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陽
(丹東市圖書館,遼寧 丹東 118002)
近年來,紅色文獻研究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作為愛國主義教育、紅色文化傳承和革命精神弘揚的重要載體,紅色文獻承載的內容是研究紅色文化、傳承推廣革命精神的重要依據,而圖像學研究則是紅色文獻研究的重要而獨特的方式。
西晉陸機言“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畫。”文字與圖像是不同的文化接受方式,具有差異性和互補性[1]。除了對紅色文獻的文字梳理,還可通過圖像角度分析出紅色文化與圖像的關聯,闡釋其相互影響,以對圖像的深層解讀,將直觀畫面下的精神充分挖掘構成廣闊紅色文化的獨特呈現,從而“以圖讀史”,拓展紅色文化研究視角。筆者以丹東市圖書館藏1945—1949年紅色文獻為研究對象,探析紅色文獻圖像學研究和服務的路徑,以期對研究者的知識體系豐富與補遺有所助益。同時,也為圖書館紅色文獻研究與紅色文化傳承提供借鑒。
紅色文獻是丹東市圖書館的重要特藏,包括圖書、報刊、紀念冊、檔案資料、宣傳照片、電子資源和視聽資料等多種載體,共計6000余種8000余冊(件),從中國共產黨成立、土地革命、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到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相關文獻均有涉及。部分特藏已通過多元化的開發利用,打造出集文物收藏、文獻閱覽、陳列展示、宣傳教育、學術研究等功能于一體的專題特藏文獻服務。筆者著重以丹東市圖書館藏1945—1949年紅色文獻為例,探索紅色文獻圖像學研究與紅色文化宣傳的途徑。這部分紅色文獻共計1000余種2000余冊(件),是丹東市圖書館館藏紅色文獻中特點較突出的一類,以哲學社會科學類為主,尤其是宣傳中國共產黨政治、經濟、土改、軍事等諸多主題的文獻極具特色;其次是教科書,這類文獻主題積極、思想進步;此外是少量自然科學類文獻,體現出這一時期對科學技術的一定關注。在這部分館藏文獻中,還有一個重要特點,即基于丹東地區長期的造紙業和印刷業傳統,文獻中包含大量丹東本地出版發行的紅色文獻,它們展現出的圖像主題、插圖形象、畫面構圖、表現手法等具有相似的特征,所體現出的進步理念和特定歷史時期的政治渲染值得深入探討分析[2]。
圖像是通過攝影或繪畫形成的二維形象[3],是重要的信息載體。圖像學源于圖像志理論,主要對圖像進行理性分析,將圖像置于社會史、文化史中進行主題的傳統、意義及與其他領域發展的關聯研究[4]。圖像學研究主要依據潘諾夫斯基的三層理論開展,由簡到繁漸進表現為:“前圖像志描述”(視覺層),以自然主題為解釋對象,對包括形狀、顏色、線條在內的圖像底層特征描述;“圖像志分析”(對象層),以程式主題為研究對象,對圖像所表達的故事等傳統意義進行詮釋;“圖像學解釋”(概念層),以內在象征意義為研究對象,對圖像深層次精神內涵進行解讀[5]。基于上述觀點,對紅色文獻的圖像學研究采取由表及里、由淺入深的層級遞進方式,有助于紅色文化的立體式分析、多層次傳播以及藏書與研究體系構建。
人類文化的發展與圖像演化相伴,在人類思維發展史上圖像思維是早于抽象式思維的[6]。讀圖作為一種為人們所接受的重要思維方式,對紅色文獻開展圖像學研究很有必要。
3.2.1 文化價值
作為一種文化傳播與交流的工具,圖像直觀真實記錄人們在特定歷史時期和社會空間的實踐與精神追求、文化傳承,反映價值觀念[7]。在文獻中,圖像與文字共同構成知識傳遞的載體。在這種信息傳遞中,文化價值更加凸顯。丹東市圖書館所藏紅色文獻的圖像刻畫了這一時期解放區戰斗意志和進步思想,其所表現出的文化價值一直受到紅色文化和地方文化研究者的關注,也是圖書館特藏發掘的重點之一。
