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哥戰爭

對一樁延續二十年知識產權案例的剖析

書名：《二十年之訴》

（揭示中國知識產權發展進程中的國際較量與復雜矛盾）

作者：?楊黎光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時間：?2022-06

ISBN：?9787521218527

定價：?79.00

“偉哥”魔咒

第四節 王國的崩塌

千里之堤，毀于蟻穴。

“蟻力神”的“蟻穴”，就在中央電視臺評選2006年度“三農人物”時，給候選人王奉友的頒獎詞里寫道：“為了幫助廣大農民朋友致富，蟻力神公司采用委托養殖，公司加農戶，以銷定產、以產定養等戰略的實施，實現了農民增收、企業增效，共同促進了新農村建設?！?/p>

沒錯，就是這個“委托養殖”模式。

“蟻力神”創制之初，王奉友就設立了子公司遼寧煦焱“蟻力神”螞蟻養殖有限公司，全面推行“委托養殖”：養殖戶受“蟻力神”委托養殖螞蟻，后者負責支付勞務費，但前者需一次性交納保證金，最低是1萬元。每投資1萬元，養殖戶就可以從公司領回兩大一小共3箱螞蟻。公司會在中國農業銀行為養殖戶辦理一個存折，養殖戶把蟻箱領走后第74天開始，就可以收到返利，在14個半月的養殖周期里，分6次返還——前5次每次返回本金2000元及勞務費525元，第6次返回625元。

也就是說，14個半月的養殖周期下來，養殖戶投下1萬元保證金，就能獲得3250元利潤，投資回報率高達32.5%。所謂螻蟻，其命也賤。螞蟻養殖，不需要什么技術含量，沒啥場地要求，也費不了多少時間和精力，但一年多點的時間里卻能收獲高達32.5%的收益，實在是老少皆宜的創富佳品。相信不少讀者此時一定會付之一哂：這不就是傳銷嗎？32.5%的回報，誰能信啊？但如果把你穿越回世紀初的東北，讓你代入一個年紀大本錢小、想法多見識少的城市貧民、下崗工人，或是一個有點能耐和想法的農民，你也極有可能會成為王奉友麾下萬千“蟻民”中的一員。不用說，直至今天，再拙劣的傳銷都能俘獲一堆人。更何況，在那個財經常識匱乏的年代，王奉友的運作模式和實施方案太具有說服力了：

經過本人和廣大天璽人的努力奮斗，“蟻力神”品牌不僅躋身國內一線，并暢銷海外。本人也有幸成長為東北叫得響的企業家和慈善家。撫今追昔，唯有感恩這片黑土地。這個時候，我心向明月，回饋鄉里，帶領鄉親們共同富裕。

這個感性的理由，你信嗎？

我不是叫你去向七大姑八大姨高價推銷“蟻力神”，而是希望你自食其力、力所能及，成為“蟻力神”原材料供應的編外員工，賺取你應得的勞務費。這樣呢，我也節省成本，“我用你養的螞蟻一不占我公司地方、二我公司不用出人?！?/p>

這個理性的說法，你信嗎？

我們當然不缺錢。要你交一點保證金，那是咱做生意得有契約精神，我們得有東西制約你踏踏實實地把螞蟻給養出來啊，否則會嚴重影響高科技產品的生產銷售。1萬元不多，買你一個敬業，買我一個安心，多好！況且，這錢我們還認它為投資款，為讓你多得利、早收益，兩個月多點就開始分期返本、分批支付勞務費。

這個溫情的解釋，你信嗎？

如果你還沒被這些有情有義的理由打動，那么，你再聽聽：

你崇拜的，和你一樣出身草根、白手起家的趙本山老師和范偉老師，都說了啊，“在家養螞蟻，就是給自己找了一份好工作?！笔±?、部里的領導，都說了啊，人家王董可是“無疆的行者，無畏的勇者”“科技創新與熱心公益的典范”“最具社會責任感企業家”。你聽聽，報紙、電視臺都說了啊，人家的產品火著呢，都被別人假冒到美國去了。人家的蟻力神天璽之歌《我們是健康的領跑者》，也就一廠歌，鐵源作的曲！鐵源是誰？《十五的月亮》《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聽過沒，他作的曲！

