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瑤竹



陳蘭英
陳蘭英(1921—2016),共產黨員、九三學社社員,醫院藥學專家。曾擔任中國藥學會常務理事,中國藥學會北京分會副理事長,中國藥學會藥劑學分會副主任委員,中國藥學會科普工作委員會主任委員,中國醫學科學院第一屆學術委員會藥學委員會委員,北京協和醫院藥劑科主任等職務。發表論文20余篇,主編/主譯《首都醫院制劑匯編》《疾病的臨床藥物治療》等著作。曾獲“北京市三八紅旗手”“教書育人先進工作者”,北京協和醫院“杰出貢獻獎”。
把“副業”搞得聞名全國的藥學家,陳蘭英算一個。北京協和醫院“鎮院之寶”“小藥”硅霜就是陳蘭英的“作品”。但鮮有人知,這個著名的院內制劑的背后,是陳蘭英為我國醫院藥學事業所作出的巨大貢獻。
“一路小跑”,我國醫院藥學萌芽
1921年,陳蘭英出生于四川宜賓的一個中醫世家。在家庭的熏陶下,1940年,陳蘭英考入四川華西協合大學理學院制藥系。
剛到成都時,還未趕赴考場,陳蘭英就先遭遇了成都被日軍轟炸。雖然驚恐萬分,但是當她看到缺醫少藥的傷員,又想起洋診所外一藥難求的鄉親,便打消了逃回家的念頭,不但頂著炮火堅持完成學業,畢業后還主動投入軍醫署的工作。
1948年4月,北京協和醫院戰后復院,陳蘭英由齊魯大學藥學系主任、著名藥學家,也是九三學社北京市分社創始人薛愚介紹,到北京協和醫院藥房任藥師,時年27歲。
北京協和醫院從管理到技術都參照美國霍普金斯醫院,在當時的中國可以說是極為先進的。在這里,陳蘭英很快便切身體會到醫院建制的重要性。在這里,陳蘭英把全部熱情與才華獻給了中國藥學事業,影響了一個學科、幾代人才的發展。
1950年,陳蘭英升任藥劑科主任,成為北京協和醫院史上最年輕的科主任。
新中國成立初期,全國范圍內都存在藥品規格和劑型不全、供不應求的問題,尤其是許多藥典中收載的方劑,需要臨時進行混合、稱量、分包、裝袋、書寫服用說明并檢查后發出,液體藥也要臨時配制。因此這一階段,藥劑科的主要業務就是按方調配。
即使是最基本的按方調配工作,在陳蘭英接手時也是壓力巨大的。當時科內只有員工十余人,設備不齊、建制不全,要支持這么多臨床科室和病房的用藥,壓力可想而知。于是,在丈夫王鴻辰的支持下,陳蘭英把家搬到了距協和醫院僅百米的一座小院里,守著協和醫院,即使是深夜,只要門鈴一響,外面的人說一聲“醫院找您”,陳蘭英起身就走,隨叫隨到。鄰居說,陳主任進出,永遠是一路小跑,從未見她悠閑漫步。
就這樣“一路小跑著”,陳蘭英開始在協和醫院著手展開我國醫院藥劑科的模式改革。
模式改革的第一步是要明確藥劑科在醫院藥學事業中的地位和功能。長期以來,藥劑科被邊緣化為替醫院買藥、配藥、發藥的服務窗口,薛愚早就提出過藥劑科的重要性,以及輕視藥學工作將造成的巨大危害。在這一思想的指引下,陳蘭英更加堅定了把協和醫院藥劑科開拓成為一個集臨床醫療、科研和教學三大功能的前沿陣地的決心。
調劑是藥劑科的基礎,調劑室的藥品配發是否準確,直接影響醫療效果和病人的生命健康。陳蘭英重新制定了科學嚴謹的科室制度,使協和藥劑科發藥的錯誤率驟降——這個看似簡單的工作,實際上就包括了調劑、質檢、藥事管理、職業道德建設等現代藥學的細分學科。
