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聽鳥鳴

●撰文攝影/汪 翔

清晨，幾只鳥在窗外鳴叫，一串夢，便跌碎在鳥聲的啁啾中。拉開窗簾，鳥鳴聲伴隨第一縷曙光順著窗欞的縫隙“擠”進來，似露珠，如溫玉，長久縈繞在心間。打開窗戶，只見窗外一棵大樟樹枝頭上有一只彩色尾羽的鳥在跳躍、啾唧，不時扭動小腦袋，抖擻美麗蓬松的羽毛，鳴聲清脆悅耳，抑揚頓挫。旁邊幾只停歇在電線上的小鳥，如同五線譜上的一個個音符，嘰嘰喳喳的，一串串樂音從電線上飄出。靜心細聽，鳴聲婉轉動聽，甜美明快，似潺潺的春溪流淌，讓人感到恬靜愜意。突然想起南市漁歌，那是我時常光顧的風景地，那里山水回環，遍地綠蔭，是有名的鳥兒之鄉，想必此時應該是交響樂現場吧，于是我們驅車到了南市。

湖北省黃石市陽新縣南市村在富水河下游的西南岸，距陽新縣城約5 公里。當年是瀕臨富水河與南河的小集鎮，是北煞湖、東西湖、碧湖塘、東春湖（后三湖統稱南湖）鮮魚集散地，相當繁華熱鬧，離集鎮數十米遠就是富水河。春夏之交，河、湖水漲，匯通連接，魚群從長江沿富河游來，或入大湖，或入深河。河上湖面往來漁船數以百計。漁民張網滑鉤、拉網，尋機追捕。他們邊撒網，邊唱歌助興，因名此景南市漁歌，為興國州古八景之一。富河北岸的宋山與富河南岸的南市隔著一座州城，遙遙形成對景，宋山樵唱與南市漁歌，漁樵相和，一歌一唱，遙相呼應，真人間仙境也！

抵達南市時，呈現在眼前的是如詩如畫的山水風光，空氣里到處都彌漫著氤氳的水汽和花兒的芬芳，樹木蓊蓊郁郁，各種花次第開放，爭妍斗艷，姹紫嫣紅。和風輕送，陽光在樹葉間穿插，枝杈間還有鳥兒的居巢。聲聲鳥鳴，以活潑的音符譜就，押著春天的韻腳抵達，帶著陽光的溫暖降臨，在綠葉間彈射，在山水間回響，在田疇上飄逸。

最先以歌聲迎接我的是數不清的麻雀。在一片大而茂密的樹林，麻雀幾乎傾巢而出，嘈嘈雜雜，雀多嗓門大，說不清是問候還是打嘴仗，一個勁地鳴叫，然后一起飛出去了。林子外是一片草地，幾只鳥兒歡快地踱步，嘰嘰喳喳地鳴唱，見我走近，也不怕我，依然歡快地鳴叫。進入林中，開始只聞鳥鳴，不見鳥影。鳥鳴還不多，三粒五粒，如泉流淙淙。目光在樹林里逡巡，一只鳥從枝葉間冒出來，繼而兩只、三只，跳躍著，吵鬧著，我定睛瞧去，只見數十只小鳥從這枝跳到那枝，這樹跳到那樹，像是故意搗蛋，嘰嘰喳喳，搖頭擺尾，有渾身黑漆的，有黃嘴丫藍腦門的，有紅嘴唇綠纓的，有花斑狀色的，有灰褐色的，有頭戴鳳冠的。有人說，鳥是樹上的花朵。仔細一瞧，還真是神似，鳥兒收起翅膀，棲在枝頭，便是蓓蕾，張開雙翼，便是打開的花朵。樹因鳥而生動活潑，鳥因樹而收放自如，鳥與樹的結合，竟是如此和諧，如此完美。

林子里，野花遍地是，冷不丁一顆籽粒落下來，一片葉子飄下來。一只鳥鳴聲斯文秀氣，好似小家碧玉；一只鳥鳴聲大膽熱烈，仿佛莽撞少年郎；一只鳥鳴聲青嫩，略帶羞澀，“唧”的一聲，就不叫了；一只鳥鳴聲響亮，“唧唧嘎嘎啾啾”，打了一個拐彎，秀一下技巧。偶爾一只鳥雀，“唧”的一聲離枝遠去，抖落的花瓣像雪一樣輕盈地飄落。陽光穿過枝葉縫隙，灑在花瓣即將逝去的露水上。一陣清風吹來，枝葉搖曳，發出簌簌的聲響，這悠揚的旋律，恰成了鳥雀鳴囀清麗的和聲。忽然感到，鳥是樹上的花朵，鳥鳴也是樹上另一種花朵，一種鳥叫就是其中一種花朵，百鳥朝鳳就是百花向牡丹。或許可以認為，桑樹上的鳥鳴是紫色的，吃了桑葚；梨樹上的鳥鳴是白色的，飲了梨花蜜；桂樹上的鳥鳴是粉黃色的，飲了桂花蜜；槐樹上的鳥鳴是鵝黃色的，食了槐花；榕樹上的鳥鳴是粉色的，嘗了榕花。