……

好吧。信，還是不信，不看推理看結果。反正從2001年開始，委托養殖戶的規模越來越大，年均增長速度超過40%。到2005年，在冊養殖專業戶的數量達27萬戶，平均每戶投入資金4.2萬元，總金額上百億元，涉及的家庭人口超過100萬。按照最保守的三成返款比例計算，“蟻力神”這一年的返款額達到40多億元?！跋伭ι瘛碑斈赇N售額是多少呢，外界的猜測普遍是1個億以內，事后查實是6000萬元。但就是按照天璽集團對外宣傳的“每年銷售額達到8個億”的版本，與40多億元的返款額，其差距也如此之巨！

2002年至2004年，遼寧省公安機關破獲重特大集資詐騙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十六起，遼寧十六家類似的養殖投資公司被查封，涉案金額高達一百多億元，但“蟻力神”卻不在其列。當時一份《人民日報》所屬雜志的報道稱：（非法的）“代養”是由“養戶”出資，由公司來養殖，而養戶沒有養殖，公司支付養戶一定回報；蟻力神天璽公司的委托養殖是養戶通過養殖螞蟻所付出的勞動，而獲得勞務報酬。

“對于這一經營模式，中國人民銀行辦公廳和國家銀監會先后兩次專門向遼寧省及沈陽市政府通報，蟻力神集團公司的委托養殖方式不認定為非法集資?！?004年，遼寧省委高層收到過一份由公安廳提供的報告，其中指出了包括“蟻力神”在內的十余宗具有集資詐騙傾向的活動，報告中用“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形容當時的情況。很快，領導指示了，下級傳達了，然后就不了了之了，這份報告也就此成了檔案，束之高閣。3年后，當“蟻力神”帶著6000名雇員、1500%資產負債率以及78.8萬份合同、228.33億元保證金再次來到政府面前時，一切都為時已晚。

堪稱奇跡的是，從1998年到2007年，整整10年，“蟻力神”都是按時足額地向養殖戶返款的，沒有拖欠過一分一毫。這表明，“蟻力神”的租養模式獲得了大批“蟻民”的充分信任，新韭菜穩定增長，能輕易覆蓋老韭菜的離場。顯然，這份信任，一方面建立在王奉友構思精巧的“共同富?！钡哪Ｊ缴稀８匾氖牵袕娬榻Y的東北鄉親認定：這是政府肯定的，一定行。一位“蟻力神”的財務人員后來供認：好多地方養殖戶提空了家門口的儲蓄所，晝夜排隊給“蟻力神”交錢，而賺到錢的則拼命加注，從不變現。

“在最紅火的時期，‘蟻力神只需用新‘蟻民所交保證金的一部分，就足以償付老‘蟻民的返款?！绷钊诉駠u的是，就在眾“蟻民”們前赴后繼地向“蟻王”搬運成捆成捆的鈔票時，蟻力神天璽集團在其總部大樓的第8層，花費40萬元，為王奉友悄然間修起了一座50多平方米的佛堂。

大地震前的示警信號其實一直響著。

一位沈陽養殖戶發現，回收螞蟻的工人似乎并不太關心螞蟻的質量，就偷著把箱子里的螞蟻扔進了垃圾桶。很快，“蟻力神”的工人把空箱子收走了，看都不看，錢仍然按時到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至于為了方便，該公司上門收購螞蟻時，根本不分品質，也不過秤，讓人們把螞蟻箱直接從樓上扔下來，就更加司空見慣了，“就那么往下撇，錢照來?！焙芏嗳碎_始意識到：人家根本不在乎螞蟻，要的只是交納保證金的“蟻民”。

但這些示警信號，在數十萬計的、做著快速致富夢的“蟻民”人墻前，軟弱得像是退潮時的浪花，永遠無法到達清醒的堤岸。或有浪花濺到某些人臉上，但狂熱的情緒會說服他們：你肯定不是那個落水者。一開始，在某些勢力的庇護下，“蟻力神”的資金局得以合法存在。但當保證金被逐漸推向百億計時，感覺到刺骨寒意的當地政府也投鼠忌器：涉及人數太多，款項也太大，動了“蟻力神”，勢必嚴重影響當地穩定。

