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主義視角下《拍賣第四十九批》中的歷史研究

周媛媛 王曉利 郭萌

【摘要】20世紀60年代的解構主義不僅影響了托馬斯·品欽的寫作特色，還對品欽的歷史觀產生了重大影響。在解構主義的思想下，品欽在《拍賣第四十九批》中從郵票、符號、物欲等方面構建出多維度歷史，與主流價值觀產生相反的理念沖擊，進而出現歷史“混沌”的感覺。從解構主義視角來看，品欽建構的歷史呈現出“記憶混沌”“概念混沌”“價值混沌”的特點，體現了品欽質疑宏大敘事以及復活邊緣群體的歷史觀。

【關鍵詞】品欽；《拍賣第四十九批》；解構主義；歷史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24-001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24.005

基金項目：內蒙古工業大學學科團隊建設項目（項目編號：PY202060）。

一、引言

托馬斯·品欽（Thomas Pynchon，1937—）是美國后現代主義時期的代表小說家，曾獲得福克納文學獎、美國國家圖書獎等多個獎項。他的作品晦澀難懂，常被比作“敘事迷宮”，主要作品有《V.》《拍賣第四十九批》《萬有引力之虹》《梅克和迪克遜》等?！杜馁u第四十九批》是品欽的第二部小說。小說講述了已故前男友皮爾斯遺產繼承人的奧迪帕在整理遺產的過程中，意外發現了特里斯特羅這一消匿的郵件系統所形成的地下組織并對其進行調查尋找?！杜馁u》以偵探小說的寫作手法展開，敘事充滿后現代性的特點，片段化情節和撲朔迷離的結尾使整篇作品如迷宮一般引人入勝。目前對《拍賣四十九批》的研究較多，包括后現代主義視角、“熵”主題、隱喻視角、敘事特點研究等，但從解構主義歷史觀視角進行研究的相對較少。

品欽的創作題材寬闊，內容繁雜，吸收了不同的傳統，但不容質疑的是，對歷史的關注是品欽創作的一貫主題[1]。肖恩·史密斯在《品欽與歷史》中有意忽略了《拍賣》，理由是《拍賣》描寫的主要是宗教意義的追尋，而不是歷史探索，奧迪帕的意識是內向的、覺醒式的，更接近于神話，而不是歷史[2]。這種論斷忽略了解構主義角度下《拍賣》中歷史的零碎片段和多種形式呈現方式?！百x予我們這個世界的歷史其實只是一瞬之間，只是外在的、可見的一瞬。我們還必須留意那些沒有說出的、沉默于我們周圍的東西”[3]，正因如此，對《拍賣》中看似隱晦的歷史性碎片的深刻解讀是有特殊意義的，解構主義則能提供研究的理論基礎。

解構主義發源于20世紀60年代的法國，由哲學家雅克·德里達基于對語言學中結構主義的批判而提出，是一種針對形而上學的批判、一套消解語言及其意義確定性的策略[4]。解構主義英文表達為“Deconstruction”，通過“de-”否定前綴可以看出解構主義是對結構主義的批判和反駁，它在許多方面都與結構主義持對立的理論主張。如結構主義重視結構、秩序與中心，而解構主義所做的正是要顛覆秩序，破除中心論，摧毀結構[5]。將原有結構打破重組的解構主義思想應用廣泛，除哲學外，已與建筑學、服裝設計、語言學、翻譯學等多個領域融合，也逐漸成為文學批評的一個新視角。

解構主義的兩個核心是兩個反對：反對邏各斯中心主義；反對二元對立。尤其是在歷史問題上，“解構”并不僅僅是解構，其更關注的是解構之后的建構。解構主義歷史觀宣告了形而上學歷史概念的終結并允諾了作為歷史性的事件性[6]?！昂喲灾鈽嬜鳛橐环N閱讀和理解的模式，首先是將反傳統和反權威引為己任。具體地說，是專執于閱讀和批評對象中似乎是無足輕重，明顯居于邊緣地帶的細節發隱索微，由此作為突破口且擴而張之，證明文本無有恒定的結構和確定的意義，最終否定柏拉圖以降唯理至上的思想傳統”[7]。這為文學批評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解構主義視角下的歷史是反對傳統歷史觀中的宏大敘事、反對正統官方的歷史記敘，相對主觀的、多角度對歷史進行解析，所以讀者就會產生一種與主流價值觀相反的理念沖擊，進而出現歷史“混沌”的感覺，而正是靠這種“混沌”給讀者帶來的文學思考，品欽的《拍賣第四十九批》才更能反映歷史的真相，進而產生質疑宏大敘事、凸顯亞文化以及復活邊緣群體歷史的特殊效果。

