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現代美學大家宗白華融合中西方美學思想,認為藝術形式的最高要義應當是表達生命的內核。他從美學的角度定義了書法形式美,即書法是反映生命的藝術。米芾作為中國書法史上舉足輕重的書家,書風影響深遠。文章通過分析米芾尺牘的用筆、結體、章法和墨法,再探宗白華書法形式美之思想。
關鍵詞:宗白華;形式美;米芾;行書
宗白華先生是我國藝術學領域的奠基人之一,是我國著名的美學家、藝術學家,他融匯了深厚的中西方思想成果,影響深廣 。從宗白華的相關文獻中,我們可以看到其對西方形式美學思想的廣泛吸納,多有借鑒、學習康德的形式美學思想。宗白華關于藝術形式的理論大部分有著康德的影子。
康德所理解的形式與傳統形式主義美學中的形式不同,傳統的形式主義強調對稱、均勻。康德認為不規則的、不協調的也是美的。他說:“美是一個對象的合目的性形式,如果這形式是沒有一個目的的表象,而在對象身上被知覺到的話。[1]”他提到了“合目的性”,形式美不在形式本身,是以被對象內心感知為目的。但是宗白華又說道:“藝術有‘形式的結構,如數量的比例(建筑)、色彩的和諧(繪畫)、音律的節奏(音樂),使平凡的現實超入美境。但這‘形式里面也同時深深地啟示了精神的意義、生命的境界、心靈的幽韻。藝術家往往傾向以‘形式為藝術的基本,因為他們的使命是將生命表現于形式之中。哲學家則往往靜觀領略藝術品里心靈的啟示,以精神與生命的表現為藝術的價值。”[2]這句話就是對藝術從表面到深層的理解,那些“數量、色彩、音律”有各自獨特的藝術語言,以形象為基本,并把形式給拾起來。他肯定了形式的外在美感,表達了生命的意義,就是“生命的內核”“生命內部最深的動”“至動而有條理的生命情調”“心靈的姿勢”“生命的律動”[3]。宗白華又深受中國傳統藝術中“形神”理論的影響,把“形”和“神”放在同一地位,在形式的基礎上得精神。宗白華看重由形式上升到生命。

在討論形式時,必然會涉及內容。宗白華提倡內容與形式相互協調,書家可以隨心所欲地把想表達的內容給表現出來。把自己的情感融入形式之中,把自己的所思所想用形式表現出來,這種狀態就達到了內容與形式的高度統一和協調,最終在形式上把作者的心境傳遞出來,就是一幅佳作。所以宗白華說:“世界上唯有最生動的藝術形式——如音樂、舞蹈姿態、建筑、書法、中國戲面譜、鐘鼎彝器的形態與花紋——乃最能表達人類不可言、不可狀之心靈姿勢與生命的律動。”[4]
書法是我國獨特的傳統藝術。宗白華在《中國書法里的美學思想》一篇中旁征博引大量的書法史和書法理論,用美學觀點來解釋書法,他把美學思想和書法結合在一起,增加對中國書法文化的認知。他認為“中國古代的書家要想使‘字也表現生命,成為反映生命的藝術,就須用他所具有的方法和工具在字里表現一個生命體的骨、筋、肉、血的感覺來”[5]。書法要像人一樣,書家的字要想有生命,骨、肉、筋、血是不能少的,還要融入書家的情感和表達。宗白華還用美學思想來對用筆、結體、章法進行闡釋。在說用筆時,“皆所以運用單純的點畫而成其變化,表現豐富的內心情感和世界諸形象”[6]。中鋒、側鋒、偏鋒等都是以“一畫”為前提的,是連續不斷、氣脈相通的。都是用“一畫”來表現萬物,想怎么變就怎么變,才能創造獨特、豐富的藝術形象。在討論結構時用了鄧石如“計白當黑”的說法:筆墨和空白,一個虛處,一個實處。要有意識對空間進行有意識的安排和分布,沒有空間意識,只是點畫的堆積。把空白和字的筆畫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他還從美學角度依次分析了歐陽詢的《三十六法》[7],向我們介紹了許多美的形式。在《三十六法》中不止談了結構,還論及章法,章法要左右映帶,疏密錯落有致。即使甲骨文、金文受當時器物的形狀影響,字形或者章法發生改變,呈現不同的形式,那也是當時書家在做有意識的改造,反而增加了藝術價值。
米芾是北宋時期著名的書法家、宋代“尚意”書風的代表人物之一。米芾在行草書方面成就最大,流傳下來的墨跡中也以行書最多。現從宗白華形式美角度對米芾的行書尺牘進行分析。
(一)用筆特征
《海岳名言》云:海岳以書學博士召對,上問本朝以書名世者凡數人,海岳各以其人對,曰:“蔡京不得筆,蔡卞得筆而乏逸韻,蔡襄勒字,沈遼排字,黃庭堅描字,蘇軾畫字。”上復問:“卿書如何?”對曰:“臣書刷字。”[8]米芾對當時有名的書家進行評價,對自己則說是“刷字”。“刷”字把骨、筋、肉、血給表現出來。例如《值雨帖》(圖1),能比較明顯地感到“刷字”的趣味,通篇飛白較多。從這幅尺牘中,我們可以感受米字的沉著痛快、隨意揮灑。比如“議”“軸”“不”三字,用筆迅捷,斬釘截鐵,給人一種暢快淋漓之感。《海岳名言》中:“字要骨格,肉需裹筋,筋須藏肉,帖乃秀潤生布置,穩不俗。”[8]這與宗白華的“骨”“筋”“肉”“血”是反映生命的藝術字的想法是一樣的。《值雨帖》里值得注意的是“點”的形式構造。《值雨帖》中的“點”較多,根據字形“點”的寫法也是不同的,根據宗白華對用筆的討論,“一畫”又有許多形態,或大或小、或取平勢、或取斜勢、或斷或連,還有的直接把某些筆畫變成了點或者長橫,比如“批及”“伯充”等字,在書寫中隨意而變,極富美感。
(二)“各隨字形大小”的結體