有自稱是沈陽官員的網民事后在網上辯解稱，“蟻力神”給了政府兩難：一是手續合法，合約完善，查處師出無名；二是一旦查處，“蟻力神”正好借口政府打壓而不還養殖戶的錢，把黑鍋甩到政府身上。因此當地政府決定“冷處理”，希望“蟻力神”能逐漸降低其回報率，以時間換空間，慢慢解套。與很多“蟻民”一樣，王奉友也在賭。他賭的是當地政府不敢坐上這個俄羅斯輪盤賭的賭桌。

他以威脅的口氣在社會上放話：有關部門不要不明是非，成心給“蟻力神”制造麻煩。否則，有可能形成可怕的結果：公司癱瘓、員工失業、“蟻民”不穩。他“正告”有關部門：“不善待‘蟻力神將給社會帶來不安定因素。”

在帶毒的金錢喂養下，這只螞蟻竟然有了自己的意志！

就在“蟻民”“蟻王”和管理部門互相頂著牛、憋著勁，一步步朝著更高的懸崖走去時，一個與這場賭局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件，卻一下子掀翻了賭桌。這個事件就是于2008年8月8日至24日在北京舉行的第29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又稱2008年北京奧運會。

2007年6月，神經已經高度緊張的“蟻民”們，要對自己手中的籌碼做出抉擇了，因為一個租養周期已經到期了，他們面臨著是及時收手兌換籌碼，還是繼續續簽？因為一個租養周期是14個半月，如果2007年6月續簽，那么賬期就在北京奧運會后了。一位“蟻民”在網絡上的發言，代表了一部分“講政治”的養殖戶的想法：“我尋思，奧運之前吧，政府也許不能拾掇王奉友。但奧運后，大伙兒就自求多福吧！”

他的感覺是正確的。事后得知，2007年初，政府有關部門的確已經在暗控王奉友了。但會不會動手？什么時候動手？這就天曉得了。奧運“猜想”很快影響到人們的行為，不少“蟻民”沒敢把14個半月的合同簽到奧運之后。2007年6月就此成了這批聰明“蟻民”的收手時間。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這批“蟻民”的集體離場與“蟻力神”資金鏈的斷裂有必然的因果關系。但事實就是，在這之后，“蟻力神”僅僅堅持了兩個月。

當年8月，“蟻力神”資金鏈徹底斷裂。

10月11日本是返款日，但“蟻力神”告知養殖戶，返款日期被推遲到10月29日。于是民間開始盛傳“蟻力神”資金鏈斷裂、王奉友已經被警察控制等消息。

11月20日，上萬名“蟻力神”的養殖戶，在零下12攝氏度的東北寒夜里，先是聚集在“蟻力神”總部索討款項，繼而擁向遼寧省政府表示抗議。至22日一早，在省政府前抗議的群眾達兩三萬人。當地政府則派出至少七八千武警戒備，防止事態擴大。29日，“蟻力神”母公司及子公司正式向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破產申請，法院受理。30日，遼寧省處理“蟻力神”問題臨時辦公室向養殖戶發出公開信，稱“蟻力神”及其8家關聯公司已經資不抵債，申請破產。

該公開信雖然承認“蟻力神”“有挪用養殖戶所交保證金等問題”，但完全沒有提到“非法集資”。稱“蟻力神”與養殖戶之間簽訂合同是“在自愿基礎上和履行民事合同的民事行為”，雙方“同樣有承擔后果的責任”。公開信要求“相關各方都應該有承擔市場風險的心理準備和承受能力”，并“特別提醒養殖戶，不要被謠言所惑，不要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要自覺維護社會穩定”。顯而易見，涉及的30多萬養殖戶、78.8萬份合同、228.33億元保證金，基本血本無歸。

