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雷擊過的樹從未死去（組詩）

●姚瑤

聽 雷

在漆黑的夜里，我想象

雷的形狀，是方的還是圓的

試著從它的內部開始

我進行了千萬次的假設

從天邊滾過來的一聲巨響

由遠及近，像滾過一枚鐵球

帶著深不可測的敵意

仿佛要從我身體里掏走什么

聽雷聲，也聽到了揣雷疾走的腳步聲

每一次傾聽，我都感受到撕裂的力

這些年，我已經放下

許許多多虛弱的形容詞

只關心一聲雷聲之后

那一場哭泣的雨

以怎樣的方式鋪天蓋地而來

我在雷聲里坐了很久

我在雷聲里坐了很久

不會關注雷來自何方，消失于何處

傾盆而至的暴雨

也不一定能沖走我內心的憂愁

偶爾劃破長空的閃電

也沒有留下記憶

像我不小心就遺忘了自己

千鈞雷霆，大雨傾盆

我端坐在雷聲里

是那個把雷寫進詩里的人

沉沉黑夜，我坐在雷聲里

把所有的思想變成火焰

那個晚上，我在漆黑的村莊

不知道在雷聲里坐了多久

只感覺到驚雷過后

周身出現前所未有的虛脫

被雷擊過的樹從未死去

那株楓樹太老了

像垂暮老人，沒離開村子半步

就老得忘記了年齡

猝不及防的一場暴雨

沖垮道路，沖垮多棟吊腳樓

寨子里中空多年的楓樹

依然聳立

暴風驟雨的夜里，一記響雷

擊在楓樹上，中空部分燃燒了半月

村人不擔心，他們知道來年春天

楓樹又蓬勃長滿新綠

只是在楓樹下避雨的那個老人

在那記響雷之后

再也沒有醒來

空中行走遇到雷

天空絕對是一個龐大的容器

裝下了天地間的遼闊

我在空中踩著手腕粗的導線

尋找導線被雷擊傷的缺陷

我像覓食的螞蟻那樣專注

尋找故障點，生怕錯過蛛絲馬跡

速度比夕陽移動影子還要慢

我一輩子也沒有想過

在導線上吃飯和懸空睡覺的樣子

當我扶著導線從峽谷穿越而過

一聲響雷似乎等我很久了

它的到來，讓我措手不及

導線發生高頻微幅的微風震動

我周身顫抖，天地暈眩

一種無形的力對我反復錘打

那一刻，我感覺通體透亮

無數金屬般的漢字

貼在我身上，組成一枚導電的晶體

少年在暴風雨中疾走

少年固執地頂著芭蕉葉

在暴風雨中疾走

理論上的傘，是他執著的理由

暴風雨越來越急

雷聲從少年的天空滾過

他在暴風雨中疾走

從未想過停下來

暴雨淋濕了少年

他用芭蕉葉裹緊他的書包

他弓著身子在雨中疾走

雨水從他身上流過

他的腳步更快了

像我跑步進入中年

說真的，好久沒有見到

在暴雨中疾走的少年

我也很久沒有認真看看自己了

一個懷揣著雷的人

懷揣雷在人間疾走

肯定是一個溫暖的人

一個周身溫暖的人

肯定自帶了火焰和光芒

他們像一盞盞燈匯入黑夜

聚集在一起，像一枚引爆的雷

勢不可擋

我用盡天下的漢字

也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來比喻揣雷而行的人

在深夜談論雷

談到雷，談到雷的前世

談到亙古的時間

我們有片刻的沉默

雷的前世是背負石頭的行者

窗外雷聲大作，那一夜漫長

我們端坐在空虛的時間里

談論每一次雷的炸響

談論山那邊因雷擊停電的村莊

談論在雷聲中疾走的人

我們也像一個背負石頭的行者

那一夜，夜色如漆，云層低矮

人間肯定有很多失眠之人

他們和我們一樣，也在疾走

手里舉著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