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茲·涅辛《我是怎樣自殺的》漢譯與傳播情況

摘? 要：土耳其作家阿吉茲·涅辛的短篇小說集《我是怎樣自殺的》收錄了39篇諷刺性短篇小說，作者以辛辣的筆觸、深刻的洞察力剖析當時的土耳其社會現狀，人物刻畫得生動形象，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對各個階層的人物生活狀態和心理活動表現得十分透徹。《我是怎樣自殺的》語言平實易懂、簡潔明快，對話風趣詼諧，深受中國讀者的喜愛，在中土兩國文學的交流與互動上，也起到了橋梁的作用。

關鍵詞：阿吉茲·涅辛；我是怎樣自殺的；土耳其；諷刺作家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9年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文學經典的漢譯、傳播與影響研究”（19BZW094）階段性研究成果。

土耳其是一個橫跨歐亞兩洲的國家，處在歐洲和亞洲的結合處，國土延伸到了西亞的安納托利亞半島和南歐、巴爾干半島的東色雷斯地區，是連接亞歐的“十字路口”。其中歐洲部分占總面積的3.1%，亞洲部分占總面積的96.9%。伊斯坦布爾是土耳其最大的城市和港口，是經濟、文化和交通中心，橫跨博斯普魯斯海峽，被譽為連接“東西方文化的樞紐”。由于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土耳其一直處于東西方文明來回博弈的境地。在民族上，土耳其屬于東方民族；在宗教信仰方面，奧斯曼帝國曾一直是世界的伊斯蘭教中心，全國99%的人都信仰伊斯蘭教。18世紀末19世紀初，開始走下坡路的奧斯曼帝國轉向了西方文明，一些改良式的西化并未觸及帝國的劣根，奧斯曼帝國也隨之瓦解。1923年穆斯塔法·凱末爾建立了土耳其共和國，在政治、文化、宗教、法律、國際事務等多層面都采取了全盤西化的措施；但在西方世界中，土耳其并不被接受為西方國家。土耳其幾百年來一直處在東西方文明的交匯之中，文化中有著極其濃厚的伊斯蘭文化傳統，也受到西方文明浪潮的沖擊。近代以來，一些土耳其人民想要復興伊斯蘭傳統文化，抨擊實施的西化政策。東西方文明的沖突是土耳其近兩百年來一直面臨的問題，其中所引起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等方面的沖突，也成為土耳其作家思考和創作的重要因素。

一、土耳其現當代文學發展進程和漢譯情況

（一）土耳其現當代文學發展進程

季羨林先生的《東方文學史》這樣劃分土耳其文學：近古時期、近現代時期，其中近現代時期又細分為近代文學和現當代文學。

近古時期的文學主要是從土耳其的歷史來梳理其文學源頭。土耳其文學最早的形式是口頭文學，即《烏古斯史詩》和《先哲科爾庫特的故事》，隨后又產生了教團文學。

季羨林先生將近現代時期的文學分為了近代文學（即19—20世紀）和現當代文學（即20世紀初至今）。土耳其的近代文學體現了土耳其逐漸西化的過程，在書中，作者介紹了一些土耳其文學流派如：“坦齊馬特”文學，“知識寶庫”派，“未來的曙光”派，等等。

土耳其現當代文學從20世紀初開始。1923年，土耳其共和國成立，宣布廢除蘇丹制和哈里發制，實行政教分離，并進行了一些民主改革。在這一時期，一些土耳其知識分子認識到奧斯曼帝國時代一去不復返了，主張建立一種深具土耳其民族特色的以國家民族主義思想為主導的文學，來取代奧斯曼帝國時代的文學，即后來產生的民族文學流派。他們一方面歌頌民族解放斗爭，一方面批判國家落后貧窮的事實。這一時期的文學創作主要有哈麗黛·埃迪普的《殺死淫婦》《磨難》、雅庫柏·卡德里的長篇小說《陌路人》，還有厄梅爾·賽斐丁創作的一百多部短篇小說，如《艾弗羅斯先生》《奇跡》《神圣的號召》等作品，極力地抨擊了當時的社會現實。此外，還有雷特莎·努里創作的《綠夜》《懶漢園》《伊斯坦布爾姑娘》等作品。

