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時代海外業務審計風險識別與應對
——以立訊精密為例

陳舒茗 張奇峰

近年來，隨著本土企業全球化進程的快速發展，我國企業海外業務正面臨中美貿易摩擦與地緣政治的嚴峻挑戰。2020年初新冠疫情的全面爆發使得部分海外業務審計無法順利推進，人員流動等防疫政策的限制令現場審計工作難以開展，審計風險急劇增加。盡管后疫情時代各國防控措施有所緩和，但是局部地區重大公共衛生危機事件仍此起彼伏。因此識別與應對后疫情時代企業海外業務的審計風險，對于會計師事務所降低審計風險，提高審計質量具有重要意義。近年來，通信設備行業海外業務收入持續上漲。根據國泰安數據庫的統計，2021年行業海外收入高達10847.97億元，同比增長22.5%。其中，2021年立訊精密的海外收入位居行業榜首，高達1434.53億元，同比增長66.43%，占總收入比重達93.18%。因此本文以立訊精密為例，選擇中興通訊作為其對照公司，通過識別疫情前后企業海外業務審計風險的變化，探討應對之道。

本文以立訊精密為例，分析疫情前后企業商業模式的變化及其對海外業務審計風險的影響。研究表明：疫情后企業海外業務快速擴張、購銷相對集中與管控復雜度提升顯著加劇了企業經營風險、舞弊合謀激勵與內控風險。審計師對于海外業務應重點關注收入與成本、應收賬款、固定資產與存貨的認定風險，可采取為現場工作提前安排預案、利用專家工作、構建數字化審計來降低海外業務審計風險。

一、新冠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商業模式的變化

（一）案例公司介紹

立訊精密創立于2004年，注冊地址在廣東省深圳市。2010年在深交所上市，實際控制人是王來勝、王來春。立訊精密主要專注于連接器的研發、生產和銷售，核心產品是消費性電子。作為大型手機企業零部件的供應商，立訊精密從MacBook的連接線供應切入了蘋果體系，然后成功取得蘋果公司的無線充電、聲學器件等零部件業務，從而在個人電腦和智能手機的連接線業務中占據了領導地位，成為消費電子的龍頭企業。近年來，立訊精密海外業務的規模逐年擴大，海外業務收入增長迅猛，即使在面對新冠疫情、中美貿易摩擦等嚴峻外部環境的挑戰時，仍能抓住發展機遇，配合客戶要求，積極開拓消費電子市場。2019年至2021年立訊精密的營業收入年增長率分別為74.38%、47.96%、66.43%。

對照公司中興通訊創立于1985年，注冊地也在廣東省深圳市。1997年在深交所掛牌，其主營業務是信息產業、通訊及電子設備等，是電子及通信行業的龍頭企業。2016年3月，美國以中興通訊違反其出口管制為由，對中興通信進行經濟制裁。最終中興通訊雖然通過向美國支付民事罰款并更換管理層，和美方達成了和解，但還是對其業務發展，尤其是海外業務，造成了嚴重的打擊。