3.2.2 “圖史互證”
多重意義的“圖像”被感知,可以作為歷史證據的史料,圖像負載的歷史信息、歷史真相,在掌握全面、豐富的圖像史料基礎上,通過“圖史互證”,能夠建立起圖史研究體系[8]。圖像學理論作為深度分析紅色文獻圖像內涵的方法,有著多層次而互補的解讀方式。首先,圖像的解讀中歷史是其重要背景,已知文本的理論方法將成為更好理解圖像隱喻和象征意義的重要解讀途徑;其次,圖像作為紅色文獻中的“碎片”,圖像學研究成為已知歷史的重要補遺,為歷史研究提供可依據的注解;最后,圖像本身是重要的研究對象,對紅色文獻中的圖像進行風格特征探析,尋找歷史的見證,使圖像學研究在圖像藝術進步與紅色文化發展的糾纏中產生存在意義[9]。通過對丹東市圖書館藏紅色文獻的圖像學研究,能開辟出新的紅色文化傳承視域,提供不同文獻的研究方法,并開闊研究視野。
3.2.3 紅色文化研究的需要
圖書館對館藏紅色文獻開展圖像學研究,歸根結底是為用戶服務的,因此應從用戶職業、關注原因、使用目的、研究認知等方向探究用戶需求,制作圖像語義標注方法標準,判斷標注效果[10],達到用戶對內容理解的效果。這需要提升圖像學研究中圖像語義標引者的職業素養,用戶在圖像閱讀體驗中不斷提出改進意見,在兩者不斷的互相作用下為紅色文獻研究提供新思路和方法論上的指導[10],構建立體式的紅色文化研究載體。
丹東市圖書館經過長期調研發現,紅色文獻用戶以研究型讀者和資深愛好者為主。圖像學研究可為紅色文獻中較抽象、缺乏實證的難點提供新思路和方法論指導,為探討語言與圖像的相互關系,從而建構起紅色文獻研究的立體式體系搭建平臺[10],也可為用戶的深入學習研究和知識體系的立體式構建提供更多的可能。
3.2.4 特色館藏的深入開發
丹東市圖書館藏紅色文獻中,有為數不少的圖像資料,且具有比較明顯的特色。解放戰爭時期,遼東軍區政治部在安東市(今丹東市)創建遼東建國書社(后更名為遼東書店、新華書店遼東分店等),出版發行圖書,其中以翻印宣傳中國共產黨政治、經濟、土改、軍事等主題文獻為主,其次是教科書,同時也翻印茅盾的《腐蝕》、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夏衍的《離離草》、鄒韜奮的《患難余生記》和文集《安東的早晨》等進步文學作品,對整個遼東地區的文化發展和革命宣傳具有積極深遠的影響[11]。此外,這一時期創辦的光華書店安東分店通過新文學、蘇聯文學的出版同樣為宣傳進步思想作出貢獻。丹東地區的出版印刷事業不僅對東北取得全面勝利發揮了積極的作用,而且成為當時整個東北重要的文化出版基地之一。這類紅色文獻的封面、插圖等代表性圖像主要包括戰斗系列圖像、解放區生活圖像、解放區文學叢書圖像等[12],其相對程式化的圖像塑造、故事性極強的表現手法,與文獻正文本身的緊密關聯性,從中可以體會到的深厚革命文化,令人印象深刻,值得進一步開展圖像學研究。
圖像文獻庫是紅色文獻圖像學研究的基礎,對紅色文獻深入解讀,進而發掘紅色文化與革命史具有十分積極的作用。圖像文獻庫的建立應從下述幾點著眼。
時代賦予圖像獨有的主題、構圖、手法等特點,對圖像風格特征的考察是研究圖像與相關歷史文本的關系不可或缺的[9]。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毛澤東同志藝術形象在文獻中的運用是受到廣泛關注的重要題材之一。目前,被確認最早描繪毛澤東同志形象的藝術作品是1937年6月出版在《解放》周刊的一幅木刻作品。作品中,毛澤東頭戴在陜北時期的八角帽,背景為滿腔熱血的紅軍與迎風招展的旗幟。1942年后,毛澤東同志的理論和思想在全黨得到普遍贊同和擁護,在文獻圖像中的藝術形象也不斷飽滿。這一時期創作工具與制作方法相對簡單,毛澤東形象表現出平實樸素、單純真實的藝術風格,創作的藝術形象比較豐富[13]。