僅僅依靠調劑室按照配方調劑是無法滿足患者需求的,因此出現了協定處方配藥——由醫師開具協定處方,藥師按協定處方規定預先配制、分包、裝袋——這就是制劑室的主要工作。制劑室主要生產那些用量少、穩定性差、效期短、利潤率低但療效確切,以及市場上沒有供應的藥品種類,同時還肩負對一些劑型進行工藝改良的任務,以彌補藥廠在臨床需求上的一些空白,陳蘭英的那些著名院內制劑,都是來自制劑室與臨床科室的默契配合。
煤焦油,是皮膚科常用制劑的主要原料之一,但由于20世紀50年代帝國主義國家對我國禁運煤焦油,直接導致大量皮膚病患者面臨斷藥。陳蘭英便和皮膚科主任李洪迥合作,搜集廠礦生產煤氣所余的煤焦油,研究出蒸餾、分餾、篩選、測定等優化工藝,得到了較為滿意的醫用煤焦油。臨床對比發現,用他們自主研發的提取工藝生產的國產煤焦油,完全能夠達到與進口產品相同的效果。以這些國產煤焦油為原料,陳蘭英配制出了多種洗劑和軟膏制劑,解了病人的燃眉之急。該研究填補了我國皮膚科用藥研發的一項空白,以陳蘭英和李洪迥共同名義發表在《中華皮膚科雜志》上,也成為我國醫院藥學模式的一個成功經驗。
陳蘭英還帶領急診藥房自錄各科藥品資料和藥物中毒急救手冊,提供給臨床醫師作為臨床用藥指導,藥劑科編寫印發的《臨床常用藥物資料》月刊在各臨床科室都大受歡迎,直至“文革”時期才被迫停刊。
根據20世紀80年代對臨床藥學的研究,陳蘭英的這些工作都屬于對臨床藥學的探索實踐。
“大小右派”,兩代藥學家堅守初心
作為藥劑科主任,從發藥、制劑、采購、貯藏到人員安排、設備衛生,陳蘭英事無巨細樣樣操心,同時陳蘭英還在中國藥學會、藥學雜志、九三學社、北京市婦聯等處擔任多項專業和社會職務,忙碌程度可想而知。陳蘭英把所有節假日都用在科研上,每年一個月的假期,陳蘭英一次也沒有休過。
正當工作熱火朝天之際,1957年,陳蘭英被打成右派。
當時,薛愚不僅在北京醫學院任教授,同時也是北京市人民政府委員。整風運動中,薛愚認為藥學工作者有義務為“重醫輕藥”的不良現狀振臂疾呼,讓藥學這一戰略產業在我國得到健康發展的空間。于是薛愚不僅在北醫盡力爭取,在各個場合積極闡述觀點,同時也讓陳蘭英在協和醫院組織藥劑科主任座談會,聽取一線工作者的意見。陳蘭英從一線經驗出發,十分認同薛愚的觀點,因此在座談會上實事求是地提出了“重醫輕藥”的問題。誰知不久,薛愚被打成北醫“四大右派”之一,而陳蘭英也被扣上了“為大右派提供炮彈”的罪名,也成了“右派”。
陳蘭英當即被停職反省,免去職務,從基層做起。但陳蘭英并沒有因此而頹喪,而是兢兢業業地每天在門診藥房發藥,站在窗口呼喊患者姓名,核對人名、藥名、藥價、收據,再向病人逐一叮囑服法用量。如此繁瑣枯燥的工作,陳蘭英一天要重復上千遍,不僅終年不出差錯,還順便替其他各環節把關糾錯。
由于窗口工作接觸人員復雜,加上工作繁重,不久陳蘭英患上肺結核和肝炎。為了避免陳蘭英在窗口與病人接觸引起更復雜的傳染,她又被調入制劑室。在制劑室,幾十斤的藥品,陳蘭英自己搬上搬下,還能抽出時間為臨床醫師和病人答疑解惑。雖然是被“下放”到制劑室,但陳蘭英充分利用條件和機會,理論聯系實際,反而作出了許多成果。
一次,外院轉來一名久治不愈的中耳炎病人,耳科醫生找到陳蘭英想辦法。當時許多原料都緊張,但陳蘭英發現庫房存有大量新霉素,她便利用這些新霉素設計了新混液滴耳劑,病人用后迅速痊愈,于是醫院進行了推廣使用。利用新霉素,陳蘭英還設計了“新麻滴鼻液”,因為療效顯著,沿用至今。