30—40年代的土耳其文學成就主要表現在詩歌方面，如土耳其文學巨星納齊姆·希克梅特。他的主要作品有《我坐在大地上》《詩人》《我的心》，均收入《希克梅特詩集》；此外，希克梅特還創作了一些戲劇，如三幕詩劇《愛情的傳說》，劇本《被遺忘的人》《土耳其的故事》《費爾哈特和希琳》。希克梅特用自己的詩歌記錄了土耳其那個動蕩的年代，作品流露出對自由的追求和反帝反封意識，為土耳其文學奠定了一座高峰。在小說方面，這一時期的土耳其文學崇尚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如沙德里《當紡車停轉的時候》、雷沙特·埃尼斯《泥土味》都是在當時很有影響力的反映階級斗爭的長篇小說。此處還有薩巴哈丁·阿里創作的短篇小說集《磨坊》《大車》《呼聲》等作品。

50—60年代的土耳其文學，最為流行“農村小說”，出現了許多農民作家，他們的創作主要是反映農村的現實生活，揭示農民與地主的階級斗爭，批判農業現代化帶來的問題。如亞沙爾·凱馬爾創作的《瘦子麥麥穗》《中流砥柱》《鐵地銅天》等，他的作品被譽為“現代土耳其農村生活百科全書”，又如塔里普·阿帕阿依登的長篇小說《雇工的兒子》和法爾基·巴依庫爾特《蛇的復仇》《伊拉絲佳的復活》等。

60—80年代，土耳其政府更迭頻繁，許多青年作家們把這種社會狀況寫進了小說中，如阿達萊特·阿加奧盧《婚宴》、阿蒂拉·伊爾漢《鏡子里的人們》、切爾·阿爾湯《一小片天空》《大拘捕》。這一時期短篇小說創作尤為活躍，主題主要是圍繞婦女問題和去德國當勞工的土耳其人。如費盧桑的短篇小說《貧窮的寄宿生》、貝基爾·耶爾德茲的《機械奴》、奈夫扎特·于斯吞的短篇《蝎子農場》《生活的墻》。

（二）土耳其現當代文學漢譯情況

土耳其文學作品從20世紀20年代就被翻譯到中國，最早進入中國人視野的土耳其文學主要是寓言和故事。開明書店1929年出版的《土耳其寓言》（王世穎譯）是土耳其文學作品最早的白話文譯本。1933年，上海中華書局出版了許達年翻譯的日譯本《土耳其童話集》。

1950年代，土耳其文學的漢譯經歷了第一個高潮。由于受到中國政治和外交情況的影響，譯本序言或譯者后記中有明顯的政治傾向，主要以希克梅特的詩歌和劇本為代表。其中最早的譯本是馬赫姆·特碼加爾的《一個土耳其教師的手冊》、后有1952年翻譯的俄譯本《瀝青路》（薩巴哈欽·阿里著）、1955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劉文娟和黃佛同翻譯的俄譯本《在監獄里和在‘自由的時候》（烏斯卻蓋爾著）、195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郭恕翻譯的俄譯本《為面包而斗爭》（奧爾漢·凱末爾著），還有詩人希克梅特的詩集，如《索亞》《兩個土耳其》《我回想起》等作品，1963年出版的《土耳其短篇小說集》等。這一時期翻譯的土耳其作品大多都是從俄譯本翻譯過來的，也體現了國內土耳其語翻譯人才的匱乏。

1980年代，是土耳其文學作品漢譯的第二個高潮。這一時期處在中國文革之后，翻譯事業逐漸繁榮，所譯介的作品主要圍繞揭露資本主義世界的罪惡和黑暗。如《穿皮大衣的馬利亞》（1984，春風文藝出版社，薩巴哈汀·阿里著）、《穿皮襖的女人》（1984，新疆人民出版社，維吾爾文版，吐爾遜娜譯）、《我是怎樣自殺的》（1982，湖南人民出版社，阿吉茲·涅辛著）、《萬軍歸來》（1981，山西人民出版社，薩米姆·科賈格奧斯著）、《伊斯坦布爾姑娘》（1985，湖南人民出版社，徐玫、黎地譯）、《鸚鵡血》（1986年，少年兒童出版社，唐鶴鳴譯）等。

