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　歌（七首）

◎古馬

明城墻遺址

若即若離

是幾株古樹

和荒草舉旗的城墻

是烏有的角樓

和曉月斜掛的玉弓

弓

彎了又彎

白了將軍須發

袁崇煥的血

和永定河水

孰熱孰涼

一只老鴰的叫聲

和皇帝覆面的亂發

若即若離

一只老鴰越過

殘垣斷壁

飛往煤山

殘垣斷壁

無由追隨腳下

呼嘯的地鐵

地鐵如地下

分裂的閃電

藍天下

早梅的花苞

怯立枝頭

似好奇的眼

打量一段古城墻

和一個彷徨者

內心的浩茫

雁 唳

十月的清晨

一隊大雁變換著陣勢

飛渡關河

關河，關河

別來無恙

兩岸的窗是數不清的網格

昨夜夢里多少人被鼠攆貓趕

無由入地，無從上天

深秋一隊雁

熱血蘸霜

在虛空書寫愿望

雁字當頭

天下無憂

朔風吹襟

一人獨立極目

雁南飛，淚盡瀟湘不飛回

浩 歌

網絡是一扇一扇窗

和窗里一雙一雙的眼

一雙一雙眼

是一口一口井

一口一口深井

絕望沒有回音

如星球闃寂

是一粒一粒的螢火

一孔一孔網絡

宇宙之網

是一只飛蟲羽翅上神秘的花紋

一只飛蟲

在一塊玻璃上斂翅

在未知的注視下

立正。稍息

蝶戀花

以往共醉時

事物無不美好

如花，如蝶

在陽光里相逢

傾心時刻

國庫黃金也失去重量

蝶衣花魂當空起舞

交換生命的密碼

臨水蕩漾倒峰

過橋招惹白云

那改變了情天的仙侶

朝聚暮散

留下清香，猶如

人留下念想

暮雪白頭

還回首悵望恩愛過的歲月

星期天的河邊

一灘鷗鷺

鮮潔如幼兒園里的百合

享受著冬日下午的陽光

碧水帶聲

停靠著三艘船舶的港口

不緊不慢吞吐周圍建筑的陰影

像一個職場的男人在夢中

端起一杯拿鐵咖啡，若有所思

赤裸的樹木

和它們投在地上的影子

即興譜寫著光的可以感觸的韻律

——寒冬也有飛揚的靈魂，如此動人

如版畫刻入骨頭

云鬢在風中飄過，小徑留香

留下惆悵

陽光在黃草上變幻繽紛的色彩

陽光永遠好奇，與熱血有關

與衰老無關

河邊不遠處

有幾個身影正在打羽毛球

生龍活虎，如我少年時代

二道橋：大巴扎

——贈SW

三萬只羊頭涌入光的集市

它們熟睡的眼睛

如何與中亞的星辰

交換相互的憐憫

而一笑便令人銷魂的維吾爾姑娘的美人痣

拿什么來交換

惚兮恍兮

我是那個在一家出售羊毛地毯的商鋪前駐足的背影嗎

那個系著和田玉腰帶的翩翩少年

他是龜茲的王子還是波斯的富商

時光倒流，恍惚神魂附體

我果真擁有了他那一刻的愣怔

和千古癡心

除了從太陽的土地上捧出紅玫瑰

從熱瓦甫中捧出冰山上的雪蓮

還可以拿什么獻給她

無花果成熟的季節

我的冥想之旅如西域三十六國地圖

剛剛打開

就被刀郎的歌唱聲草草卷起

二道橋游客與商販云集的夜晚

達瓦孜展開另一條魔幻和現實之路

吹簫者

——贈浪行詩人兼酬SW招飲

西域。嘯聚的風

召集滿地亂走的石頭

青魂黑塞

靜靜諦聽

坎爾井的水，若斷若續

流過千里戈壁

其時

一只干裂的泥罐

早已陷落歐亞不可知的流沙

沙之子

那聞雷而腹脹如鼓的蜥蜴

在凈月的感召下

在不期而至的

流水之音和幽幽簫聲中受孕

吹簫者

自西南而來

徑自穿過一座混血的城

繼續向西

西極之西

負簫的行者

搶先于宿酒未消的旭日

——如承載著一列綠皮火車的庫爾勒

獨自在曠古的節奏里闖蕩屬于自己的歷史

作者簡介：古馬，詩人。出版《西風古馬》《古馬的詩》《紅燈照墨》《落日謠》《大河源》等多部詩集。獲甘肅省委、省政府第四、第五、第六屆敦煌文藝獎，2007年度人民文學獎，首屆《朔方》文學獎，《揚子江》詩學獎，《詩刊》社2020年度陳子昂年度詩人獎等。被授予甘肅省中青年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稱號。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甘肅省作協副主席。現居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