婦科常用磺胺噻唑散劑治療陰道炎,費時費事,往往需要別人協助使用,病人苦不堪言。陳蘭英研究了許多國外的先進技術,研制出磺胺噻唑陰道發泡片新劑型。這種新劑型不僅填補了婦科用藥的空白,后來更由于使用方便,得到藥廠批量生產。
此外,制劑室給內科研制的鎮咳特效藥“咳四”,給呼吸科研制的抗感5號,給消化內科研制的七味散片,給乳腺外科研制的乳核平,給腎內科研制的復方三黃片等新型院內制劑,幾乎都是陳蘭英研制的。日積月累,這一時期協和醫院的院內制劑竟然增至500種之多,尤其是皮膚科和兒科,90%的制劑由制劑室提供,并受到臨床醫師和患者的好評。[1]
1978年,當陳蘭英接到平反文件時,她已經戴著“右派”帽子在一線崗位干了22年。陳蘭英激動地哭了,她鄭重提出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請求,并于198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大家”“小藥”,推動多個臨床學科發展
不僅讓臨床醫師和患者滿意,陳蘭英還能夠結合臨床需求幫助藥廠解決難題。
一次,藥廠慕名找到協和醫院,希望請陳蘭英幫助解決藥廠九氟長期積壓的難題。陳蘭英研究了一段時間發現,九氟當時已被國外開發為外用甾體類激素用來治療皮炎。皮膚科一直是陳蘭英的主要服務對象,神經性皮炎和頑固性瘙癢都是長期折磨病人的頑疾,由于缺乏特效藥,病人痛苦不堪,一直沒有找到有效的解決辦法。陳蘭英想,如果能利用九氟研發出新藥,不僅能為藥廠解決實際問題,更將是患者的福音。
但九氟距離臨床,還差一個理想溶媒。陳蘭英專為九氟開發的二甲基亞砜最終解決了這個難題。二甲基亞砜具有溶解性和滲透性強而毒性低的特點,研制成功后,被用來制成了氟萬、松萬、新萬等新制劑,被稱為“萬能溶媒”。陳蘭英的這一研究成果,既為皮膚病患者提供了多種特效藥選擇,也為藥廠解決了原料積壓問題,還為藥劑學科填補了一項空白。
在陳蘭英研制的許多新制劑中,最受歡迎的,當屬硅霜。硅霜對小兒尿濕疹有很好的防護作用,并且在-70℃到200℃之間都非常穩定,50年來在全國家長中間口耳相傳;由于硅霜保濕、抗凍裂效果顯著,還成為南極科考隊的指定護膚品。硅霜作為協和醫院的院內制劑,其實只是一種“小藥”,但是療效顯著,從放療、化療病人的褥瘡、瘙癢等皮膚病的防治,到勞動保護和嬰幼兒皮膚皸裂、過敏,甚至護膚美容化妝等領域均有很好的效果,自面世以來,常常一藥難求,甚至被北京協和醫院作為品牌產品建廠生產,將廣告印在門診病歷的封底。
硅霜的研發初衷,也是為藥廠解決實際困難的。
20世紀70年代初,化工廠請陳蘭英為廠里生產的軍用二甲基硅油(簡稱硅油)尋找向民用轉型的出路。陳蘭英發現,硅油可算是近代發展最快的有機硅材料,在國外已被廣泛用于防護、潤滑、抗皸裂等藥物和化妝品中。但問題是,硅油很難乳化,必須在國內解決乳化劑原料問題,才有可能使其發揮療效,進行民用轉型。于是陳蘭英從查閱外文資料開始,三次奔赴天津助劑廠,取回幾十種樣品,分組成對試驗其與硅油的乳化性能。經反復試驗、比較,陳蘭英用了一年時間,研制出硅霜,一戰成名。而她并沒有止步于此,繼續用硅油研制成的硅乳,解決了進口胃鏡所需消泡劑問題,填補了又一空白。[2]