寫到這兒，盡管事情已經過去多年，我的手仍在發抖，30多萬的養殖戶，228.33億元的保證金，每一分錢都是那些在東北黑土地里刨食的農民和下崗工人的血汗啊。王奉友這個東北“能人”，是膽太肥，還是人著了“魔”？最后的結果，他和閆永明也完全不同，閆永明卷了那么多錢逃到了境外，然后用這些錢來消災。王奉友最后能剩下些什么？恐怕除了把牢底坐穿，連他設在總部8樓的那尊希望保佑他的佛像也留不下來，因為那幢樓恐怕再也不會屬于他了。他可能要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了，仍是一貧如洗。

可那些養殖戶呢？一位自稱是部分養殖戶代表的50多歲男子，在接受訪問時老淚縱橫。他表示，和他一樣，有許多受害人都是以拆遷房賠償、下崗遣散費等投做保證金，“這個冬天，我們連煤炭也買不起了，只能挨凍過冬?！憋@然，他所代表的這部分養殖戶，還不是真正的農民。

第五節 翻不過去的一頁

輸掉了底褲的“蟻民”們，最后一刻還被王奉友騙作炮灰，推上了以群體性事件施壓政府、借機甩鍋的抗議前線。2007年12月7日，當地警方通報王奉友因涉嫌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被依法刑事拘留。

“王奉友散布謠言蒙蔽養殖戶，并用金錢收買的方式，向各分公司46人發放活動經費人民幣103萬元，向總公司高管人員11人發放經費人民幣16萬元、美金3萬元，組織、煽動、利用不明真相的養殖戶聚眾到黨政機關上訪?！?/p>

“在王奉友的指使下，2007年11月20日以來，眾多養殖戶由最初到‘蟻力神總部索要欠款發展到有組織地沖擊黨政機關、堵截鐵路公路交通，甚至沖擊外國領事機構，嚴重破壞了全省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影響了社會穩定。”2009年5月25日上午，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正式開庭公開審理“蟻力神”案件，包括遼寧省蟻力神天璽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王奉友在內的55名涉案人員，出現在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大法庭的被告席上，檢察機關指控王奉友等被告涉嫌合同詐騙等多項罪名。2011年3月，遼寧省沈陽市中級人民法院做出了一審判決：因犯合同詐騙罪、職務侵占罪、故意銷毀會計憑證會計賬簿罪、聚眾擾亂社會秩序罪，判處王奉友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蟻力神這一頁正在被時間的巨手悄悄掀過?！痹谝黄l表于《遼寧日報》，題為《維護群眾利益——處置蟻力神問題紀實》的文章中，作者如此作結。

這一頁，真能悄悄地翻過嗎？

恰恰相反，這一頁滿滿地記載了中國保健品行業乃至中藥產業的深深勒痕。中國保健品行業自20世紀90年代初捷足先登，迄至1995年，竟百花齊放出2.8萬種品類之多。雖然不排除其中有濫竽充數之輩，甚而不乏雞鳴狗盜之徒。但無論如何，這個行業不但起步早，且底蘊深厚、邊界清晰、方向明確?；谌绱艘幠５幕鶖?，植根于源遠流長的中華養生文化傳統，得益于改革開放10年后人民群眾持續井噴的大健康需求，如果有關部門有序監管、行業內良性競爭、企業有效科研投入，假以時日，必能造就一個良性發展的行業生態，必有技術創新型的大企業脫穎而出，引領國內，走向世界。

就像中國的家電業，從“游擊隊”起步，到換裝成“正規軍”，最后蝶變為“王牌軍”，成為中國“世界工廠”的重要板塊之一，涌現出格力、美的、海爾、TCL這樣的行業內大咖，也就是20年內的事兒。可嘆的是，中國保健品行業一出生就走上了“不炒作不成活”的歧路。包裝“故事”、海吹療效、猛砸廣告，成了在該行業出人頭地的不二法門。“天上打廣告，地上抓促銷”，似乎成了行業發展的唯一路徑依賴。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國內的保健品幾乎都是從廣告起家，而非從產品起家。許多國內成功的保健品入市初期，都將廣告投入設定在30%—60%之間。