不覺到了林子深處，鳴聲一點點大了起來，有層次內涵，如波浪一般。那些可愛的鳥兒分散在每一棵樹木上，忽然“呼啦”一下響，一片“黑云”從樹林里躥起，成百上千只鳥兒嘩然齊飛，像墨汁一樣潑向藍天，覆蓋了頭頂上的一片天空，然后又輕輕點點地落在樹枝上。有些鳥兒開始展示飛行特技，一忽兒升上高處，一忽兒跌到低處，一忽兒又像閃電般躲到了枝丫里，啁啾啁啾地歌唱，連嬌俏美麗的蝴蝶都忍不住為它們伴舞。通常一只先叫，另一只或多只便跟著叫起來，然后雌雄對唱，再小組合唱，這邊唱來那邊和，此起彼伏，最后大合唱。鳴聲或圓潤，或嘹亮，或婉轉，或清脆，或明快，或高亢，或低沉，或輕靈，或稚嫩，或粗獷，或細膩，或短促，或悠長。或如迅雷，或如飆風，或如彩虹，或如飛霞。或民族唱法，或美聲唱法，或通俗唱法，應有盡有，層出不窮。這時候，一場盛大的樹林交響音樂會進入高潮。

嘰咕咕，啾啾啾，嘀嘀咕咕，小鳥們各自表演著拿手口技絕活。相思鳥委婉和諧，金絲雀圓潤甜美，白頭翁圓潤悠揚，云雀合唱嘰嘰喳，燕子竊竊呢喃語，喜鵲高歌喳喳喳，斑鳩長鳴咕咕咕，黃鸝輕吟嘀嘀嘀。“啾啾、啾啾、啾啾唧”，那是女高音歌唱家畫眉鳥在歌唱，它的歌聲短促歡快，明麗豪放，婉轉動聽。“噍噍、噍噍、噍噍”，那是女低音長尾鳥在啼唱，它的聲音喑啞、凝澀。“咴兒、咴兒、咴兒咴兒”，杜鵑鳥的歌聲清脆明亮，婉轉回綿，似是花腔女高音。“啫啫、啫啫、啫啫唧兒”，鷯哥似是公子哥兒，吹著口哨，帶些輕佻。“啾啾啾啾”，百靈鳥是古典歌曲演唱高手，一邊飛行一邊鳴叫，音質甜美又哀婉，時不時出現顫音，有時像唱一首古風，有時又像唱一首絕句。“姑姑，姑姑，姑姑好”，戴勝鳥喜歡隱匿樹葉之間，像獨臂楊過在呼喚小龍女，它們頭頂自帶一把小扇子，有著無限風雅，前世或許是文氣十足的士人。幾乎每只鳥都是一位天才的音樂家，幾乎每一只鳥都是一首會飛的歌，升沉轉合，高低錯落，如珠落玉盤，如風搖銀鈴，如輕風拂池面蕩起漣漪，那么清亮，那么悅耳，韻味悠長。這美妙的春之聲，把春天渲染得熱熱鬧鬧，沸沸揚揚。

忽然，“嘀里嘀里”，一種圓潤之極的鳥鳴，趁著鳥鳴的間隙飄然而至，如仙樂飄飄，極具感染力，余音繞梁，好像是大合唱民樂表演間隙冒出來的美聲唱法。緊接著百鳥歡鳴，猶如一支支合唱詩，一曲曲交響曲。高音激越，好比高山流水，中音渾厚，如松濤陣陣，低音幽婉，如幽谷泉流，像是天使的聲音在召喚。

“嚶其鳴矣，求其友聲；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于喬木。”鳥鳴如此悅耳，放學的孩子喜愛這鳥鳴，他們循著一聲聲鳥鳴回了家；地里耕作的農民也喜愛這鳥鳴，因為有了純天然的伴奏，那片濃郁的綠，格外地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