陳蘭英帶領藥劑科所做的這些工作,使許多臨床科室都從中受益。協和醫院有多個臨床學科都處于全國領先地位,而當時,一些必需藥品的匱乏卻成了這些學科發展的限速環節。藥劑科為腸外營養項目研制了高張糖、微量元素等制劑,很好地支持了我國臨床營養學科的發展。鈣磷代謝紊亂是一種少見的內分泌疾病,患者需要復方磷酸鹽,藥劑科以指定標準定點生產的方式解決了此藥的供應問題,這在全國都是獨一無二的。
此外,陳蘭英還建立了血液濃度監測室。在國內最早一批引進藥物濃度監測儀,先后開展了環孢素、慶大霉素、地高辛、甲氨蝶呤等血藥濃度測定,通過檢測結果分析提出用藥劑量調整建議,有些項目后來成為臨床常規檢測項目。陳蘭英建立的實驗室也是國內較早運用高效液相色譜方法,進行臨床藥物動力學研究和生物利用度研究的,1996年開始延伸到上市藥品的藥劑學質量評價研究,為醫院藥品遴選、質量控制提供了重要科學根據。
1981年,衛生部在《醫院藥劑工作條例》中提出要結合臨床積極開展臨床藥學科研工作,協調全院計劃用藥和科學管理,建議醫院可根據自身條件組建藥事管理委員會,審定監督醫院用藥計劃;研究解決醫院醫療用藥重大問題及負責指導、檢查醫師合理用藥。1984年,北京協和醫院在國內率先成立“藥事委員會”,采用專家論證方式決定藥品的遴選和進出。協和醫院藥劑科為委員會提供了專業的權威藥品信息,并進行多項藥品質量比較研究和文獻調研,為各學科專家科學研判提供了有力的支持。[3]
1987年起,北京協和醫院在國內首先探索了藥師參與臨床查房的模式,后因種種原因中斷。但隨著國家對臨床藥師的需求和法規的逐步要求,至2000年,協和醫院恢復藥師參與部分臨床科室查房的制度,并由藥師對出院患者進行出院帶藥的用藥教育,為全國醫院藥事服務的現代化發展提供了寶貴經驗。
緊急叫停,撲滅“大輸液”災難隱患
1978年,剛剛平反的陳蘭英打破慣常的沉默低調,跑遍全國,奮力疾呼,用自己的專業能力阻止了一場可能損害廣大人民健康的全國性災難。
早在1971年初,陳蘭英加入醫療隊下到江西星子縣時,曾被分配到縣藥廠。這期間,陳蘭英發現鄉縣藥廠都在自行生產靜脈點滴所用的大輸液。當時,藥品的生產和使用也十分混亂:有生產單位主張大輸液免查澄明度;有使用人員把病人輸液后出現發抖等熱源反應稱贊成是藥效大;有基層干部把“打吊針”當作政治待遇;有非法商販將醫療廢品拿到車站來賣……
藥品濫造濫用,可能會極大危害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于是1978年陳蘭英回京后,第一時間便在北京協和醫院全院學術會議上作了題為“大輸液污染的危害及其有關用藥問題”的報告。她在報告中說,大輸液被微粒污染,微粒在體內循環,堵塞在毛細血管里,因此致盲、致殘、致傷,甚至癌變、致死者無數,這些都是經過科學驗證的。為了人民健康,必須設立大輸液質量和用藥規范,并確立其他一般藥物“能外用不口服;能口服不注射;能皮、肌注射不靜注;能靜注不靜滴”的用藥原則。
1978年10月,化學工業部主辦“全國大輸液生產質量會議”,再次邀請陳蘭英以“大輸液”為題作報告。陳蘭英的報告產生了極為熱烈的反響,與會代表一致要求印發講稿以便帶回本地傳達。于是大會提供的3部打字機同時不間斷地工作了6天,才將講稿印制出來分發給代表們。代表們回到本地后,立即傳達印發陳蘭英的講稿,引起當地衛生部門和機構的極大重視,于是也紛紛邀請陳蘭英去作報告。
