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紙（組詩）

韓宗寶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因為少而無比昂貴 它就像糖精

只需放很小的一粒 就可以讓整杯水

整個世界都變得甜起來

可是即便很小的一粒 我也一直不舍得用

我不舍得放 我甚至不舍得回憶

我怕回憶一次 它就會淡一次

我情愿在濰河灘 過清淡的日子

像一個素食者 種豆栽瓜 結繩計日

我堅持喝淡水 吃粗糧 不用那些記憶

因為用一點它就少一點 我不想讓它少

它一絲一毫也不能減少和改變

我要它始終原模原樣 在時光中

靜靜地保持最初的氣息和濕潤

在鄉間的日子 我將一直是幸福的

我擁有那些記憶 它們是我的珍寶和財富

我會把它們完好地保存到我的晚年

當我老了 當我要離開這個塵世的時候

我也不會糟蹋它們 使用它們

我希望它們能和我安寧的身體一起

在那溫暖的爐里 變成細小而靜默的灰

那些日子閃著快樂而微小的光

它們分門別類地在我身體的抽屜里放著

它們是糖精 是劇烈的毒藥 是我的血液

是我眼角的淚水 是我嘴角的微笑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像我頭頂上 濰河灘夜晚的星空

浩瀚深邃 無邊無際

折紙

一個晚上我都在折紙

折一只紙海星 我從來沒有折過

我是試著折 在摸索中折

因為女兒不斷地在纏我

非讓我給她折一只折紙書上的海星

不然她就不讓我看書

女兒已經五歲 還是像五歲前那么任性

沒有辦法我就答應給她折一只

我本來想折紙這種簡單的小玩意兒

我應該很快就可以折好 可是折了老半天

竟然又回到了最初

我仿佛進入了一個迷宮

怎么也去不了要去的那個地方

我一遍一遍地把手中的紙

折過來折過去 很多時間也被折在了里面

在一張正方形的紙上我重復地進行折疊

紙上不斷出現深深淺淺的折痕

我最后終于折成的時候 女兒已經睡了

一只海星 女兒要求我折的這一只

和去年夏天你喜歡的那只 不是同一只

你見過的那只躺在水里 而這一只根本見不得水

折紙海星要從一個雙菱形開始

為了折這個最基本的雙菱形 一個單眼皮的男人

把一張無辜的紙折磨得遍體傷痕 欲哭無淚

草莓

親愛的 如果草莓持續燃燒

誰的雙唇會被愛情灼傷

心臟靠著心臟 夏天內部已經焚毀

草莓的身上布滿故事

咒語一樣的芝麻 欲言又止

五月晃動的門 已經打開

哦 它早就熟了

小女孩一樣紅漲著臉

草莓的美 伴隨一陣短暫的暈眩

幸福慢慢暴露出來 露出它潔白的牙齒

為了愛得徹底 誰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灌木

春天附近的那一叢灌木 長得多么野

未經修剪的美 在風中輕輕晃動

那是一叢很不起眼的灌木

人們更喜歡的是那些高大的喬木

而它只是默默地自由生長 率性而自在

沒有人注意也是幸福的

這叢小小的寂寞 多么美啊

一叢灌木 它渾身充滿旺盛的力量

這自然的裸露的力量

讓人不由自主地驚嘆

哦 灌木也是有春天的

獻給貝貝的謠曲

1

河水上漲 木已成舟

上游漂下來的那段小桃木

滿載著四個月的日日夜夜

貝貝 我的小花貓

我知道你的心跳和羞澀

以及身體里的火 正一日甚過一日

小東西 你無限的美麗和溫柔

正被頭發和頭發一樣的夜色悉數遮擋

而這樣的遮擋恰到好處

你總是一個勁地笑啊笑

你的笑聲輕而明亮 像桃花一樣

沾滿了鄉村的早晨和炊煙的味道

2

盲人摸象 誤打誤撞

貝貝 睜著眼和閉上眼

都能看見你 佩戴著新鮮的青草和愛情

在簡陋的船頭 微笑的很可能只是一朵蓮花

哦 你那熱熱的面頰 仿佛燦爛如月

一個人的呼吸 靠近了蓮花清潔的花瓣

愛人啊 讓我的呼吸再深一些

你身上的這些香氣 清澈幽微 細若無物

它們簡直不是香氣 而是你小小的呼吸

在正午 昔日的花朵已經不是花朵

可是傳說中的小黑貓 和那截黑木頭一樣

一轉眼就變白了

3

預言的門被再次打開 天空長著白云

大地長出蘑菇 而我要在你頭上插滿菊花

我們已經預訂了房間和幸福

由于提前安置好了清澈的睡眠

看啊 那些傍晚的陰影也已經變得明亮

貝貝 我要渡過河去

到生命的另一側與你重新相遇

在黃昏 除了菊花 眼睛

以及肉體的糾纏 沒有什么藥物

能治療相思和消瘦

可是我要怎樣才能挽留住一次日落

可以讓這短暫的一天 無限期地延長

4

兩個人走了整整九天

內心的喜悅被翻譯成了細小的清水

日子在早晨的草葉上小心翼翼地滾動

夜里的霧氣逐漸散去 宛如童謠中的馬蘭花

你再一次亮出牙齒和透明而晴朗的臉

貝貝 只要坐在你身邊 只要握著你的手

這一顆蒼茫的心就會異常地平靜而安詳

秋天來了 期待已久的秋天終于來了

一個夏天里我們愛得七葷八素 顧此失彼

只要隨便攥一把流水攥出來的都是紅紅的相思

如今我們已經從最窄的門出來了

那些埋伏已久的暗礁和險灘根本阻止不住我們

5

思想的河面一下子寬了

這突然的空曠和開闊讓我們更為沉靜

我們心意相通 我們悄悄地相愛

不打擾兩岸田野里臨近成熟的莊稼

也不驚動那些可愛的小小的昆蟲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

哦 這茉莉般的花香我想要一聞再聞

貝貝 貝貝啊 趁著天還未亮

趁著天還未黑 趁著空氣中這幽微的茉莉香氣

請你記住這個討厭的壞蛋

貝貝 只有你是真正熱切地愛著

這根笨拙地浮在水上的沉默的破木頭

6

紅暈擴大 玫瑰開花

天漸漸地亮了 靈魂和群山繼續向上

而水和故事繼續向下 一朵玫瑰繼續盛開

貝貝 我可不可以橫著抱起你來

然后用我的黑眼睛溫柔地看著你的黑眼睛

把一句已經重復了千萬遍的話

玫瑰花一樣 慢慢地吐露給你

貝貝 你動人的眼睛一定是

一個儲存這世上所有的秋水的深淵

哦 為什么我的心會不由自主地在晃 在蕩

貝貝 秋天已經來臨 相信冬天來到之前

我們一定能夠順利抵達 比天空還要藍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