（二）新冠疫情前后企業商業模式的變化

識別審計風險的起點是了解企業的環境與運營，其關鍵是識別企業的商業模式。根據Christensen et al.(2008)，商業模式包括客戶價值主張、業務體系、關鍵資源能力和盈利模式四要素。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商業模式的變化見表1。可以發現，與中興通訊聚焦于運營商網絡的一體化商業模式相比，疫情后立訊精密的商業模式的變化如下：（1）客戶價值主張的變化。疫情前立訊精密一直保持配合客戶快速研發并推出產品，以客戶為中心，保證服務質量、彈性交付及低價優勢。盡管在疫情期間，立訊精密超過同行的交付能力使得其海外業務市場份額持續擴大，但是與疫情前相比，由于原材料價格上漲，成本控制不佳，其彈性交付與低價優勢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2）業務體系的變化。疫情前立訊精密一直提供消費性電子、精密電子的元件供應。在疫情的沖擊下，雖然擴展了汽車互聯產品線，但是消費電子業務仍占據主導地位，且有進一步集中的趨勢，占總業務收入近88%。近年來，立訊精密跟隨大客戶的戰略部署，在東南亞地區增資設廠，一方面降低了人工成本與疫情集中管控風險；另一方面跨地區與跨文化運營也增大了管控的復雜度。（3）關鍵資源能力的變化。疫情前立訊精密一直保持專業且規模化的生產流程以及高質量的精密制造，在消費電子領域深耕多年積累了大量自主產品的核心技術、專利與客戶資源。受新冠疫情影響，產業上游供應鏈出現停工和物流通道阻斷現象，全球“缺芯少料”，立訊精密增大了采購與銷售的集中度，一方面提高了生產與銷售交付的穩定性，擴大了企業的海外市場影響力；另一方面也降低了供應鏈上定價主導權。（4）盈利模式的變化。疫情前立訊精密一直保持和大客戶的緊密合作，隨著大客戶的品牌成長與規模擴張來提升營收。為了應對疫情沖擊，立訊精密的購銷集中化提升了對大供應商與海外大客戶的依賴度，這一方面顯著提升了市場份額，另一方面則降低了采購與銷售的議價能力，拉低了企業的毛利率與單位盈利空間。

表1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商業模式的變化

二、重大錯報風險評估

（一）財務報表層次的重大錯報風險識別與評估

根據上述疫情前后商業模式的比較分析，立訊精密報表層風險主要體現在海外業務快速擴張、購銷相對集中和管控復雜度提升。

1.海外業務快速擴張增大了經營風險。2017-2021年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疫情前后海外業務情況見表2。可以看出，2018年中興通訊的營業收入受到美方經濟制裁后呈現低谷，海外營收占比逐年下降；中興通訊國內營收在疫情期間都有所增長，已超過疫情前的2019年同期水平。而立訊精密的營業收入自2017年起與蘋果公司達成合作起呈快速增長趨勢，尤其是海外營收在疫情后呈現爆發式增長，2021年營業收入總額高達1539.46億元，超過中興通訊的1145.22億元。

表2 2017-2021年立訊精密與中興通訊海外業務 單位：億元

與中興通訊海外營收占比逐年下降不同的是，立訊精密的海外營收無論絕對金額還是相對占比都逐年上升，但是毛利率卻在疫情后大幅下跌。新冠疫情后中興通訊的凈利潤在2020年下跌后，2021年大幅反彈已超過疫情前的2019年凈利潤。而立訊精密在疫情后的凈利潤雖然都遠高于疫情前2019年，但是2021年的凈利潤增長率已轉負，表明其2021年企業成本增幅超過了其收入增幅，企業經營風險顯著增大。

2.購銷相對集中提高了舞弊合謀激勵。2017-2021年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購銷集中度見表3。可以發現，中興通訊與立訊精密在疫情后的購銷集中度都有所增大，但立訊精密購銷集中度的提升遠超過中興通訊，尤其是2021年第一大供應商與第一大客戶集中度占比分別高達52.28%與74.09%，而購銷相對集中使得企業議價能力與毛利率下降從而出現“增收不增利”，也提高了企業財務舞弊合謀的能力與動機。因為凈利潤業績下滑增大了企業向上盈余管理的壓力，而疫情下現場審計監督的減弱以及立訊精密與客戶的高度相互依賴使得客戶配合舞弊的意愿大大增強。

表3 2017-2021年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購銷集中度

3.管控復雜化的提升加劇了內控風險。立訊精密在疫情期間海外業務的快速擴張主要是通過國內外不同地區增資設立子公司與大量并購來實現。隨著蘋果等大客戶的供應鏈往東南亞轉移，立訊精密在印度和越南等地投資設立了大量子公司。2019年，立訊精密合并報表范圍新增了10家來自印度、上海、浙江等地新設與收購的子公司與孫公司。疫情后的2020年與2021年，立訊精密分別新增了來自印度、中國香港、鹽城等地的11家與17家子公司與孫公司。在全球疫情蔓延、中美貿易摩擦、全球地緣政治沖突加劇的背景下，立訊精密的海外業務不斷擴張伴隨著企業管理幅度與層級的不斷提升，同時不同國家與地區對新冠肺炎防疫規定的巨大差異，使得企業跨地區、跨文化的管控復雜度顯著提升，極大地加劇了企業的內控風險。