當時已經有許多地方衛生行政單位和醫院陷入大輸液引起的醫療糾紛中,臨床醫師急需大輸液的科學用藥指導,陳蘭英的報告恰逢其時。于是,陳蘭英馬不停蹄跑了九省十八市進行宣講,每到一地,反復宣講并印發資料。貴陽市衛生局租用電影院三天,從市到縣的醫務人員都來聽講,每場聽眾都有上千人;在北京,更在各院校、區縣、藥政處、藥檢所連講十場。陳蘭英未能去到的省市,當地便派人借去她的幻燈片和講稿,一時間陳蘭英的講稿和錄音在全國巡回傳播。
一年的巡回宣講,猶如一場及時雨,澆滅了一場濫用大輸液的潛在災難。兩年內,全國各地生產單位紛紛提高質量加強管理,采用微孔濾膜、終端過濾器等方式降低風險。
這場“戰役”雖然取得了全面勝利,但也提醒了陳蘭英:僅在醫院盡一己之職,是遠不足以保障人民健康的,必須要把藥學的重點從“藥”轉到“人”上,必須改造舊學科,創造新學科。
從“藥”到“人”,開創我國臨床藥學教育
臨床藥學,是以病人為對象,以提高臨床用藥質量為目的,以藥物與機體相互作用為核心,研究和實踐藥物臨床合理應用方法的綜合性應用技術學科。隨著新藥數量的增加,藥療失誤率增加,病人住院日延長,費用也大大增高。除濫用大輸液的典型案例以外,其他藥品濫用和中毒的案例也與日俱增。讓藥師直接參與臨床用藥,能夠很大程度上提高用藥合理性、降低毒副作用,從而提高臨床藥物治療水平,保護患者用藥安全,這也正是臨床藥學產生的背景。
但藥學長期不受重視,即使是醫療衛生系統里,也有不少人認為,藥劑師不過是大瓶分小瓶,如同賣醬油一般的工作。這種成見也更加導致了藥學專業招生困難,加劇了臨床前線缺乏藥師的情況。同時,“文革”導致的高校工作停頓,使得這種情況繼續惡化。1979年陳蘭英平反重新擔任藥劑科主任時,協和醫院藥劑科人員編制僅占醫療人員的4.8%,比規定的8%低了將近一半,并且專業素質也偏低。[4]
陳蘭英當機立斷,主持送藥劑科僅有的兩名大學畢業生分別去北京醫學院和中國醫學科學院藥物研究所脫產進修一年,重點學習藥理和儀器分析。她說:“我一輩子最苦的就是學不夠用,要在實踐中獨自摸索。我希望年輕的一代不再受這個苦。”
培養兩位大學生當然是遠遠不夠的。
同年,陳蘭英又開始在院內主辦“中級藥劑人員培訓班”,一期三年,共辦兩期,培養了29名專業人員,結業后全部留協和醫院藥劑科工作。也是這一年起,陳蘭英開始招收研究生,首開我國藥劑科主任帶研究生的先河,把藥劑科開拓為藥學教育和科研的前沿陣地,使協和醫院藥劑科成為我國臨床藥學教育的“發源地”。
美國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率先探索臨床藥學,而在我國則是80年代由陳蘭英參與推動創建的。按照陳蘭英的設想,先在協和醫院創辦全國臨床藥學學習班,每期一年,為協和醫科大學和北京醫學院正式開辦臨床藥學系積累經驗。但當時,醫院辦學在我國還沒有先例,為此,陳蘭英上下奔走,反復申述辦學的重要性。終于,陳蘭英得到了院長批準,但經費設施等一切仍需要自理。
沒有師資,陳蘭英就自己四處求賢請來教授專家;沒有設施,陳蘭英就自己作內部改建,騰空庫房改裝為教室。自1979年以來,陳蘭英在藥劑科內先后籌建了情報資料室、實驗室、制劑樓,菌檢室,使臨床藥學教育有了教學設備和基地。