從公司規模上看，國內保健食品企業普遍投資小，投資過1億元的企業只占1.45%，500萬元到1億元的占38%，100萬元的占41.89%，小于10萬元的作坊就有12.6%。資金實力不足，絕大多數企業本就創新乏力，加上行業內蔚成風氣的“企業競爭=廣告大戰”導致的高額營銷支出，使得國內保健品一直在低水平上重復。在這樣的路徑依賴下，某些企業所謂的“做大”，往往是建立在技術流沙之上的虛胖，是眼球經濟的靈光一現，稍有風吹草動，城頭便換大王旗。

歪風之下，為保住自己的“王國”，一些所謂的“行業創新者”在歧路上越走越遠：從以療效炒作為目的的虛假宣傳，“升級”到以產品為道具的資本騙局，最后淪為以傳銷為手段的搶錢游戲。于是，這么多年來，我們不斷地看著行業內曾經的偶像級別保健品企業一個個倒掉，看著這個行業的信用資源被無情虛耗，看著保健品和理財、電信詐騙被戲稱為“當代老年人最常見的三大騙局”。

就在2019年年底，百億權健保健品帝國轟然倒塌。被曝光并立案調查近一年后的12月16日，天津市武清區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權健自然醫學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及被告人束昱輝等組織、領導傳銷活動一案。天津市武清區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單位權健自然醫學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高額獎勵為誘餌，引誘他人高價購買產品，以發展會員的人數作為返利依據，誘使會員繼續發展他人參加，收取傳銷資金，情節嚴重。

“被告單位權健自然醫學科技發展有限公司及束昱輝等12名被告人的行為均已構成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备鞅桓婢斖ケ硎菊J罪悔罪。極具黑色幽默的是，在這條消息后面，民眾們紛紛留言：“在此坐等”一干保健品直銷的頭部企業“爆雷”。其中被提及最多的是同處天津的天獅集團及其創始人李金元。李金元在百度百科上的“主要成就”赫然是“天津首富”。進入2019年以來，其從臺前消失。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中，搜索與天獅生物關聯的傳銷刑事案件竟高達1000多件，包括非法拘禁、搶劫、故意傷害、過失致人死亡、故意殺人等。而天獅集團的回應是，涉及傳銷的涉案人員均為“假冒天獅名義”。更令人嘆息的是，保健品行業如果只是在自己的圈子里關起門來混戰，也就罷了。試錯也好，交學費也好，反正肉都爛在一口鍋里。問題在于：這個吹牛無極限的大醬缸，不斷外溢污水，久而久之，把源頭也給污染了。眾所周知，國內保健品之所以早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能集群化走向市場，就是因為有中醫藥這個源頭活水。特別是早期階段，所有成功的產品無不源出中藥古方、經方，所謂的科研投入，無非是提取工藝的某些改進和組分的加減乘除，再加上功能、療效的西醫化“翻譯”而已。

中藥體現在保健學上的經典論述是：“藥食同源”，萬物對癥皆金石；宜“溫補”，有療程；重預防，治“未病”。也就是說，自然界有許多動植物可以入藥，但要對癥，沒有一味藥可以包打天下。中藥保健品的最大特色是慢火“溫補”，在點滴中改善器官、提升人體免疫力。所以，與其病急亂投醫，不如及早中藥保健，調理慢病，預防惡疾。

但急功近利的保健品江湖，崇尚的是“營銷至死”，追求的是“大小通吃”，于是“完全無毒無害”“有病治病、無病健身”“一粒起效”等等聳人聽聞的文宣，漸漸成為標準版本，“包治百病”成為一批中醫保健品的統一標簽。于是，當美國輝瑞公司的“Viagra”火遍全球后，國內保健品廠商一窩蜂地開始“促進腎動力，增強性功能”的藥物研制。但重在“溫補”的中藥保健品，在療效上如何趕超呢？

