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擔憂

□周云龍

老家門前裝上了攝像頭，有直播，有回看，每一幀都清晰。遠在天邊，家在眼前，網絡也太神奇了。這兩年，我的手機APP里，“移動看家”的使用頻率僅次于微信、支付寶。有事沒事，一想起來就點進去看看。

老母親，年紀“90+”，她有兩個習慣性動作，我也是在連續多日回看視頻時發現的：早晨，走出家門，站在西邊大路旁，朝北望；傍晚，背著手，踱著步，又準時準點徘徊在大路邊，向南望。

南望北望，她在望誰？望她的小女兒也。妹妹嫁在附近，早上七點會路過娘家，去鎮上廠子上班。有時騎著電動車，匆匆丟下一句：“媽，我走了哇！”母親滿足了似的“哦”一聲。晚上下班，時間早的話，妹妹會停下來坐在門前和媽媽說一會兒話。三句兩句，母親就開始點名式盤查：“云龍，有沒有打電話？云來，這兩天和你聯系了？云珠，也不曉得現在怎么說的……”

兒行千里母擔憂，兒在身邊亦心揪。

這些年，我回老家的次數多了。在鄉下老家，有個奇怪的感覺，上廁所時好像也更盡興一些，不知道是飲食結構的變化，還是歸鄉后心態的放松。不過，在廁所待的時間一長，老母親就會警覺地跑到推拉門前：“云龍啊，大便不好解啊？”正在手機微信群里漫游的我，沒來得及回應一句，母親又自顧自地嘮叨起來：“弄點麻油喝喝，滑滑腸，好解溲。”

不知道是第幾次跟她解釋了：“我在看手機，不是排便難。”可老母親以她90歲高齡的人生經驗，還是要不時地提醒我一句兩句。

每次回到鄉下，村里有個大事小情，朋友們都會將我抓去蹭吃蹭喝。蹭到半夜回來，有時腳步不穩，舌頭不直。媽媽一聽就急，知道我又喝多了。第二天，她的臉一直揪著，逮住機會就念叨一句：“不能喝啊，喝酒傷身體啊！”等我回到南京，每次電話里、視頻里，媽媽叮囑的關鍵詞都是——不能喝。鄉下一有喝傷、喝死的突發新聞，媽媽會第一時間通報情況。她也很懂得“倒金字塔結構”的新聞發布，開頭就是一句：某某喝煞（方言，“死”的意思）了，才40歲……

有段時間，我害怕打電話回去，主要是怕母親通報，怕母親提醒，怕母親逼我表態：“你最近還喝酒？酒，能不能不喝？我現在最不放心的就是這個……”人在江湖“漂”，哪能不喝高。可是，如果隨便用一句話忽悠或搪塞老母親，又有點兒于心不忍，也底氣不足，我只好回避、躲閃。不過，三天沒有電話回去，母親就會叫妹妹追問，或是請鄰居用她的手機撥過來：“你忙啊？怎么沒個電話？不放心。”最后，往往還有那句她重復了多年的套話：“乖啊，聽到你的聲音，心里都安逸點。”

當你有一天內心不再覺得母親想聽聽你的聲音是“矯情”，可能才算真正理解什么是母愛，可能才真正了解親子關系的本質。比如，我現在對老母親的心態、語態。

立足本位，換位錯位，方能到位。人和人之間永遠處于信息、情感不對稱的動態之中。其實，我現在并沒有真正理解母親的感受，因為我不再生活在那個環境，也沒有衰老到那個程度。我的所有理解都來自一廂情愿、自以為是的想象。“不對稱”客觀存在，可以矯正一下的是：感受母親對我們的牽掛、擔憂，可以夸張、放大一點；我們對孩子的牽掛、擔憂，不妨節省、刪除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