（二）認定層次的重大錯報風險識別與評估

識別和評估認定層次的重大錯報風險需要分析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兩家企業的資產負債表和利潤表結構。

1.財務報表結構對比。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的資產負債表結構對比見表4。（1）與中興通訊不同的是，立訊精密貨幣資金占比較低，而且在疫情后的波動顯著增大。（2）立訊精密應收賬款占比較高，且呈現大幅波動，表明其審計風險較高，需要重點關注。（3）疫情后兩家公司的存貨占比都有所提升。與中興通訊相比，立訊精密的存貨占比一般都較低，但是在2022年前三季度存貨占比驟升，超過中興通訊，值得進一步關注。（4）與中興通訊相比，立訊精密的固定資產占比較高，且在疫情后略有上升，值得重點關注。（5）與中興通訊相比，立訊精密的無形資產占比較低，且疫情后占比有所下降，因此審計風險相對較低。（6）在負債方面，疫情后中興通訊的短期借款占比顯著下降，非流動負債占比顯著上升。與此不同的是，立訊精密的應付賬款與短期借款占比較高，且在疫情后波動性較大；立訊精密的非流動負債占比在疫情后有所提升，但遠低于中興通訊。總體來看，立訊精密的財務風險（資產負債率）在疫情后有所上升，尤其是應付賬款值得重點關注。

表4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的資產負債表結構對比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利潤表結構見表5。（1）疫情后兩家公司的總成本占比都有所提升。與中興通訊相比，立訊精密的營業成本較高，但是期間費用較低。（2）疫情后立訊精密的營業成本在2021年大幅上升，在2022年前3季度有所回落，值得關注。（3）與中興通訊相比，盡管疫情后立訊精密的海外業務擴張迅猛，但是銷售費用、研發費用、財務費用與管理費用占收入比重較低，且變化不大，審計風險相對較小。（4）與中興通訊相比，立訊精密經營活動凈現金流量占凈利潤的比重較低，表明凈利潤的現金含量較低，盈利質量較弱。這需要我們進一步對立訊精密的大額應計部分予以進一步關注，尤其是收入的確認、應收應付以及資產減值、折舊與攤銷的計提。

表5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利潤表結構對比

2. 營業收入認定。立訊精密疫情后海外業務快速擴張、應收應付賬款占比高、購銷相對集中、跨國/跨地區/跨文化投資與生產以及2021年增收不增利的現象都意味著企業營業收入與成本中包含了大量的估計與判斷，尤其是海外營業收入與成本是我們審計風險的重點關注項目。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各產品營業收入見表6-1。（1）立訊精密的營業收入中占比最高的是消費性電子，且增長非常快，2019年至2021年的增長率分別為93.9%、57.4%、64.6%；疫情后消費性電子的收入占比還有所上升，表明其主導地位在疫情后有所增強。但是其毛利率下降明顯，已成為產品利潤率最低的品類，這很大程度上是源于疫情沖擊下的原材料成本上升與固定資產攤銷增大，屬于高審計風險領域。（2）電腦連接器、其他連接器、汽車互聯產品以及通訊及精密組件在疫情后的收入有所增長，毛利率在2021年均有所下降，但變化幅度不大。

表6 -1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各產品營業收入 單位：億元

立訊精密2017年-2021年境內外營業收入情況見表6-2。可以看出，疫情后立訊精密收入高速增長與毛利率大幅下降均更多來自境外部分，在2021年達到頂峰；盡管2022年上半年境內收入的增幅快于境外，導致境外收入占比有所下滑，但境外收入占比仍占90%以上，屬于高審計風險領域。

表6 -2 立訊精密2017年-2021年境內外營業收入 單位：億元

3.應收賬款認定。由于立訊精密應收賬款占收入和總資產的比重較高，所以審計師要關注企業應收賬款的匯率折算、周轉情況及賬齡。執行審計程序時，需要更多抽樣、發函或替代，以確保覆蓋較高比例的余額。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與中興通訊應收賬款周轉對比見表7。疫情后立訊精密與中興通訊的應收賬款周轉率有所加快，且高于行業平均水平，主要得益于營業收入的增長。