此后，土耳其文學的翻譯在中國銷聲匿跡，直到2006年帕慕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才引發了土耳其文學在中國翻譯的第三個高潮。這一時期翻譯的作品主要是圍繞帕慕克，意識形態性已經不那么強。2006年8月在大陸出版了帕慕克的第一本小說《我的名字叫紅》（上海人民出版社），隨后出版了《寂靜的房子》《伊斯坦布爾》《白色城堡》《雪》等譯本。此外，在土耳其其他作者作品的翻譯上，則帶有一些盲目性，許多藝術價值或文學價值不高的作品也被翻譯過來。

二、阿吉茲·涅辛作品漢譯情況

（一）阿吉茲·涅辛與《我是怎樣自殺的》漢譯情況

阿吉茲·涅辛是土耳其著名的諷刺作家，他的創作領域非常廣泛，至今已出版了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詩歌、劇本、寓言故事、雜文、回憶錄等各類作品，其中諷刺性短篇小說創作已達50多篇。阿吉茲·涅辛曾修讀理工、美術等專業，后投身軍隊，隨后又轉入報界，此后便開始以筆名阿吉茲·涅辛開始小說創作。1945年，阿吉茲·涅辛抓住了競選一事寫了一篇諷刺性小說，很快被報社采用，這展現了他創作方面的才氣。1946年，他以擅長寫諷刺性小說而名震文壇。阿吉茲·涅辛從事創作幾十年來，創作了幾百部短篇小說，在國內多次獲獎，在國際上也頗有聲望。1956—1977年，在國際上獲得了6次獎。在《我是怎樣自殺的》的前言中，有一封阿吉茲·涅辛寫給中國讀者的信。信中寫道：“我和你們雖然通過這本書才剛剛彼此認識，然而，我們兩國人民的祖先卻遠在千百年以前就早已相識。在漫長的歷史中，他們時而兵戎相見，時而握手言歡。不論我們土耳其人，還是你們中國人，我們都是創造了歷史的兩個非常古老的民族的子孫……如果通過這本書，我能在親愛的中國讀者和土耳其人民之間建立起一種真誠的聯系，我將非常高興。”作者希望通過這本書，能夠讓中國人民更多地了解土耳其的文學和人民的生活狀況。《我是怎樣自殺的》這本短篇小說集在連接中土文學和文化交流方面，起到了橋梁的作用。1947年和1951年，阿吉茲·涅辛因發表抨擊時政的作品和在報紙上刊登社會主義觀點的文章，兩次被捕入獄。1955年和1961年又兩次備嘗鐵窗之苦。

1982年2月，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的阿吉茲·涅辛的短篇小說集《我是怎樣自殺的》，其中包括《我是怎樣自殺的》《星期天的娛樂》《獨人樂隊》《我最討厭諂媚》等39篇短篇小說。這部短篇小說集是中國唯一一本出版的阿吉茲·涅辛的集子，并無再版。其中徐玫翻譯了《我是怎樣自殺的》《星期天的娛樂》《獨人樂隊》《必須是肺病患者》《我最討厭諂媚》《狗尾巴的故事》6篇，陸鏡明翻譯了《八腿西潑士》《孕婦哀鳴協奏曲》《鞋帶交響樂》《特隆狗》《人們在覺醒》《妻子常有理》《大人物》《某國故事一則》《讓人們免遭折磨》《演說機》10篇，徐鹍翻譯了《靈敏的晴雨表》《我吞下了國家機密》《愿真主保佑你》《要是沒有你的話》4篇，吳克明翻譯了《一個民主英雄》《家長座談會》《賣稿》《怎么搞的》《鎮長應當怎樣》《人口登記卡》《墳墓掩蓋了醫生的罪過》7篇，李賢德翻譯了《虱子賽跑》《為國盡責》《鍋爐安裝典禮》《市長候選人》《集市上的足球守門員》《火柴棍之間的平等》《金牙》7篇，張今予翻譯了《我們全都遭了殃》《口令》《并非如此》3篇，吳士梁翻譯了《逼瘋》《排隊》2篇。

國內對阿吉茲涅辛作品的翻譯和研究非常少，作品僅一部短篇小說集。在知網上搜索關鍵詞“阿吉茲·涅辛”僅能搜到一篇與之相關的文獻。西亞非洲雙月刊1983年第四期，張毓熙在《1982年國內出版的西亞新書》（一）中介紹了許多漢譯版的西亞書籍，其中就包括了阿吉茲·涅辛的這本《我是怎樣自殺的》。文中簡單介紹了這部作品的出版情況、作者信息和創作風格。在知網上搜索關鍵詞“《我是怎樣自殺的》”，僅能看到兩篇與之相關的文獻，但在知網上都不可讀，即《山花》期刊1983年5月1日發表的《我是怎樣自殺的》（阿吉茲·涅辛閻樹生）以及《文苑》期刊2010年7月1日發表的《我是怎樣自殺的》（阿吉茲·涅辛）。

