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電荒”背后

黃江勤

當地時間5月30日夜晚，摩托車在越南河內的一條路上行駛。由于空調需求不斷飆升，當地一些路燈被關閉以節省電力。

由于高溫熱浪引發居民用電需求激增，以及水電產出下降等因素，越南多地出現廣泛的停電狀況。

從6月初開始，越南中北部地區出現罕見高溫，午間溫度甚至飆升至37℃至43℃。越南國家電力負荷調度中心副主任阮國忠稱，隨著空調和電風扇的使用激增，電網需求增加了20%。

與此同時，高溫導致越南北部大部分水電站的水庫處于“死水位”，無法支持當地的電力系統。越南工貿部電力調節局局長陳越河稱，越南北部電力系統可調動的總電量約占裝機容量的59.2%。

7月7日，越南工信部召開2023年前6個月績效總結暨后6個月任務落實會議上，越南電力集團（EVN）總裁兼首席執行官Tran Dinh Nhan表示，6月EVN不得不減少北部省份的電力供應。目前，在越南煤炭礦產工業集團、東北公司、越南石油天然氣集團的配合下，發電燃料供給和水電站進水正在恢復正常，EVN自6月23日起再次基本保證電力供應。

“隱藏在電力短缺背后的遠不是眼前高溫干旱導致的降溫設備用量激增，而是制造業飛速發展但基礎設備建設不足，電力系統只是冰山一角。”國泰君安國際首席經濟學家周浩認為，制造業擴張、科技行業快速發展離不開強大的供電系統，然而很多歷史遺留問題卻導致電力供應成為經濟發展的障礙。

工業區用電捉襟見肘

由于持續高溫，電力需求猛增，而不利的水文狀況以及電廠運行和維修困難等因素影響，EVN不得不在部分地區，尤其是北部地區減少電力供應。

工業園區密集的越南北部多個省份受缺電影響最為嚴重。北寧省和北江省是越南電子制造產業的重要地區，三星電子、富士康、佳能、立訊精密等中日韓企業在上述地區設有工廠。從6月初開始，部分工業園區出現突然斷電的現象，工廠生產一度中斷。北江省政府的官方新聞網站顯示，工廠被要求將部分生產延遲到晚上10點之后，同時還將通過關閉或調低50%路燈的亮度進一步節約用電。

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在松下、ToTo、信越化學均有設廠的河內升龍工業園，越南電力局要求該工業園每周從周五到周日晚將用電量減半。《華爾街日報》援引當地業內人士消息稱，三星電子、富士康、立訊精密等蘋果供應商也被要求考慮輪流停電或者減少高峰時期用電量。

“頻繁且毫無征地停電”，一度引起當地外企工廠的不滿。

“由于嚴重停電，許多工廠不得不停產，而且停產是經常性的。”越南韓國商會會長說，“對于在越南經營的韓國公司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越南歐洲商會致函越南工貿部，要求盡快解決。該商會副主席鮑弗雷特表示：“停電已嚴重擾亂了工業活動，越南應采取緊急措施，以免該國作為可靠的全球制造業中心的聲譽受到損害。”

當地時間5月30日，越南同奈省Tri An水電站水位降低。國有公用事業公司越南電力集團表示，受厄爾尼諾現象、熱浪和干旱影響，越南主要水電站在旱季剩余時間內面臨嚴重缺水。

當地時間2022年9月25日，越南安江省，一名保安走過Sao Mai太陽能電廠的變電站。

“此次用電危機暴露了越南的產業結構區域分布失衡和電力供應基礎滯后的問題。”浙江工業大學越南研究中心主任兼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成漢平分析稱，越南制造業集中于離中國較近的越南北部，近年來北部工業區不斷擴容，工廠用電負荷量嚴重超載，而越南的能源供應未能跟上產業增加的需求。

據越通社報道，在7月4日晚舉行的例行記者會上，越南工貿部副部長杜勝海表示：“7月電力系統運行依然困難。目前工貿部要求EVN密切跟蹤負荷變化情況、電力市場運行等情況，確保國家電力系統安全穩定可靠運行，盡快制定應對困難情況的供電方案。”

按照越南總理范明政的指示，越南工貿部在2023年7月8日下午的會議上對EVN提出明確要求：在一年內完成從廣澤到河內的500kV輸電線路的鋪設，力求在2024年6月投入運營。

“這是當前時期作用尤為重要和緊迫的輸電網工程，需要抓緊實施、盡快投入運行，以保障北方未來幾年的電力供應。”EVN官方網站7月9日的一篇文章中提到。

被迫重啟煤電

重壓之下，越南重啟了煤炭發電。由于近年來煤炭開采力度大，地層破壞已經較為嚴重，越南從煤炭資源出口國轉變成了進口國。越南海關總局數據顯示，今年5月，越南進口煤炭505.8萬噸，同比增長76.3%。