表7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與中興通訊應收賬款情況

4. 固定資產認定。固定資產是企業生產能力的載體。疫情后立訊精密海外業務快速擴張需要其產能的支撐，這導致其固定資產的投入與折舊大幅增加，需要重點關注。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固定資產情況見表8。可以看出，疫情后立訊精密的固定資產大幅增加，折舊費用也隨之上升，2021年折舊費用占凈利潤的比重高達68.2%，遠超中興通訊的24.52%。審計師要對固定資產折舊施以特別關注，復核各項固定資產折舊計提，確認固定資產的存在性、計價準確性。

表8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固定資產情況

5. 存貨認定。與收入確認相伴的是庫存商品的收發。新冠疫情后立訊精密存貨占資產比重有所提升，毛利率大幅下降，且在2022年前三季度存貨占資產比重驟增，需要審計師對存貨的周轉與減值予以關注。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存貨情況見表9。疫情后行業平均存貨周轉率有所下降，立訊精密也不例外，但是遠高于中興通訊與行業平均水平。與中興通訊相比，立訊精密的庫存商品占存貨比重較高，但是跌價準備計提比率較低，這表明立訊精密存在著較高的存貨減值計提不足風險。由于存貨賬面價值較高，存貨跌價準備的計提對財務報表影響較為重大，所以審計師要警惕存貨貶值的風險。執行審計程序時，需要更多抽樣進行細節測試。

表9 疫情前后立訊精密和中興通訊存貨情況

三、海外業務的審計風險應對

疫情后立訊精密主要審計風險在于海外業務快速擴張所伴隨的內控可能失效，認定層次的主要風險在于為海外收入與成本、應收賬款、固定資產與存貨的確認。我們注意到，2021年立訊精密年度報告中審計關鍵事項段中披露了“收入”與“存貨跌價準備”的風險應對，但是對于應收賬款與固定資產的審計風險未予以足夠的關注。對于后疫情時代海外業務，除了常規的審計應對，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考慮：

1.提前安排預案，對重要項目進行現場工作。新冠疫情帶來了很多不可控因素，可能會導致海外業務審計工作無法按時按規進行，這就需要注冊會計師提前規劃，做好準備工作，對一些海外業務的行業環境和客戶情況進行充分的了解和評估。提前規劃對海外存貨與固定資產的監盤，選取合適的時間點克服困難，盡可能進行實地監盤，減少遠程線上監盤帶來的審計風險。對于重要的原始憑證，比如新增的重大固定資產項目，重要客戶的銷售單、訂購單、發運憑證等，都要進行現場的查閱和核對，不能因為審計證據獲取困難，就敷衍了事。

2.深化合作關系，利用專家工作。由于海外業務有其地理位置、環境、語言、政策等方面的特殊性，審計工作會面臨更多困難，因此，可深化國內外事務所之間的合作關系，委托境外事務所協助完成海外項目相關工作。在審計工作人員缺少關鍵信息無法準確核實項目情況時，可充分利用專家工作來評估資產的價值以及減值等情況、尋找律師事務所或相關組織驗證合同的真實性、聘請稅務專家對納稅問題進行分析等。深化合作關系，利用專家工作便于提升海外業務審計內容的真實性，提升審計水平，降低審計風險。

3.構建數字化審計，提高審計效率。在新冠疫情背景下，海外審計要更加注重審計模式創新，加強信息化手段的利用，利用大數據互聯網技術積極構建數字化審計，提高審計效率。可通過引進更多的信息系統審計人才，學習先進的數據處理系統，塑造標準化、集中化、數字化和自動化的審計流程，更快更好地構建數字化審計。數字化審計是后疫情時代必然的審計趨勢，在海外業務遠程審計中更能體現其必要性。比如在對海外各產品銷售收入進行測試時，事務所可利用數據回歸技術系統進行大量的樣本抽樣和數據處理，打破傳統測試選樣復雜、匹配難度大、代表性弱等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