1984年,第一期全國臨床藥學學習班在北京協和醫院開學了。在參考伊利諾伊州臨床藥學院研究生課程設置的基礎上,結合我國國情,設計了一年制臨床藥學課程,內容包括生物藥劑、藥物動力學、疾病的藥療、病理生理、診斷學、毒理學、TDM和新藥進展等19個科目,加上實驗和病房實習,全年700多個學時——相當于把美國研究生兩年的課程壓縮在一年中完成。
授課師資包括陳蘭英邀請的北京醫科大學藥學系、協和醫科大學教授和北京協和醫院臨床各科專家73人。另外,1985年陳蘭英應邀去美國考察臨床藥學時,還建立了協和醫院藥劑科與美國藥學院的長期合作關系,先后請來美國伊利諾伊州臨床藥學院專家教授10人次(包括兩名院長)來華講學。他們不但義務授課,甚至自籌旅費。他們還對查房、會診中遇到的用藥問題提出建議,使各科室醫師也進一步了解臨床藥學和本科室的密切關系。
臨床藥學課程的設立,不僅在藥師中大受歡迎,還受到了臨床醫師的熱烈歡迎——除正式學員外,本院臨床各科醫師和研究生、中國醫學科學院及北京市衛生局情報所的人員也自愿前來聽課。不少醫師主動要求與學員合作,共同協商給藥方案、聯名發表科研文章。有的科室專門邀請臨床藥學的學員來科室內講解合理用藥和藥代動力學。急診室和搶救病房更是臨床藥學的前沿陣地,實習學員為臨床醫生講有關氨茶堿、利多卡因的應用,并在跟隨查房中提供臨床咨詢,甚至參與搶救,作毒物分析。
外地學員結業回到當地,馬上又開課程、辦刊物,把這一新學科裂變式地傳播開來。臨床藥學以驚人的速度輻射全國。很多學員表示,是這個課程讓自己從“發藥工人”成為“臨床藥師”。他們將所學知識迅速投入到臨床用藥的指導中去,挽救了很多病人的生命。
從1984年到1989年,陳蘭英共主辦了5期全國臨床藥學學習班,培訓了全國21個省、2個直轄市共150余位學員。鑒于全國臨床藥學學習班的巨大影響和卓越成績,衛生部于1988年正式批文委托北京協和醫院繼續開辦下去。
陳蘭英能夠順利推動臨床藥學教育在我國的發展,是因為她敏銳地看到醫院藥學部門雖然增加了臨床藥學的職能,但“以藥品為中心”的工作模式,使得醫院藥劑部門工作職能仍集中在藥品采購、調劑、制劑上,未能關注到藥師參加臨床查房、制訂個體化用藥方案、控制藥物濫用、書寫藥歷、報告藥品不良反應、藥物咨詢等臨床藥學工作的重要性,因此陳蘭英率先提出了至今看來也極為先進的“從藥到醫”的藥事服務理念。
2006年,教育部決定在高等學校藥學院系設置“臨床藥學專業”,為醫院培養臨床藥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辦公室于2009年9月批準設置“臨床藥學專業研究生學位”,定為應用型專業學位。
今天,正如陳蘭英所設想的那樣,北京協和醫院藥劑科已經成為集臨床服務、科研、教學和管理為一體的服務于全院的平臺科室,不僅負責全院醫療、教學、科研用藥和實驗試劑的供應,藥品調劑制劑及臨床用藥服務工作,還承擔了碩士研究生、本科生、大中專生的教學以及住院藥師、臨床藥師培訓基地等教學任務,同時密切結合臨床開展藥劑學、臨床藥學、臨床藥代動力學、藥學信息及計算機應用等領域的研究工作,真正發展成為結構完整的醫教研一體型科室。
