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腦海中的畫面用一句話表達出來,盡可能細節化,然后點擊鼠標,只需要幾秒鐘,你就能獲得一張高度渲染的精美圖片。當然,你也可以只模糊地輸入幾個字,描述越模糊,得到的結果越出乎意料。哪怕你連畫筆都沒拿過,也能“畫”出一幅梵高的《星空》和莫奈的《日出》。如果想象力更豐富些,你還能“畫”出賽博朋克風格的洋蔥,或者克蘇魯風格的中國山水。
數字藝術的門檻從未如此之低,直到人類發明了AI(人工智能)繪畫。2022年,幾個AI繪畫系統成為藝術界最熱門的話題,并且迅速向大量普通用戶普及。AI在攻破圍棋之后,似乎正在氣勢洶洶地掀翻藝術。
就像AlphaGo通過反復學習海量圍棋棋譜,掌握了這個智力游戲的奧義。AI也吸收了海量藝術家創造的作品,從而可以輕易吐出人們想要的任何風格。只是,比之AI下棋和寫詩,AI繪畫給人們帶來更深一層的沖擊感。它不僅宣告機器向著人類藝術創造的頂峰再下一城,似乎更加拿捏住了人類引以為傲的審美。
更令人吃驚的是,AI繪畫正以極快的速度迭代和進步,上個月還對人臉的勾畫技藝生疏,這個月就已經足以亂真。
2022年8月,AI繪畫的爭議從網絡蔓延到現實。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新興數字藝術家競賽中,一位名叫杰森·艾倫的參賽者提交了一幅用AI繪畫程序作出的《太空歌劇院》,獲得了最高獎。一時間群情激奮,很多參賽者和網民指責他作弊。但他一開始就是以“杰森·艾倫利用Midjourney”的署名提交作品,并沒有違反任何規則。而且,競賽組委會也沒有表示收回獎項。
“藝術已經死了。”獲獎后的采訪中,面對洶涌的爭議,這位39歲的游戲工作室老板硬氣地回應,“AI贏了,人類輸了。”
畢生所學,卻不如輕松地輸入幾個字?畫師會失業嗎?游戲行業可能首當其沖受到沖擊。
“讓美術師畫100種不重復的亂石堆,可能會被打,但AI可以隨便畫出1萬個給你慢慢挑。”游戲設計過程中,制作人往往無法明確表達需求,美術工作人員只能自行捉摸,導致大量反復乃至返工。AI將帶來巨大改變,在設計初始階段,AI可以根據氣氛、光照、風格、質感等設定生成大量草圖,在此基礎上,制作人與美術人員能夠迅速領會彼此的需求。
也就是說,如何用AI作畫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AI將告訴我們“畫什么”。在立項之前,制作人可以把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主意交給AI,加些關鍵詞,反復測試,看看能生成什么,是否符合“感覺”——“這個詞,往往是美術創作者們的噩夢,但AI顯然可以不知疲倦地滿足任何無理的要求。”
也有人認為,在普通人手里,AI常常會不受控制,但到了畫師手里,它們就像被馴化的超級戰馬。“只要你愿意,就能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由AI輔助的藝術家,完全沒有必要抗拒。”那么,AI作畫是創造藝術還是竊取藝術?
當人們輸入指令:“小女孩,大頭,奈良美智。”AI三秒鐘吐出一幅酷似奈良美智經典風格的繪畫時,這幅畫的作者到底是誰?是奈良美智、用戶,還是給AI寫代碼的程序員?當藝術家的畢生作品被AI精準地學習和模仿,藝術家要如何維護自己的權利呢?
波蘭概念藝術家格雷格·魯特科夫斯基為此感到憂慮。他以油畫風格的恢弘奇幻作品聞名,最近成了Stable Diffusion中最受歡迎的模仿對象之一。他在網上搜自己的名字,蹦出的都是AI的畫,自己的作品已經被淹沒了。僅僅一個月,他的名字被AI作為關鍵詞使用了93000余次,而米開朗基羅、畢加索、達·芬奇只被使用了2000余次。最近一次采訪中,魯特科夫斯基感嘆,他感覺職業生涯受到威脅。
日本的AI繪畫軟件“mimic”上線后,一批漫畫家集體聲討,要求開發者禁止讓AI模仿自己。柏林兩位藝術家搭建了一個名為“我正在被用來訓練嗎”的網站,藝術家可以檢索自己的作品是否進入了AI訓練數據庫。還有一種聲音呼吁,如果注定無法阻止,至少應該給藝術家付費。然而對于藝術家的抗議,AI開發者要么只是敷衍幾句,要么干脆捂住耳朵。
從古至今,藝術都是人類獨有的能力,但AI這種前所未有的人類超級模仿者出現后,其創作的作品能稱為藝術嗎?AI會改變藝術的定義嗎?
Midjourney創始人大衛·霍爾茲對AI藝術保持著清醒的謙卑姿態。他認為藝術往往是關于故事和情感的,但AI藝術不具備這些,AI藝術里的故事和情感,來源于使用它的人。
100多年來,古老的藝術總是不斷經受新技術的威脅。給美術帶來過最嚴重恐慌的是攝影術,但美術活下來了,只是畫像師這個職業幾近消亡。這一次,會有什么不同嗎?
(文/倪偉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