二、《拍賣第四十九批》中的歷史“混沌”

《拍賣第四十九批》整個故事以奧迪帕的找尋推進，過程中涉及了很多關聯的歷史線索。解構主義視角下，與傳統宏大和單一的敘事方法相對，小說中呈現歷史的方式是多樣的，無論是小說中出現的典型物品、傳播信息常用的媒介方式，還是個人對待歷史的態度和看法，都折射出品欽對傳統歷史的解構而期望建構一個真實而公平的社會歷史觀。品欽在小說中的歷史敘事頗具特色，不是簡單陳述歷史事件或故事，而是通過一些載體，如郵票、符號、物欲等把歷史用多維度、碎片化方式呈現在讀者面前。

（一）郵票中被篡改的歷史

郵票是小說中一個至關重要的物件，是奧迪帕一直尋找的解開謎團的鑰匙。小說開放式結尾雖沒明確第四十九批郵票的競買者，但在之前奧迪帕的尋找中出現許多信息碎片。這些碎片以歷史為背景，并通過贗品郵票圖案上的微小變化向美國歷史事件真實性提出質疑，對官方敘事下的美國歷史進行解構。作為郵政系統中的標志性物件，郵票在信息傳遞中起重要作用，象征著社會上的話語權力。而贗品郵票則象征社會上的“非話語權力”，偽造者試圖將自己的真實意圖隨著圖案微小變化融入贗品郵票中。在1893年發行的“哥倫布宣布他的發現”四百周年紀念郵票上，位于右側的三個廷臣聽到哥倫布宣布消息時臉上的表情被篡改為驚恐萬狀，這是對歐洲殖民歷史無情的嘲弄[1]。歐洲殖民者認為哥倫布是發現新大陸的第一人，開辟了大航海的新時代。然而郵票上表情使人聯想到“新大陸”的人們如何看待同一歷史事件，品欽通過贗品郵票的細微改變對歐洲殖民者建構的“哥倫布開辟新大陸”歷史事件真實性提出質疑，解構了殖民者官方敘事的權威。1934年發行的“惠斯勒的母親”郵票中，位于左下角的花朵被捕蠅草、顛茄、美國毒漆和另外一些奧迪帕從未見過的植物取代，完全打破了原畫中充滿詩意、色彩流暢和音樂旋律融合起來的美，而是通過捕蠅草、毒漆等植物展現出經濟大蕭條的真實環境下美國母親的艱難困境，在家庭壓力，社會經濟壓力，性別壓力甚至于各種意想不到的壓力下艱難生存。贗品郵票上通過背景植物的改變對歷史下男性構建的傳統女性生活觀進行解構。1954年發行的普通郵票中自由女神露出隱隱約約恐嚇的微笑，與原本象征自由、平等、民主的圣潔慈祥微笑截然相反。贗品郵票中自由女神的微笑是對社會邊緣人的恐嚇，是對官方歷史論斷下不民主事實的諷刺。這對美國獨立戰爭以及《獨立宣言》起草的歷史事件意義的真實性提出了質疑，揭露出美國社會看似自由平等民主下的不平等，從美國社會底層人民的角度解構了固有印象下資產階級民主制度的優越性。

除郵票內容外，郵票這一形式在小說敘述中起到重要作用。小說的題目“拍賣第四十九批”則是皮爾斯集郵冊的拍賣；且在小說女主人公奧迪帕調查皮爾斯遺產的初始，便提到“許多真相的揭示來自于皮爾斯留下的集郵冊”，這部集郵冊是“數以千計的能洞見空間的時間的遠景的彩色小窗口”[8]，里面包括“有著無數大羚羊和瞪羚的熱帶大草原，駛向西方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大帆船，希特勒的頭像，日落，黎巴嫩的雪松，虛構的寓言性面孔”，透過這些“窗口”可以看到郵票里豐富的內容構成了另一個區別于現實的世界。官方敘事下的歷史事件給人鐫刻出根深蒂固的歷史記憶，小說則在郵票中構建出與其相對的歷史片段進行解構，進而造成“記憶混沌”使人深入思考。