（二）中土之間的交流歷史

土耳其在古代稱為突厥，與古中國早有來往。 6世紀中葉，突厥部落崛起，建立了突厥汗國，之后突厥分裂為東西突厥，被唐所滅。隨后建立了塞爾柱帝國、羅姆蘇丹國、奧斯曼侯國。土耳其文學中不乏對中國的記載，深受中國東方文化影響；同樣，土耳其人民也將伊斯蘭文化傳到中國。在這段時期，中國和土耳其在經濟宗教文化方面來往密切：

在商貿方面，兩國之間的往來主要有馬匹、棉布、鐵器、絲綢等，其中還有中國的瓷器。中國的瓷器遠銷土耳其，在土耳其語中“中國”與“瓷器”是同一個詞。土耳其的王宮中，收集著大量的中國瓷器，其中有的瓷器上還雕刻著中國詩詞歌賦，這也是中土文明交流的一種體現。

在宗教方面，中土之間的交流主要是伊斯蘭教。在中世紀，伊斯坦布爾是全世界伊斯蘭文化交流的中心，世界各地的伊斯蘭教徒都來到這里朝拜和學習。一些去土耳其學習的中國學生，回到中國后就會傳播發展一些伊斯蘭文化，為兩國的宗教文化事業作出了貢獻。

在文化交流方面，中國古代文化和突厥文化也存在聯系。公元前8世紀，中國的造紙術傳入阿拉伯地區，促進了阿拉伯和突厥地區文化的傳播，突厥古代學者麻赫穆德·喀什噶里編纂的《突厥語詞典》，就得益于中國的造紙術。麻赫穆德·喀什噶里深受中國文化的影響，他出生在中國文化、突厥文化和漢文化相互融合的地區。在《突厥語詞典》中他提到了“馬秦”，即為“大中國”，亦即古代的宋朝。此外，有學者認為唐朝時期的文學也與其文化有關聯，唐代著名詩人李白就被猜測與突厥文明有關系。

近代以來，中國與土耳其的聯系也并未中斷，聯系也更為頻繁。清朝，中國著名的伊斯蘭教大師馮復初曾與弟子馬安禮、馬開科等人赴伊斯坦布爾參觀訪問，受到土耳其蘇丹國王的熱情接見。歸國后寫了《朝覲途記》一書，書中有對伊斯坦布爾的描述。1912年，北京的伊斯蘭大師王浩然也隨之去了伊斯坦布爾訪問學習。1922年，土耳其軍隊戰勝希臘軍隊的消息傳到中國，中國共產黨刊登了君宇的《土耳其國民軍勝利的國際價值》和蔡和森的《祝土耳其國民軍的勝利》兩篇文章，土耳其軍隊的勝利給當時正在進行反封建運動的中國人民以極大鼓舞。

20世紀中期，曾有一段時間中土兩國交惡。1972年，中土兩國正式建交，雙方的經濟文化交流再續篇章。中國與土耳其之間的聯系源遠流長，尤其是在文化和宗教方面的相互影響是非常大的。

三、《我是怎樣自殺的》藝術特征分析

阿吉茲·涅辛一生創作了幾百篇諷刺性小說，其中最經典的39篇收入他的短篇小說集《我是怎樣自殺的》。這部集子以第一篇小說的名字“我是怎樣自殺的”命名。阿吉茲·涅辛的小說現實性較強，多抨擊社會黑暗。他有著深刻的洞察力和敏銳的觀察力，能夠直面地抨擊社會上種種弊端。阿吉茲·涅辛的短篇小說諷刺性極強，諷刺尖刻辛辣，語言簡單明快，對話幽默詼諧，善于抓住社會上的種種弊端，抨擊當時政治、經濟和生活中的種種不良社會現象，人物刻畫栩栩如生，對上層官員和社會下層人物的心理刻畫精微，對于展現當時土耳其的社會生活具有重要意義。

