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生命中的“錨”

趙金龍

越來越多的青少年陷入抑郁情緒里，覺得生命沒有意義，甚至在情緒不好時在身上弄出許多深淺不一的傷痕，看起來觸目驚心。

藍天今年16歲，男生，染著一頭黃色的短發，皮膚白皙、身材微胖，笑起來一臉天真稚嫩，靜下來的時候卻寫滿了世事滄桑，寫滿了生無可戀。既往診斷過雙相情感障礙，目前服用舍曲林、喹硫平治療，服藥依從性差，仍有自傷觀念。

活著有什么意義？

藍天的媽媽風風火火地推開咨詢室的門，說：“老師，您快幫忙開導開導我們孩子吧！要是需要我們也可以做家庭治療。”然后就離開了診室，剩下藍天自己面對咨詢師一言不發。

咨詢師疑惑地問：“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藍天直視著咨詢師的眼睛問：“您說，活著有什么意義？”

咨詢師：“很多青少年都會發出這樣的疑問，我想每個人的答案不一定相同，你是怎么考慮的？”

藍天拉開了自己的袖子，把手臂上泛著紅色的疤痕給咨詢師看，然后說：“我覺得活著沒有意義。”

咨詢師：“你愿意先跟我說說你的手臂嗎？”

藍天若無其事地說：“我經常一個人在家，無聊的時候就劃一道，看到鮮紅的血流出來，這種疼痛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

咨詢師：“你的爸爸媽媽知道嗎？”

藍天：“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樣？我爸就會講大道理，我媽就一驚一乍的。”

咨詢師：“誰最先發現的？”

藍天：“我媽。”

咨詢師：“媽媽看到后什么反應？”

藍天：“就會哭，給爸爸打電話，送我去醫院，他們就會這一套。”

積怨已久的家庭

藍天告訴咨詢師雖然他已經住過兩次醫院了，他還是覺得不開心，沒意思，就經常會想活著有什么意義呢，現在活著，一天天長大，最后還不是都得死，那為什么要活呢？

咨詢師：“你這樣的想法跟爸爸媽媽交流過嗎？”

“沒有”。

藍天的爸爸是大學老師，媽媽是會計師，在藍天的印象里，家里人之間從來沒有好好說過話，爸爸媽媽要么不說話，一說話就是互相嘲諷，誰也不服誰，很早就分居了。爸爸經常不在家，住在學校的宿舍，回到家也是在書房工作。媽媽特別忙，每天下班回到家都七八點鐘，經常出差，名副其實的“空中飛人”，陪伴藍天時間最長的是家里的做飯阿姨和貓咪。

“我不愿意回家，家里氣氛太壓抑了，要么就是不說話，要么就是吵架，有一次媽媽還問我，如果他們離婚了，我跟誰。”藍天說，“我當時太小了，不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現在明白他們可能早就過不下去了。”

咨詢師：“你了解他們吵架的原因嗎？”

藍天：“不知道原因，但每次都是提到奶奶，爸爸就不說話了，我奶奶是上吊自殺的。”

咨詢師：“這件事對你有什么影響？”

藍天沉默了很久，說：“我很害怕，但是我從來沒說過，他們都以為我不知道，第一次聽說的時候晚上都不敢睡覺，現在我突然覺得能夠理解奶奶當時的絕望了。”

咨詢師回應：“對一個孩子來說，

聽到這些的確是太殘酷了。”

藍天感激地看了咨詢師一眼，說：“我爸忙著搞科研，我媽每天忙著賺錢，他們說掙了錢都給我，可我總是覺得自己是一個人，給我多少錢沒有用。上學也沒有意思，老師只會說好好學習，學習不好沒有出路，還說將來會50%上高中，50%上技校。我休學了一年，成績也不好，同學也不愛理我，活著有啥意思！”

活著是過程，是體驗，沒有體驗就沒有意義

過了一會兒，咨詢師問：“你們今天是怎么來的？”

藍天：“爸爸開車送我們來的，他去停車了。”

咨詢師又問：“怎么想到來做心理咨詢的？”

藍天：“媽媽讓我來的。”

咨詢師：“那你心里有沒有想來做心理咨詢的意愿呢？”

藍天：“來就來唄，跟他們說不來更費勁，還得需要說更多的話。”

咨詢師：“你怎么看爸爸媽媽一起帶你來咨詢？”

藍天：“路上我們一直沒有人說話，好像媽媽提議來看心理咨詢的時候爸爸也沒有反對。”

咨詢師：“你覺得他們為什么要送你到這里來？”

藍天：“那我可不知道。也許是怕我再劃傷自己？”

咨詢師：“你愿意更多講一講嗎？”

藍天：“最近我爸媽都早早回家，好像他們吵得也少了。”

咨詢師：“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們能早回家，吵架也少了？”

藍天：“好像上次出院以后，媽媽換了個工作，基本上天天在家工作，還能去接送我上學放學，可是我不愿意讓他們接送，到學校前邊的紅綠燈，我就下車，不愿意讓同學看到家里人還送我。”

咨詢師：“媽媽在家時間多了，你覺得怎么樣？”

藍天：“煩啊！真煩，總是叫我吃飯。不過媽媽做飯挺好吃的。”

咨詢師微微一笑，“那爸爸呢？”

藍天：“爸爸也常回來吃飯，我們都喜歡媽媽做的飯。”

咨詢師：“你們愛吃媽媽做的什么飯？”

一提到媽媽的飯，藍天的話匣子一下就打開了，“媽媽最會做的是宮保雞丁，我和爸爸都愛吃，為了學習這道菜，我們曾經一起去飯店吃過很多次，有一次我們還去四川吃過。”“我還喜歡媽媽做的土豆絲，醋溜土豆絲，可好吃了。”

咨詢師：“爸爸喜歡媽媽做的什么菜？”

藍天：“和我一樣，土豆絲兒。”

咨詢師：“平時有沒有幫媽媽做過飯？”

藍天：“沒有。”

咨詢師：“爸爸平時幫媽媽做飯嗎？”

藍天：“沒有，我們都很少做飯，平時阿姨做，我上次住院回來以后，阿姨就再沒來過了，都是媽媽做飯。”

咨詢師：“我看你講到媽媽做飯的事情好像有點兒跟剛才不一樣了。”

藍天：“有嗎？”

咨詢師：“我看你好像眉頭舒展了好多，臉上有了笑容。”

藍天：“也許吧。”

咨詢師：“講到這里你有沒有發現生活本身就是一些很平常的事情？”

藍天：“您的意思是說……，我不太理解。”

咨詢師：“你剛剛問我活著有什么意義，我沒有回答你，是因為我想更多了解你是怎么活著的。當你講到家里生活的點點滴滴，你的眉頭舒展了，臉上有了笑容，我想這就是生活的意義，我們從日常的生活中體驗到一些事情，有了這些體驗，我們記住它，就好像錨，給它定在那里，做個標記，生命中有了這些錨，就逐漸有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