從丹東市圖書館藏1945—1949年安東地區出版發行文獻中整理出多幅毛澤東藝術形象。如,1946年遼東建國書社出版的“建國叢書”第一輯,由東北人民建國會編印的毛澤東著《論聯合政府》(見圖1),封面左側為紅底白字的書名,右側木刻黑色毛主席像,此像較少見,圖像中毛主席著中山裝的形象與1945年進行重慶談判時接近,而毛主席在此后的開國大典和很多外交場合均著中山裝,被外國友人稱為“毛氏中山裝”,而這幅1946年的圖像也是毛主席著中山裝的早期藝術形象。

圖1 《論聯合政府》封面
1949年7月遼東新華書店印行了《論人民民主專政》,此書收錄毛澤東為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28周年于1949年6月30日發表的《論人民民主專政》及《在新政協籌備會上的講詞》,另有李富春的《貫徹二中全會的路線,貫徹由鄉村到城市的轉變》等文。《論人民民主專政》對中國近百年革命歷史經驗,尤其是中國共產黨領導民主革命28年的經驗進行總結,提出人民民主專政這一科學概念,創造性發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國家學說,成為新政協會議通過《共同綱領》的理論和政策基礎之一。《論人民民主專政》發表后各地形成出版熱潮,書中封面多配有毛主席像。遼東新華書店1949年7月版封面左側為黑字書名,右上側為毛主席標準照。圖像中毛主席戴八角帽,著中山裝,衣領敞開,目光深邃,嘴角微揚,流露出對勝利的欣喜和對國家未來發展的期待。圖像整體清新簡潔,給人親和又莊重的感覺,此圖像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廣泛應用于書籍封面、插圖及筆記本配頁中。
1949年8月遼東新華書店印行的《毛澤東同志論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教育》(見圖2)是新教育學會編輯的一本文集。收錄《實行抗戰教育政策使教育為長期戰爭服務》《新民主主義的文化》《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文化、教育、知識分子問題》《學習》《改造我們的學習》《整頓學風》《反對黨八股》等文。此書封面設計排版與前述《論聯合政府》類似,左側紅底白字書名,右側為紅色木刻毛主席像,圖像側臉凝視前方、表情堅定,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態度躍然紙上。雖然木刻線條粗糙,但表現出一種格局和氣勢,結合所收文章內容,更令人感受到其深遠的意義。

圖2 《毛澤東同志論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教育》封面
當然,也有學者從一些細枝末節中給出“遼東建國書社是一家對出版物并不精致設計的出版機構[14]”的結論,但在丹東地區這一時期紅色文獻中圖像所表現出的豐富性、藝術性、文化性,都值得關注和研究。
法國文論家熱奈特將封面畫、插圖等歸屬于“副文本”,認為其作為一種符號系統已經與正文本連為整體,不僅具有歷史價值和文本價值,也具有史料學價值[15]。通過對特定歷史事件、特定時代思想及其表征結構的研究,將圖像置于其中,與文獻史料相互參證,是歷史研究的重要途徑。如,丹東市圖書館藏一冊1949年2月東北書店安東分店重印的李石涵著《八年抗戰史的參考資料:從七七到八一五》(見圖3),此書為《從九一八到七七》的續編,封面上方為標題,下部約3/4版面為木刻版畫設計,構圖中為戰士在掩體下舉槍射擊,群眾在身后托起軍人。此書甲編為《從七七到八一五抗戰史大事紀要》,乙編為《抗戰時期各項重要統計資料》。作者在三版增訂本前記中寫道:“原計劃搜集與精選抗戰時期敵偽、友、我三方面的重要史料,舉凡農業、工業、商業、役政、物價與人民生活、財經問題、階級關系、文化教育、政情、軍隊等重要的紀事專文,匯入乙編,以便利研究……但因為規模與分量過大,這個小冊子里實無法盡容納下來,無已,只得暫時割愛,俟諸巽日”[16]。從封面體現出的軍人與群眾的關系中,無疑能體會到全民族抗日的主旨,這恰與書中收錄內容相呼應,從圖像中戰斗場面的表達也能傳遞出戰爭的殘酷,感受到中國人民付出的巨大犧牲。