《海岳名言》中說:“壯歲未能立家,人謂吾書為集古字,蓋取諸長處,總而成之。”[8]他從古代書家筆墨傳統上下功夫,埋頭苦干,積累經驗,融各家法書的長處,有選擇性地進行取舍,并逐漸形成自己的風格。米芾字形不做正局,結體險峻,跌宕倚側。這與宗白華對“計白當黑”結構的解釋——布白是書法形式美一個重要原則的觀念相契合。在他的尺牘《賀鑄帖》中,第四列和第五列的兩個“其”字形成對比,體現了留白的重要性,這兩個字一大一小,右邊的字筆畫較粗,中間的留白由大到小分布。左邊的字筆畫較細,字形較小,為了能與前一個相區別,把筆畫往里收,筆勢向下走,把上面的留白給空出來,讓這個字有呼吸的空間。米字大多數不是按照字中軸線平均分布,左右比例不均等,字左右傾側,尋找平衡的點,那就是上下字之間空間的搭配與結合。由一個字的中軸線拓展到一豎列的中軸線來保持平衡。
(三)“無刻意做作”的章法

前面的筆法和結體最后都要落在整篇章法上,要想辦法將這些元素融合,最后形成一幅完美的作品。米芾喜愛大篆,能隨字體大小發生變化。《散氏盤》的章法最后一列低于正文,與《彥和帖》(圖2)章法暗合。現就以《彥和帖》分析米芾章法的精妙。從整體看,帖子中字字獨立,摻雜著幾個草書,產生前重后輕的塊面感,整體效果醒目。米芾對其進行了有意識的分割和對比,對形式作了些調整,再把這幾個字進行單獨排列,為章法增添了趣味。第三列前幾個字較平均,沒有太大變化,下面的“芭”“山”“暫”三字呈“(”的形狀,跟上面的字成對比,“芭”字草字頭的兩豎與“看”字的外輪廓線持平,雖產生了一定空間,筆斷意連而左右錯落,也矯正了第三列平正的勢態。
《彥和帖》中還可以看到明顯的墨色變化,前三列是把筆壓下去的厚重感,像第一個“芾”就出現了墨的塊面感,第四列使用淡墨調節章法的濃密感。后面的“本欲來日送月明,遂今夕送耳”,這12字沒有燥亂之氣,行筆的起承轉合交代得很明晰,從濃到枯,“耳”字最后一筆一氣呵成,明顯有米字“刷”的意味。這篇尺牘形體多變,虛實相稱,大小變化,輕重緩急,充分體現了米芾在章法上對空間的把握和時間節奏的追求,別具一格的章法構造,表達了米芾的審美和創新。
(四)其他作品流露出來的形式美
《珊瑚帖》(圖3)是米芾行書里比較特殊的尺牘。這個尺牘就是內容與形式的協調,在形式上把作者心境傳遞出來。前面的內容是在收到張僧繇和閻立本等名家的古跡精辟寫的,他還收了珍貴的珊瑚筆架一只,從中我們感受到了米芾收到至寶的喜悅之情。“珊瑚一枝”飽蘸濃墨,寫得很大,著重突出,“一”字書寫得極其隨意,筆畫寫到外面也不在乎,與前面的格式不同。又隨筆畫出一枝珊瑚,珊瑚筆架的下面安了底座,左邊標注“金座”。米芾沒有畫作傳世,這個珊瑚是唯一能見到的,珊瑚左秀右枯,寥寥數筆而形態畢現,能看出來米芾對珊瑚架的喜愛。畫完意猶未盡,又為珊瑚筆架寫了一首詩,后面篇幅較少,字形緊湊,但位置安排得宜。《珊瑚帖》詩、書、畫結合,內容還有一定的歷史研究價值,幾個要素組合成一幅作品,又沒有起沖突,充分表現了米芾崇尚自然、興到所處隨意而發的性格,正是他“無刻意做作乃佳”的真實寫照。
綜合上述對宗白華書法形式美的解釋以及對米芾相關尺牘的分析,可以看出中國書法藝術獨具特色的形式美展現了書家內心形式與內容相統一的審美價值。書法能到達書家的精神層面,字寫得有生命,離不開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底蘊和書家的個人修養,離不開文化的支撐。劉熙載《書概》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如其人而已。[8]”作品可以流露書者的精神氣質,“學”是書家的學問與修養的高低,“才”指書家的才學,“志”是書家志向的表達,這三者都離不開文化。書法不是一個孤立的狀態,而是一種深厚的文化,與人的精神世界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作者簡介
許世偉,男,山東聊城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書法創作。
參考文獻
[1]林同華.宗白華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第4卷.
[2]林同華.宗白華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第2卷.
[3]時宏宇.宗白華論藝術形式[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2006(2):83-86.
[4]林同華.宗白華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第1卷.
[5]林同華.宗白華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4.
[6]林同華.宗白華全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第3卷.
[7]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8]上海書畫出版社.歷代書法論文選[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