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的語言（六首）

周魚

夜 禱

你啄我。

我請求你啄我。

在疲累砸出的重音里，

在快要破碎的鏡子里，

我請求你

放心啄我吧，啄我的

表皮，啄我的肉，

如果你要。啄我的愛，

啄我的誓言，讓我的核

被夜晚看見，贈給夜晚，

而夜晚將自己贈給你。

無論音符多重，音樂

都沉默，無論裂痕多少，

鏡子都不會碎，

只有你，將在

這樣的方式中越來越清晰。

將你啄出。

只是因為

只是因為一種氣味，

只是因為煙霧從煙頭上離開，

只是因為一個臺階比另一個多出一寸，

只是因為一只手掌的厚度，

只是因為遙遠又切近的那首歌被提起，

只是因為兩塊石頭之間干燥的空余，

只是因為一根指針走得快了一丁點，

只是因為半張殘缺的照片，

只是因為同一片海，

只是因為一束白日的焰火，

只是因為沒有說出口的話，

而不是因為血濃于水，也不是

一張置放在未來的藍圖。

她還愿意逗留在那模糊又清晰的火影里，

逗留在那份不被解釋里。她還愿意

再想象一場無緣無故的愛。

瘋子的語言

——兼致K.塞奇達南丹

瘋子擁有特殊的

語言才能。

瘋子對樹說話，

對巖石說話，

瘋子指著天花板說

“太陽”，指著

河流說“神”，指著

綠色說“黑暗”。

瘋子將句號

放在句號被禁止通行的地方。

把身子縮小，在

句號里滾來滾去。

瘋子專心致志地將破折號

排在句號后頭。

瘋子在每個字后面

打開一扇門、一條路，

一個更真實的

世界，無限的

世界。瘋子

不聽從

常人的標點符號，瘋子

停駐在人們會拐彎或繞開的地點，

在那里準備開始一次

長時間的閱讀。

瘋子經由歪門邪道

通向那個世界，那個

人們集體向往的

卻又集體保持

緘默的世界。

瘋子在用膠水組合的雕塑后面

奔跑，瘋子替

人們去笑、去爬，

去摔倒。

瘋子在人們必須說話時

替人們安靜地躺在草地上，

只與草葉親密交流。

瘋子大聲地朗誦

是人們偷偷的不斷往被窩里按的哭泣。

是人們夜深人靜時

聽到自己心臟的跳動。

月 亮

你有不同的表情。

你的背景比化石更忠誠，而

你的燈旋轉，給予你的臉

不同的角度。

你也有不同的力度。

有時你把我輕柔地捏成一艘船，乘坐你的河。

有時你鋒利異常，

像受到了羞辱，你要分給我，

你傷心的碎銀子，朝桂樹底下的我扔來，

將我砸痛，

因為你知道我愛你，我受得住，

而黑夜忍受我。

大 火

一所宮殿在你的腦子里燒著了。

你會不會叫來一支消防隊？

不，你不會的。

你任它成為歷史。

你任那黑色的灌木

藏匿在你黑色的區域發著抖。

你任自己到灰燼里取暖。

恐龍博物館或夜晚

白晝似掩埋時間的土層，

夜晚來臨，一只逝去之獸

又將折回原地了，以一種折扣了的形象來增值。

像一位研究員置身恐龍博物館，

鼻翼架著眼鏡，漫步在那些龐大的骨架之間，

夜晚的完整從來不存在，正因如此，

研究從未中斷，在骨頭們的縫隙之間，

探尋的目光在那里像在寬敞的荒棄的街道上，

在一面面封閉的石墻和半圓的拱門間

久久逡巡，沉迷于

它古老的，也是對未來拋出預言的，

它消失過的、正在消失以及還將消失的部分。

夜晚的心，終由這些消失之獸做主，由消失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