圖3 《從七七到八一五》書影
根據館藏特色和用戶的興趣點展開分析,在圖像和歷史的博弈中關注歷史背景,關注圖像的社會性[9],確立對象和素材,對館藏有特色的部分文獻進行圖像學數據庫建設是值得推廣的。經驗與文獻史料相結合,既要深入挖掘,又要避免過度解讀、隨意解讀,這需要洞察心理的一般傾向,并具有在不同歷史條件下特定表現“綜合直覺”的能力[17],更需要掌握一個“度”,這考驗著工作人員的知識綜合運用能力。
筆者在丹東市圖書館藏眾多紅色文獻中發現一個比較特殊的現象。1946年7月1日由遼東建國書社出版的“抗戰文獻之四”《一筆總賬》單行本共2冊,均64頁,內容為解放日報刊發的《抗戰以來日寇誘降與國民黨反動派妥協投降活動的一筆總賬》,僅封面字體設計與顏色存在差異,一本近似現在的藍色黑體,一本近似現在的紅色宋體。這種出版時間、印刷內容、出版單位相同,又使用相同紙張,卻有不同封面設計的情況并不多見。南京圖書館副研究館員程赟徽認為,在1946年的東北地區,宣傳資料不太可能大規模集中印刷,有可能分散在不同的小型印刷機構,這比較符合宣傳需求。據文獻記載,遼東建國書社系1945年11月遼東軍區政治部在安東市創建,其先后接收六合成、鴨綠江、安東3個印刷廠,1946年春節前又接管原日偽綜合性美術印刷廠——精美館,從膠東大眾日報社調入一批印刷技術骨干,合并遼東軍區四縱隊直屬印刷廠。另外,在此書出版后3個月的1946年10月,因戰爭形勢變化,遼東建國書社先后遷往安東省內的長白、臨江和通化,并在通化更名為遼東書店[18]。這也能夠證明當時戰爭環境的復雜,印證了多場所印刷導致封面差別的可能性。兩本文獻的設計差別,置于革命環境中研究,對認識歷史發展也有積極的作用。
圖像文獻庫建設與應用中分類編目和元數據設計必不可少,同時還需要實現一定程度的數據規范化[7],否則很容易陷入思維的散亂,導致內容無法整合。因此,可設置適合館藏的分類和語義標注。如,丹東市圖書館計劃對圖像進行名人圖像(以毛澤東圖像為主)、戰斗場景、書名字體等分類,而進一步的語義標注設計可從3個層次開展[19](見圖4)。第一層,通過書名、作者、出版社、出版時間、圖像、圖像描述等基本信息達到對圖像的總體認知;第二層,通過對圖像的載體文獻信息的分析研究實現圖像內容的發現與詮釋;第三層,對相關文獻進行發掘實現圖像的深層次語義分析。語義標準設計的3個層次正契合潘諾夫斯基視覺層、對象層、概念層的三層理論。此外,不僅要建設館藏圖像志文獻庫,更可形成科學性與實用性兼備的工具書,以便為同類型圖像分析提供參考。實踐證明,紅色文獻的圖像學研究十分需要一本圖像志手冊作為領域研究的基礎素材。

圖4 圖像分類編目和語義標注
在紅色文獻的圖像學研究中還應注意協作共享,以豐富該主題圖像學研究基礎,通過與各公私收藏機構的合作拓展專題研究成果的影響力,推動紅色文化相關收藏整理與研究取得進展。相信通過圖像這種視覺理解更直接、內涵意義更豐富的載體的開發,與多種史料形成相互作用,必將從大量資料處理中深化對紅色文化的思考與理解,并促進更開放的資源共享與更廣泛的文獻利用,從而提升紅色文獻的影響力,實現紅色文化的價值,形成“圖像+文字”“線上+線下”“公藏+私藏”的紅色文獻開發利用模式,為紅色文獻的研究和紅色文化的傳承提供有效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