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馴養者的幸福

馮娜

在西藏藏獒基地，我們與許多只藏獒有了親密接觸。剛進藏獒園，就被一只由飼養員牽到草地上曬太陽的大藏獒吸引，黑色的脊背油光發亮，四肢粗壯，齊人腰高，它在太陽底下踱著步子，像一個不可一世的君王。從沒見過這么大的犬類，難怪古有“九犬成一獒”之說。有游客走近它想拍照，它“呼哧”轉過身來，只見嘴部呈金紅色，光溜溜的眼睛被掩在濃厚的毛發中。飼養員趕緊隨著它轉身，拖住鎖鏈，對游客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看來這只藏獒非等閑之輩，純種的血統中有野性暴戾的因子，不可激怒它，不然它靠兩只后腿站立起來足足能把一個壯年男人壓趴下。它的足掌厚大，四只金紅色的爪子襯得它更加威猛。直到飼養員將它帶回鐵籠，才開口告訴我們，原來這就是人們傳說的“藏獒王”，血統純正，品相極佳，斗得過獅子、老虎。說話間藏獒王前掌抓到鐵籠上，足足兩米多高，嚇得我們趕緊后退。

藏獒園里有近百只藏獒，有幾個月大的小藏獒，還有幾歲的成年藏獒。藏獒體形都很龐大，六個月以上的藏獒看上去和成年藏獒幾乎沒有什么區別。飼養員介紹一只獅形藏獒給我看，它的腦袋上毛發很長，像雄獅，身體卻如老虎，皮毛光滑，它將鼻子湊到鐵籠外，濕漉漉的鼻尖像是在和我打招呼，眼睛亮晶晶地望向我。我想摸摸它，飼養員卻說：“小心，藏獒都是有野性的，你還不是它的主人。”他還說：“你要是有這樣一只藏獒啊，你帶著它出門，就是五六只野狼看見你也得躲！”

我連忙擺手：“這么大的藏獒，我怎么敢帶它出門！哪是遛狗啊，是它遛我吧！”飼養員笑著說：“藏獒是非常忠實于主人的，在危險時刻會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主人和領地，它們性情勇猛，不畏野獸，藏族人將它視為守護神。”我不禁暗暗欽羨起那些馴養藏獒的人，他們有這樣一個守護者，走到雪域中連綠眼的狼群也得繞得遠遠的，多威風啊！

在藏獒“秀臺”上，一只全身雪白的藏獒被飼養員牽著給游人拍照，它名叫“雪域”，全身皮毛純凈如白雪覆身。我看著它就走不動了，它的眼神里有一種非常溫存的東西，定定地望著走向它的每個人。這只藏獒體態輕盈，沒有絲毫兇悍之氣，像是曾被人長久地馴養過，像被呵護玫瑰一樣陪伴過。

它歪著頭，好像在辨認走向它的每個人，究竟誰是它的主人，會不會很快帶它回家。它的眼神里有麥浪的金黃、有風聲中遺落的云朵、有主人附在它耳邊發出的號令，它則親昵地在主人腳邊繞來繞去……我走過去輕輕地摟住它，它溫馴而飽含倦意地任憑我貼著它的脖頸。它的身體溫暖，皮毛細膩，像白色柔軟的花瓣，它是誰獨一無二的花朵？誰肯讓它這樣走失？

我突然傷感起來，人類和動物相互馴養建立關系，在短暫的有生之年相互需要也相互陪伴。它們原諒我們的三心二意和漫不經心。這個世界，到底是馴養者還是被馴養者更懂得感情和信賴？動物的生命倉促，飛快地度過匆忙的一生，也許你的一生可以馴養許多。而它們的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也許就是長久地跟隨同一個主人。當我看到那么多活潑的小藏獒跑過來，舔著我的手掌，它們與太陽同時出生，那么容易信賴，隱藏野性，毫不設防。我是多么希望有溫暖善良的人來馴養它們，對它們負責，讓它們的一生能夠感到作為被馴養者的幸福。

這將是人類與這個世界建立的最美好的關系，我們不能依靠眼睛，只有用心才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