（二）符號中模糊的歷史

德里達根據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提出的“能指”和“所指”概念，吸取了符號差異性的看法，并以此為基礎和出發點，得出了與他相反的結論，即能指并不指向所指、符號沒有確定意義，從而與索緒爾“意義產生于符號差異”的觀點背道而馳[9]。與差異相對，德里達提出了“延異”的概念。歷史作為時間的產物，是在媒介中傳遞的。但無論是哪種媒介方式，都離不開符號，其中大部分是文字符號。小說中典型的符號是“WASTE”的字母符號和由一個圓圈、一個三角和一個梯形構成的弱音符號。奧迪帕第一次見到是在視野酒吧廁所的墻壁上，在用唇膏涂寫的淫穢話中一條用工整的工程字體寫的消息中的[8]。后來奧迪帕在一個陰影處尋找到的WASTE郵箱就像盛垃圾的那種筒：破舊，漆成綠色，約莫四英尺高[8]。社會上WASTE的理解為“廢物”，但實際上WASTE符號的意義卻是“W.A.S.T.E.”—— “We Await Silent Tristeros Empire.”（我們等待無聲的特里斯特羅帝國）。WASTE在社會上的空間也僅僅有邊緣位置，他們的話語正如圖形構成的弱音符號被社會“弱音”化了。小說對WASTE符號進行概念解構，同時也對社會主流話語權力進行解構，這對美國社會制度的民主性提出了質疑。小說中的特里斯特羅與歷史密切相關，奧迪帕通過對照《信使的悲劇》和其劇本的不同版本，了解到在歐洲曾有兩個郵遞系統，一為圖爾恩和塔克西斯，一為特里斯特羅，兩下競爭的結果是后者被擊敗，在歐洲銷聲匿跡[8]。雖然特里斯特羅只能從歷史的流程中悄然隱退，但它頑強地生存下來，不斷擴散繁衍[1]。特里斯特羅并沒有在美國一系列民主制度法律下獲得獨立和平等，它象征著歷史中的邊緣群體。

特里斯特羅除了所表達的象征意義外，特里斯特羅在整篇小說中起到了將文字和歷史聯結起來的重要作用。其宣言中的T.E.為特里斯帝國的縮寫，與“羅馬帝國”極為相似。羅馬帝國是世界古代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之一，其板塊涉及歐、亞、非三大洲，以地中海為中心。如同凱撒建立羅馬帝國，特里斯特羅組織中的人也期望建立他們的神圣帝國。當奧迪帕去參加悠油彈公司的股東會議時，斯坦科·科特克斯正在墻上畫特里斯特里斯特羅德弱音符號并對專利權進行了解釋“每個工程師在與悠游彈公司簽約時把任何他們可能做成功的發明專利權也簽掉了”。本應自由且創造力極強的學術發明被社會話語權力碾壓。這與官方所傳達的歷史信息極為不符—— “在學校里他們像我們大家一樣被洗了腦，相信起美國發明者的神話—莫爾斯與他的電報，貝爾與他的電話，愛迪生與他的燈泡，湯姆·斯威夫特與他的這個或那個”[8]。品欽通過特里斯特羅這一虛構歷史片段的復現和對WASTE符號意義的雙重解讀，解構了宏大敘事下的“民主”概念，使人產生“概念混沌”。這對美國歷史制度的民主性的權威提出了質疑和挑戰，并對傳統社會話語權力進行解構，為歷史中被忽略的邊緣群體發聲。