（一）獨特的語言藝術

首先，《我是怎樣自殺的》短篇小說的語言藝術體現在諷刺性方面。阿吉茲·涅辛小說語言諷刺性極強，尖刻辛辣，語言的諷刺性在敘述語言和人物對話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我是怎樣自殺的》講述一個微不足道的人自殺的故事，他嘗試了五種自殺的方式，但最終都自殺未遂。第一種是服毒，當他喝了兩杯毒藥，卻沒有任何反應，后來感嘆道：“在我們這個國家里，不僅牛奶里摻了水，食油里有雜質，奶酪是假的，甚至連毒藥也是變了質的。”第二種是舉槍自殺，卻發現“原來這手槍是配件不全的‘美援貨”。第三種嘗試煤氣中毒，卻從朋友口中得知“從我們的煤氣閥中放出來的根本不是煤氣，盡是些空氣呀。”第四次，主人公去刀具店買了一把布爾薩刀，卻遇到一支防暴搜部隊，只好從雜貨鋪里買來了一根很粗的繩子和一塊肥皂，“原來繩子是爛的，這兒連根扎實的繩子都買不到。我這才想起雜貨鋪老板曾經說過：‘難道能有結實的東西嗎？”。這篇小說通過精練的敘述語言以及一些小人物之口，諷刺了當時土耳其社會的虛假濫造，在市場上根本找不到一件貨真價實的物品，連一個人想要自殺，都會因為買到的都是一些偽劣產品而不得成功，這也正是阿吉茲·涅辛諷刺藝術的魅力所在。在這篇小說的結尾，作者還冷峻客觀地敘述道：“不讓我們好好地活，又不讓我們好好地死，那就只好這樣一天一天地混下去了。”[1]5道出了土耳其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想要自殺卻也無法成功，活著則要面對生活的困境、粗制濫造的物品，寫出了土耳其人民的生活的無奈與辛酸。

其次，《我是怎樣自殺的》語言藝術還體現在幽默詼諧的人物對話上。阿吉茲·涅辛喜歡采用對話來表現人物的性格特征。如在《必須是肺病患者》中，就是通過買煤人和賣煤的官員之間的對話來展開的。一個新婚的丈夫為了家庭能夠溫暖過冬去找區長買煤，但卻幾經波折也沒有買到過冬的煤。

“你是打哪來的？”

“先生，我剛建立了一個幸福的小家庭。從前，我是四海為家的，現在為了使我這個幸福的小窩里的鳥兒能夠得到些溫暖，我要買點煤。”

“那要你和你妻子的所在單位各開一個證明來！”

……

“你們得給配煤機關寫份申請書。”

……

“難道說，現在我買不到煤嗎？”

“就連一些老住戶，我們也還是勉強賣給他們的呢，你們是新來的，當然沒你的份啦。”

……

“你們家里如果有一個人得了關節炎，能搞一個證明來的話，那我們可以給你們四分之一噸煤。”

……

“你們要關節炎證明，我就拿來了關節炎證明；如果你們要癌癥證明的話，那我早就拿癌癥的證明來了。”

“以前我們給關節炎患者供應煤，但現在煤不夠了，所以我們不能給他們了。”

……

“你家里有得肺病的嗎？現在我們只給肺病患者供煤。”

……

“為了買煤你得去死才行，因為我們的煤只供燒洗尸用的熱水了。”

這篇小說的對話語言簡單明了卻充滿著諷刺性。僅僅通過幾句簡單的話，一個奸詐狡猾、欺壓百姓的區長形象躍然紙上。新婚丈夫買煤過冬，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而這些官員卻仗著自己的權力，讓百姓到處去開證明。煤本來是日常生活用品，丈夫卻經歷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難，最終要以死為代價才能獲得燒死尸熱水用的煤。這便是作者通過人物對話所展示的語言魅力，也嘲諷著當時土耳其政府的腐敗，展現了人民生活的艱難。

最后，《我是怎樣自殺的》的語言藝術還體現在簡潔明快的語言風格上。阿吉茲·涅辛的小說語言比較通俗易懂，沒有什么復雜難懂的長句，以短句居多。這也許與中國譯者的翻譯有關，他們把語言轉換成了一種為中國讀者接受的、符合中國讀者閱讀習慣的語言。但即便是在讀中文讀本中，我們也能看出作者簡潔明了的語言風格。如《某國故事一則》中講述了一位便衣警察隊長安排他的部下喬裝成一名乞丐，去觀察一座大樓每天都有哪些人進進出出。但這位部下喬裝成乞丐后三天就能賺到當警察時一個月的錢，他便辭去警察的職務與隊長一同在繁華的大街上當起了乞丐。在這篇小說中，作者所運用的語言也極其簡單，諷喻性極強，一位警察一個月的工資竟然抵不過乞丐三天乞討的錢，說明當時社會的秩序已經混亂。

