕刻技法往往對飾品的形態特征有著直接的影響，但是在現代的金屬飾品設計中，通過對各類技術的運用，可以輕松制作出各種造型。相較于古典首飾依托不同工藝而形成特殊的造型風格的模式，現代AI 技術和3D 掃描、建模、打印技術以及鑄造技術可以直接在一塊金屬上通過鋸、銼、焊、鍛、鏨等復雜金工技藝制作出一件首飾的模型，工匠不需要經年累月地學習金工技藝，就能輕松創作出各種造型。在此情境下，工藝不再是影響設計造型的一個決定性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造型自由。在這種模式下，由于制作流程的簡化，首飾的價格也有一定程度的下降，百元以內的銀飾和千元以內的K 金首飾比比皆是，普通老百姓可以輕松購買。

然而在絕對的造型自由面前，一部分人開始重視傳統工藝，重視手工生產的溫度與特殊意義，學會理解和欣賞材料在制作過程中隨機產生的瑕疵與肌理。于是一些古老的金工技藝實現復興，吸引了許多非專業人士學習與掌握。通過親自參與設計和制作，可以為所愛之人創作一件獨一無二的飾品作為禮物。一些古典的造型和紋樣又重新回到大眾的視野，出現返璞歸真的風潮。

除此之外，市場上銀黏土的出現也為非專業人士制作銀飾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銀黏土將銀磨成極細的粉末與膠、水等物質進行混合，將銀制成黏土狀的物質，初學者可以輕松對其進行加工和塑形。在制作完成后可以用烤箱進行燒制，將黏土狀的銀轉換成傳統金屬狀的銀，且不會改變其塑形的細節。銀黏土的發明，雖然不能代替傳統首飾中復雜結構的制作，但可以大大拓展銀在首飾制作的使用，在制作浮雕或者圓雕造型的過程中，利用銀黏土特殊的性質，使得雕刻更加便利，而且可以隨意增減體積，在銀黏土干后可以進行精細的打磨與刻畫，還可以制造出更豐富的肌理。

七、結論

金屬首飾設計從最初受制于材料和工藝，只能制作出簡單的造型，到由于中西方文化的交融所產生的技術革新，導致形成完整而成熟的傳統首飾造型語言，再到后來的工業革命和科技革命實現了造型的自由，可見，首飾設計與科技和文化的發展密切相關，首飾設計也反映了社會的變化，對首飾設計進行研究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