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 （組詩）

非漁

結網記

僅憑一根絲線就網住了魚的人

坐在岸上。人和魚都不動聲色

對那個古老的謊言保持著默契

愿者上鉤，不要說太傻太天真

不要說無路可走

不要賣弄誰釣誰的玄學

他用一根絲線就洞穿了水

像早期的哲學家

用一種“元素”就貫通了世界

后來的哲學家發現其實是三種或四種

譬如風、火、水、土

這就需要把它們結成漁網

沒有人比詩人更洞悉其中的奧妙

當詞與詞緊緊地相互纏繞

不是牢不可破的死結

就是深不見底的虛空

起身

楊柳一屁股坐在水邊哭泣

夕陽照耀著她的長發和肩膀

她哭得那么傷心

一點也不像新娘，而像一個寡婦

那些柳條就是一行行眼淚

想到我死后你也這樣悲傷

我感到一陣欣喜和更多的難過

夜幕像漁網撒向江面

我用倒拔楊柳的力氣起身

順便擁抱了一下那株楊柳

馬拉河口

這洶涌的河流曾經閃耀金色的光芒

天空的水泵一點點伸進它的小腹

浩蕩的角馬

嗅著云的氣息奔跑

它們將趕在斑馬和瞪羚之前

跨過鱷魚的脊背

仿佛一個莊嚴的時刻

擠在岸邊禱告

斑鬣狗悄無聲息地跟在后面

不時扭頭，望向空蕩蕩的草原

父親從不寫詩

父親從不寫詩

他轉過身去，咧著嘴笑

直到雪花變成雪籽

一粒粒砸到他頭上

“你肚里長了蛔蟲。”

父親買來打蟲藥

臺燈下面

鋪開的紙仿佛落滿了雪

卻再也沒有雪花的輕盈

他聽見父親松動的牙齒

漏出的夢話：“詩！”

不知道該把雪籽

從紙上一粒粒揀出來

還是走進一場雪暴

瓦罐里的雪

屋檐下一只歪倒的瓦罐

消失在漫天的大雪中

雪化了又露出來

可它懷里還抱著雪

它不敢化啊

水一把就把它推下了臺階

在春天

我曾懷有不恰當的慈悲

以為把蚯蚓和螞蟻分開

就配得上春天盛大的饋贈

一只剛剛晾干翅膀的蝴蝶

翩翩飛到一個小囡囡面前

粉嫩的小手毀掉了美麗的畫面

我為無可著落的假慈悲

空虛地揮動著柳條

卻引來一對蜜蜂的誤解

它們以俯沖的姿勢

想要給搗亂者一個教訓

天空的騎手

顫抖著回到大地

趁著蚯蚓把光帶進泥土的縫隙

螞蟻迎來了大餐

在春天

它們興高采烈地奔向命運

仿佛無所謂幸與不幸

沒有疼痛，也沒有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