（二）細膩精微的人物形象

阿吉茲·涅辛曾經從事過新聞工作，具有豐富的生活經歷和寬廣的社會視角，這使他在進行創作時能夠以人物最本質的性格特征進行描寫。作者接觸到土耳其社會各個階層的人物，因此在作品中上至達官貴族下至平民百姓，作者對他們的人物心理甚至語言方面的描寫都非常細膩，人物刻畫栩栩如生。

首先，《我是怎樣自殺的》短篇小說集中刻畫了許多的上層人物形象，如政府高級官員、富翁等。《星期天的娛樂》中刻畫了一個擁有房產的富翁形象。文中的“我”帶著一對貧窮的夫婦去一個富翁家“租房”，想以一種游戲的方式去體味有錢人的樂趣。小說中對富翁出場時的描寫：“先從門里露出來的是他的肚子，晨衣的腰帶繞過身子在肚子上打了一個巨大的結，我們還在等著主人到來，肚子上的這個大結子就來到我們面前了。”這樣一個大腹便便的主人翁形象便出來了。在神態上，作者也有細節描寫：“那人清了清嗓子，以一種富翁特有的、低沉的咳嗽聲回答了我……于是，我也不客氣地干咳了一聲，顯得比那家伙更威嚴，就得這樣，才讓他明白我們是誰，我們可不是些可以小看的等閑之輩……這就叫做以咳嗽還治其咳嗽！”這段描寫，寫出了富翁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有錢人姿態來對待那些窮人，寫出了富翁傲慢、輕蔑的神態。

《我最討厭諂媚》中，描繪了不同的官員形象。老板加澤姆先生是百萬富翁，是部門里所有員工都尊敬的人。加澤姆先生喜歡西式的諂媚，而對東方式的諂媚不屑一顧。東方式的諂媚代表是發行部的主任賽夫基，每當見到加澤姆先生，他的總是把雙手插在胸前，躬身彎腰成九十度，甚至在語言上也是畢恭畢敬。加澤姆先生對這種諂媚方式厭惡到了極點。而西方式諂媚的代表則是克里木，他善于在言語中給加澤姆先生以溫暖，使得加澤姆先生像個被溺愛的小孩子。同樣是諂媚，卻由于表現的方式不一樣，兩個人所遭受的結果也不一樣。賽夫基是東方傳統的官員形象，膽小謹慎、懦弱卑微。而克里木則是西方官員形象的代表，處事靈活、頭腦圓滑，更能得上級歡心。再如《狗尾巴的故事》中有一段描述：“鄉長氣得滿臉通紅，拍著桌子吼道：你是說，你們村子里沒有豬，連農業部都不知道，在歐洲的農業學校里念了好幾年書的專家們不知道，顧問們不知道，省長不知道，縣長不知道，農業官員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就你們知道！瞧，這矛頭是指向誰的啊？”[1]49這段描述就諷刺了上級官員理論脫離實際，沒有摸清下層的情況亂下指令，最終叫底層老百姓發難。

其次，《我是怎樣自殺的》短篇小說集還描寫了許多處于社會底層的小人物。如《孕婦哀鳴協奏曲中》描述了一位生活貧困的農村婦女，靠著給有錢人洗衣做工養活自己的一家人。為了有足夠的奶水喂養有錢人家的幼嬰，自己便每年生一個孩子，以此攢錢實現自己“一夜房”的夢想。文中寫到艾姆利耶愛笑：“太太，你要是知道我在農村都吃過哪些苦的話，你就會明白我為什么那么愛笑了……她訴說了在農村遭遇過的辛酸的往事，喏，她的手在農村早已因攪拌牛糞而干裂了。現在，當她把雙手泡進溫暖的、香噴噴的、充滿肥皂泡的洗衣水中的時候，她的手怎么能不笑呢？”在這篇小說中，作者寫出了底層人民尤其是婦女的辛酸與無奈，也寫出了底層勞動人民淳樸樂觀的生活態度。