在越南與老撾接壤的La Lay地區，運煤卡車每日絡繹不絕地向越南輸送著煤炭，甚至在邊關哨卡處形成交通堵塞。為長期穩定從老撾進口煤炭，越南方面提議修建一條160公里長的煤炭傳輸帶，每小時能運送超1500噸煤炭，每年可進口15萬—20萬噸煤炭。

成漢平表示，越南重啟煤電實屬“不得已而為之”。世界銀行去年發布的報告曾將越南列為全球五大最容易受氣候變暖影響沖擊的國家之一。越南漫長的海岸線上有很多低海拔城市，一旦海平面上升將面臨被淹沒的風險。重啟煤電必然會加劇全球氣候變暖，越南本國將最先受到沖擊。但面對北部工廠缺電停工的巨大壓力，越南只能選擇重啟煤電。

越南擁有3200多公里長的海岸線，風力資源開發潛力大，地處熱帶也為越南帶來了穩定的太陽能資源，紅河、湄公河的流入使得越南全國河流年均徑流總量達到8400億立方米，水能資源同樣蘊藏豐富。但成漢平認為越南可再生能源發電開發現狀并不樂觀。此前，越南曾出現過一陣光伏投資熱，但因光伏發電并網難、定價難而陷入停滯。

越南的新能源之路勢在必行。要想長期、穩定地解決越南北部缺電的狀況，Tran Dinh Nhan提出方案：“應建立及時發展液化天然氣（LNG）發電項目機制，補充北方地區的能源，如集中式太陽能發電、自給自足的屋頂太陽能發電、陸上和海上風電等。”

據彭博社報道，越南政府準備投入1347億美元用于電力發展，并加大可再生能源的使用。今年5月15日，范明政批準了《2021—2030年階段和至2050年遠景展望國家電力發展規劃》（俗稱“第八個電力規劃”，PDP8），目標是到2030年停止開發新的煤電項目，到2050年停止使用燃煤發電。

成漢平認為該目標的實現有待時日：“打通燃料儲備和供應渠道、應對極端天氣的替代供電方案以及新能源開發技術的短板，都是擺在越南政府面前的難題。”

中越共享電力經驗

對于因“缺電”帶來的制造業危機，成漢平認為，在匹配產能目標與能耗需求、改革升級電力管理系統方面，“中國制造”或許可以為“越南制造”提供借鑒經驗。

作為制造業大國，中國也經歷過“電荒”，尤其是在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WTO）后，制造業密集的東部沿海地區也一度面臨用電危機。

在此背景下，“遠距離跨省調電”方案被提出：川渝滇貴四省集中了中國80%的水能，內蒙古、山西等地的煤炭儲備充沛。可以把西部省區的能源轉化成電力資源，輸送到電力緊缺的東部沿海地區。2000年，國務院批準了《國家計委關于廣東省電力供需狀況和“西電東送”規劃有關問題的請示》，“西電東送”正式付諸實施。

為了解決跨度上千公里傳輸中電能損耗和電壓不穩的問題，中國的工程師歷經10多年的反復試驗，獨立完成了電力傳輸的特高壓技術。與此同時，為了統一電力分配，還及時調整了電網架構，2002年起，粵桂瓊云貴五省份統一成立南方電網，剩下的省市統一劃歸國家電網。2009年，由于煤炭資源豐富，內蒙古成立了內蒙古能源發電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成為國內第三家獨立電網。

新的電網架構方便了電網的跨區域調電，同一個電網內可以真正做到哪里缺電哪里補，中國還可以通過電網資源調配電能出口到鄰國。今年越南遭遇“電荒”之際，得到了來自中國的能源支持。2023年5月底，中國廣西與越南簽署了110千伏深溝至芒街聯網工程購售電協議。

不過，盡管從中國購電有助于短期內緩解電荒，但中國入夏后也可能面臨電力緊張局面。越南能源研究和綠色增長中心主任何登山在接受采訪時表示擔憂：“由于中國云南、廣西等鄰近省份也進入用電高峰期，越方很難以‘合理的價格購買來自中國的電力。”

對此，成漢平認為，越南的經濟實力確實難以支撐其長期從國外購電，但更重要的原因是，越方有一些聲音認為，從中國長期購電必定會受到中國的制約。這其實是一種悖論。“越方應該與中國加強互信與合作，才能長遠且有效地走出本國電力來源單一且不穩定的困境。”成漢平說。

成漢平指出，中國江蘇省有許多光伏、風能企業，有不少經驗和做法可供越南借鑒。廣西民族大學東盟研究中心研究員葛紅亮也表示：“在綠色能源、清潔能源方面，廣西跟東南亞國家合作前景廣泛，從廣西輸到越南的電力很多是光伏電。”

“在電力的生產供應分配等方面，中國有技術能力和人才優勢，能夠和東盟國家開展卓有成效的合作。”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略研究院研究員、東南亞研究中心主任許利平指出，中國可以從電力傳輸設備、新能源發電和強化電網建設等領域，與東盟國家進行能源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