（三） 金錢欲望下扭曲的歷史

與傳統宏大敘事、官方敘事不同，解構主義下的歷史就是要打破中心論，打破二元對立。從宏大轉向具體，從客觀偏向主觀。歷史是時代里的一段經歷，也給當下的人們留有眾多痕跡。這些歷史的痕跡經過人腦就會摻雜上人的欲望進而發生改變。《拍賣》小說中一個非常有代表性的物品就是“骨粉”，其原料是從皮耶塔湖湖底挖出來的二戰時與德交戰約一連隊美國士兵的人骨。這些戰爭中犧牲的士兵是歷史的寫照，他們用生命去護衛當時的美國和其后代人民，本應受到社會的尊重。但小說中零碎信息片段對歷史觀念的尊重性提出了質疑。奧迪帕情夫皮爾斯英弗拉里蒂公司生產的產品香煙過濾嘴在其比肯斯菲爾德牌香煙廣告中最有吸引力的在于過濾嘴用的是人骨制成的最佳品種的骨炭；“一家進出口公司買下了那批骨頭，把它們賣給了一家肥料企業，該企業可能在實驗室中用了一兩根股骨，但最終決定全部用油鯡來取代，把剩余的幾噸骨頭轉讓給一家控股公司”[8]；湖底的骨頭被打撈起來燒成炭，炭制成墨，安杰洛公爵便用其來簽署文件；在金錢欲望的驅動下，歷史的英雄變成了財富的交易，人骨被用在幾乎不能起到保護吸煙者身體健康的香煙過濾嘴中、被用于可以被油鯡取代的肥料中、被用于公爵簽署文件實現社會話語權力中。歷史戰爭留下的遺產成為人們滿足金錢欲望的“原料”，歷史事件被扭曲的同時正體現了價值觀念發生了扭曲。

如果說特里斯特羅是虛構在歷史背景中的片段，那“二戰”則直接是歷史的再現。“大約一個連隊的美國兵在皮耶塔湖與德國兵發生過一場悲劇性的消耗戰，竭盡全力突圍，但都失敗了，一個接一個默默死去”[8]。戰爭帶來了傷痛和災難，同時又帶來了官方正統所宣揚的“英雄主義”。但英雄主義在人們對金錢的欲望中已被異化，荒誕世界中的現實對官方話語建構的世界進行諷刺。在欲望的趨勢下，皮爾斯的英弗拉里蒂公司幾乎對經濟進行了壟斷，以至于奧迪帕發出這樣的感慨“該死，什么東西不是他的呢？”[8]工程師的發明專利權因為金錢而被悠游彈公司所剝奪；甚至于奧迪帕一直追尋的第十九批郵票也因為金錢而被拍賣；小說從“骨頭交易”中剖析出金錢欲望下把國家歷史物化的社會現象，從“骨炭”書寫暗示出由無數無名者尸骨換來的社會話語權力，對美國社會尊重歷史的價值觀提出了質疑，產生了“價值混沌”；對歷史宏大敘事的解構，體現出品欽對社會話語權力的諷刺、為社會邊緣話語發聲，期望重構尊重歷史的價值觀。

三、結語

對歷史的解構，從某種意義而言也是對歷史的重構。解構主義歷史觀對傳統歷史的宏大敘事以及形而上學歷史概念進行了反叛和沖擊，從“小人物”的視角出發更真實再現了歷史和現實。解構視角下對品欽《拍賣》小說中的歷史進行分析，從郵票里的歷史、WASTE符號中的歷史以及金錢欲望下的歷史進行剖析發現其通過“思維混沌”“概念混沌”“價值混沌”從歷史事件真實性、歷史制度民主性以及歷史觀念尊重性三個方面對傳統權威的美國歷史和政治進行解構，反映了品欽對美國社會下層人民的同情，以及想真正建立一個自由、公正、平等的民主社會，同時也展現出品欽質疑宏大敘事以及復活邊緣群體歷史的歷史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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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Shawn Smith，Pynchon and History，Routledge，2009.

[3]托馬斯·品欽.萬有引力之虹[M].張文宇，黃向榮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20.

[4]王泉，朱巖巖.解構主義[J].外國文學，2004，（3）.

[5]朱志榮.西方文論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

[6]武曉超.解構主義歷史觀及其批判—— 《馬克思的幽靈》解讀[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11，32（05）：7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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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托馬斯·品欽.拍賣第四十九批[M].葉年華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4.

[9]路靜.德里達解構主義閱讀觀[M].北京：光明日報出版社，2018.

作者簡介：

周媛媛，女，漢族，山東濟南人，內蒙古工業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國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