（三）《我是怎樣自殺的》主題

阿吉茲·涅辛的作品社會意義深刻，富有現實主義色彩。他曾經說他努力在作品中展現最真實的土耳其社會，揭露社會弊病。在這39篇短篇小說中，作者以其深刻的社會洞察力，抓住了社會上種種弊端，并給予了辛辣的諷刺。

首先，作者以其獨特的視角揭示了土耳其社會上種種社會混亂現象。如前面提到的開篇《我是怎樣自殺的》描繪了當時社會上假冒偽劣產品盛行的現象。又如《一個民主英雄》中，寫到“我”為報社寫新聞，當我寫的都是最真實最貼近社會的新聞時，報社一概都不發表。后來報社寄來了一封信：“例如，五個人殺死一個人，就算極為平常，然而一個人殺死五人并把他們吃掉，這類新聞就極為重要……又如一個子孫滿堂的六旬老翁變性成了女人后，一胎生了五個孩子等等，這類新聞妙趣橫生，不落俗套，令人噴飯，就難能可貴了。”于是“我”為了生計不得不去寫一些虛假新聞并最終發表。這一現象抨擊的是當時的新聞報社業，專門寫一些虛假的新聞以搏觀眾的眼球，而新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作者也借此諷刺了那些為了金錢而迎合報社寫作的作者。再如《墳墓掩蓋了醫生的罪過》中，講述了一名醫生亂診而造成病人死亡的故事。醫生把肺病患者當成臼齒齒齦化膿患者和慢性關節炎患者，最終造成了這位肺病患者的死亡。在阿吉茲·涅辛的筆下，迂腐、沉淪、不公平的社會現象被揭示得淋漓盡致。

其次，作者通過描寫官員、富翁等來刻畫上流社會的丑惡面貌，撕開他們虛偽的面紗。如前面談到的《我最討厭諂媚》中寫了不同級別的官員形象，作者對不同級別的官員神態、心理、動作、語言描寫得淋漓盡致，如下級對上級的謙卑諂媚，上級對下級居高臨下的姿態。在《特隆狗》中寫到一對夫婦因為養了許多狗，一開始送給那些貴太太們，他們都十分嫌棄。但當一個富翁買了一只特隆狗之后，那些太太們又紛紛打電話來預定這些特隆狗。其實這些狗還是之前的品種，只不過取了一個特殊的名字，加上有一些名人買過，貴太太們的態度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轉變，體現了他們趨炎附勢，善于審時度勢的性格特征。

最后，作者還通過對社會中的小人物和底層人民的刻畫，表達了對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的同情和憐憫。在《星期天的娛樂》中，“我”因為沒錢買禮物而不去朋友家拜訪；《孕婦哀鳴協奏曲》中，艾姆利耶為擁有自己的一間“一夜房”，不惜每年生一個孩子并出賣自己的奶水去喂養富貴人家的孩子；《必須是肺病患者》中，新婚丈夫連過冬的煤都買不到；《八腿西潑士》中寫“我”因擔心寫不出稿子，而影響一家老小生計的故事；《鞋帶交響樂》中，一名警察為擔心丟掉飯碗而去向犯人求情。作者刻畫的這些人物，有社會上的普通職員，有生活在最下層的人物，但我們可以看到，幾乎所有人都在為著生計而絞盡腦汁，甚至不惜損傷自己的尊嚴。阿吉茲·涅辛真實地描寫了他們的貧窮和痛苦，寫出了底層人民的愛與恨。

自奧爾罕·帕慕克獲諾貝爾文學獎以來，中國對土耳其文學的關注也越來越多。但我們在關注土耳其文學時，也不能忘卻其他作家作品的重要意義。阿吉茲·涅辛短篇小說集《我是怎樣自殺的》創作了許多經典的人物形象，真實地展現了當時土耳其的社會現實，對當代中國文學創作同樣具有重要的借鑒和警醒作用。

參考文獻：

[1]涅辛.我是怎樣自殺的[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

[2]王邦維，王向遠.東方文學經典：翻譯與研究[M].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8：12.

[3]季羨林.東方文學史（中）[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

[4]孟昭毅.亞非諸國文學研究的學術歷程[M].重慶：重慶出版社，2016.

[5]哈全安.土耳其史[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6.

[6]張毓熙.1982年國內出版的西亞新書（一）[J].西亞非洲（雙月刊），1983（4）：76-79.

作者簡介：成葉婷，湖南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寫作學。

實習編輯：王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