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河記（組詩）

弗貝貝

黑螞蟻

成群結隊出現在工地上

可能也為一口吃的

忙碌的工友不會注意到，它們

能嗅到鹽的氣息

爬上混凝土、模板，爬到身上

被拂落

仍然爬，鍥而不舍地爬

也許，他們的目標高度就是工友頭頂

挑戰人類頭發絲

工友一會兒沒挪腳，就以為默許了

它們，親近

荊楚小地主，夷陵黑螞蟻

不顧個體差異，卻以某種相似的精神

親近異鄉人

放線

小時候，喜歡看父親做木工活

搭積木，耍木花

幫父親彈墨線

把線錐按在木材上，等父親拿著墨斗

到木料另一端

一只手用墨斗壓住墨線，一只手

彈墨線

跟做很多事一樣，手上稍微松懈

就會失去力度和彈性

木材上的墨線彈歪，或彈到邊角上

得重來，直到線條標準

滿意為止

現在，工地上三天兩頭測量放線

用的工具是水準儀、經緯儀、全站儀等

越來越精確、簡單

而我的人生還在因為松懈、缺乏改進而跑偏

一直沒能彈出心中那條

標準的線

迷途或路盲

物流園，幾十棟樓，幾十條路

C區、A區，一棟樓是另一棟的替身

七路、八路，一條路復制著另一條路

南大門、西大門，總找不到出口

路盲，馬不停蹄地路過、又路過了

同一家店鋪

從樓下到樓上，從橋下到橋上

被太陽曬，又回到同一片層疊的庇蔭下

單行道繞了很遠

人工智能也分不清高架橋錯落的點

笨拙一詞套牢了我

無數條相似的、讓人焦灼的園區路線

在體內

繞了一下午

拾河記

細長多嬌，長著倒刺，綠紗一樣

律動的水草

許是最有個性的青苔

會阻隔視線，被入侵時不惜掙脫河水

縛住敵人手腳

扎我，意欲保護身邊水族吧

用樹枝別開

我自有目標和追求

盡管河水也用流動、漩渦、菖蒲，以及

泛起的泥沙

阻止我，摸螃蟹、泥鰍，和它

漂亮的五彩石

在河邊沒學會逆境生存

懂得把自己放平，順勢而為也好

就像我

沒看透河水之前

難有收獲。小桶空空如也

耐心等待河水清澈了，避開它的小脾氣

去撿一把

再等，再撿一把

蛾娘

晚上，一只蛾娘突然出現

不知它從哪里來，讓我莫名驚喜

莫名憂傷

客廳、廚房、臥室

甚至未開燈、未鋪床的另一間臥室

雜物間

它都去一遍

翅膀輕盈，時高時低

像遠道而來的親人，在屋里轉著

不讓我給它拍照

我伸手它繞開

與我有著微妙的距離

也暗合了我不想說出的話

愿把一只蛾娘喊為長輩，它讓我想起了

前幾天送別的親人

這世上總有很多讓人操心的事

這小小世界，總有溫情

和讓人操心的事

子夜零點，雨已嘩嘩下了一陣

焦慮在雨棚上跳動

中午就出門干活的工友還沒回來

晚飯炊事員送去的

消夜沒準備

生活總是沒完沒了

有些事一旦開始了，就得一口氣完成

一次成型的混凝土結構更有力

閉著眼、提著嗓子

關注屋外。我用耳朵就知道

那輛舊長安正載著工友

經過屋前

到了屋旁

當湖北話和重慶話突然鬧騰起來

屋檐水落下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