答案是：藥力不夠，西藥來湊。

“蟻力神”遭遇美國FDA警告事件發生后，北京藥品檢驗所副所長趙明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聲稱：在中藥、保健品中非法添加西藥成分增強療效，已經成了某些中藥、保健品生產廠家的慣用伎倆。藥檢所在抽檢中發現，半數以上的壯陽保健品中含有非法添加的西藥“西地那非”成分。同期，國家衛生部查處違法添加違禁藥品并撤銷其批準文號的保健食品中，有三個重災區：一是促進生長發育的產品中違法添加生長激素等；二是減肥類食品違法添加芬氟拉明、麻黃素等藥品；三就是抗疲勞類保健食品中，違法添加“西地那非”。這其中，就有前文提到過的湖南都瑞制藥有限公司的“都瑞偉哥口服液”。

“西有輝瑞，東有都瑞，雙瑞爭輝！”其董事長曾經大言不慚地宣告說：“我們的產品是真正的‘偉哥，最接近美國輝瑞公司的‘Viagra?！倍嫦鄥s啪啪打臉：所謂最接近美國輝瑞公司的“Viagra”，所謂獨創性的、科技含量更高的“中藥西制”，不過是直接添加了“西地那非”的成分，僅此而已。當一個個“假大空”的中藥保健品被剝去畫皮后，于這個行業而言，或許只是陣痛。一個個體陣亡后，后繼者換個馬甲，“大不了從頭再來”。甚至換個洋馬甲，以產品倒灌來應付信任危機。據不完全統計，近5年來，國內保健品企業累計在海外投資超過250億元，規模以上跨國并購案超過20起，并購總額超過30億美元。

但中藥保健品行業始終潰爛著的傷口，卻成為污名化中醫藥的絕好素材。從某種意義上講，市場規模近3000億元的保健品行業，不僅沒有成為中藥科技化、標準化、國際化的助力，反而成為其揮之不去的負資產。同樣的，一系列假借“中國偉哥”曝出的企業丑聞，也給接下來轟動世界、影響至遠的中外知識產權紛爭之大戲“偉哥戰爭”的中方參戰者，注入了濃濃的負能量：

其一，各種自封的“中國偉哥”，對尚未在中國上市的美國輝瑞公司藥品“Viagra”的花式山寨、碰瓷、違法私自添加、甚而用之為資本騙局的道具，導致大健康領域本就不高的知識產權保護的海拔速降，徒然增加了歐美政界、產業界的惡感。

其二，姜偉自我標榜為“小舢板上架火箭”的所謂“成功搶注‘偉哥商標”，倒是把“偉哥”這兩個漢字炒得大紅大紫、價值連城。但駛入競爭紅海的小舢板非但不受其控制，反而激起了一開始對這個名字沒有深刻認識的美國輝瑞公司的奪“寶”雄心，讓第一順位申請注冊該商標的廣州威爾曼公司陷入了無休止的“纏訟”之中。

如果以全景視角看發生在中國“入世”前后，幾乎涵蓋了知識產權保護全域的“偉哥戰爭”，引來中外萬眾矚目的“主戰場”，一是所謂“偉哥聯盟”與輝瑞公司的“偉哥專利案”；二是威爾曼公司與輝瑞公司、禮來公司的“偉哥商標案”。在“Viagra”在中國市場正式亮相前，種種所謂“中國偉哥”的群魔亂舞，其種種灰色動作根本上不了臺面，于輝瑞公司而言，最多也就是大軍壓境前的“襲擾戰”，自然也不需使出霹靂手段。

沈陽飛龍公司的“偉哥開泰膠囊”被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以“劣藥”查處后，記者曾經電詢姜偉：社會上有一種說法，認為是輝瑞公司擔心前一段時間“中國偉哥”的炒作，使這兩個字被曲解，從而影響“美國偉哥”在中國上市，便向有關部門施加影響，導致“3.29通知”和93號文件出臺。對此你怎么看？姜偉否定了這個說法。他表示：“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這一點，而且這種說法只能使問題復雜化。”不管姜偉的這個表態是不是他的真心話。

輝瑞公司在對付這群“中國偉哥”時，行事的確相當低調。坊間對其的公關對象，最高也就聯想到有關部門——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當真正的對手站在面前時，輝瑞公司才不得不秀出其一身橫肉的功夫。

下期預告

第四章 松散的聯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