并且,大量事實也已經證明,由藥學專業技術人員加強處方審核、參與臨床用藥,極大地促進了ADR預防和藥物治療質量的提高。醫院藥學部門的工作由單純供應型向技術服務與管理型轉變,藥學服務逐漸走上舞臺。醫院藥師回歸本位,藥師開始成為臨床治療團隊中的一員,為患者制訂用藥方案,直接參與門診處方和住院醫囑的審核與點評工作,有效減少不合理處方的發生;一些醫院已經開設藥學門診,為患者提供精準用藥等藥學服務,我國現代醫院藥學發展正穩步向前。
夫婦唱隨,攜手加入九三學社
陳蘭英的愛人王鴻辰也是我國著名藥劑學家、藥學教育家,同時也是較早在我國推動臨床藥學發展的藥學家之一。他發表過許多學術文章,推動了我國藥學教育發展,又在劑型研究領域建樹頗豐,具有很高的學術造詣和聲望。當時,夫妻二人經常一同參加藥學會議,就各自領域進展作報告,夫婦唱隨。
王鴻辰1921年生于河北,1942年考取南京中央大學及山東齊魯大學,就讀齊魯大學醫學院,后改讀藥學系,1946年畢業。
1937年抗戰爆發后,齊魯大學內遷華西壩,形成了大師云集、精英薈萃、“五大學”聯合辦學的盛況。瑯瑯書聲,回應了日寇飛機的狂轟濫炸,華西壩延續著中華民族寶貴的文化根脈。在華西壩上,齊魯大學與華西協合大學組建了聯合醫院,救死扶傷,共赴國難,兩校師生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這其中也包括華西的陳蘭英和齊魯的王鴻辰。
1939年到1944年間,薛愚在華西壩上的齊魯大學任藥學系主任,在“華西壩聯大”廣開課程,與兩位年輕的藥學人在此結下緣分,后來王鴻辰夫婦均由薛愚介紹加入九三學社,薛愚在京創立九三學社北京分社并擔任主任委員,陳蘭英還曾任九三學社醫科院委員會副主委。
1946年,薛愚任國立北京大學醫學院藥學系教授,講授有機化學、藥物化學,一年后擔任藥學系主任兼藥廠廠長。
1947年,追隨著薛愚的腳步,王鴻辰任教于國立北京大學醫學院藥學系,而陳蘭英也由薛愚推薦,在六公里外的北京協和醫院工作,師生三人各自為藥學教育事業奮斗著。
1985年,王鴻辰在《臨床藥學
——藥師業務的發展》一文中認為,臨床藥學是一門新興邊緣學科,從業務角度講,它反映藥師在醫療保健工作中更多發揮作用的可能性,也反映出臨床由醫藥分立轉向醫藥密切結合的趨向。1989年,王鴻辰受伊利諾伊州立大學芝加哥藥學院邀請任訪問學者,不僅將國外先進經驗帶回國,也一直為我國藥學教育和藥劑科一線工作積極發聲,提出了許多建設性建議。
2013年,王鴻辰去世。遵照他的遺囑,遺體捐獻給北京協和醫學院供教學研究,王鴻辰為自己奮斗了一生的事業作出了最后的貢獻。而陳蘭英依然在為中國藥學事業發展孜孜以求。2016年,陳蘭英去世。就在去世前兩年,她還依然惦念著我國醫院藥學事業發展,她對后輩們說,“現在工作的自動化節省了藥師配藥的時間,但我們要把節省出的時間用在病人身上,要在工作中多思考病人需要什么,我們能為他們做什么。”
注釋:
[1]朱珠、張波、唐彥:《陳蘭英:寵辱不驚,蕙質蘭心》,《百篇藥學故事 獻禮建黨百年》,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22年,161-168。
[2]同[1]。
[3]劉麗宏、安卓玲、趙志霞:《中國總藥師制度的探索與實踐》,人民衛生出版社,2020年版。
[4]同[1]。
(作者為學苑出版社編輯)
責任編輯:馬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