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詠調
——淺析迪恩·米切爾的水彩畫創作

□張曉輝

迪恩·米切爾被公認為當代美國偉大的水彩畫家之一。他的水彩畫創作聚焦于中下階層的非裔美國人的生存狀態。從歷史悠久的白色木板裝飾的南方教堂到新奧爾良辛勤工作的街頭音樂家面孔，米切爾總能通過他的灰色調水彩引起觀者的情感共鳴。本文結合迪恩·米切爾的成長過程，從他的水彩畫材料到技法乃至水彩畫語言特點進行綜合分析，以期加深讀者對他的水彩畫作品的理解。

一、迪恩·米切爾的成長經歷

迪恩·米切爾于1957 年出生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匹茨堡市，在佛羅里達州的昆西市長大。米切爾對藝術的最早記憶可以追溯至他5 歲那年，他的祖母送給他一套數字繪畫，然而他并不是很喜歡。相較而言，年幼的米切爾更喜歡在紙上畫出一些卡通漫畫人物，如米老鼠和超人。12 歲時，米切爾全家搬到了費城，他在雜志上看到一條繪畫學習班的招生廣告，然而家境貧寒的他在當時卻付不起學費。米切爾回憶說，在那之后，他開始攢午餐錢，不吃飯去買畫筆與顏料。受到美國畫家洛克威爾在《星期六晚郵報》雜志封面藝術作品的啟發，他開始臨摹這位畫家的作品。在上九年級之前，米切爾一家搬回了昆西市，他的家人和朋友雖然承認他非凡的藝術才華和對藝術的奉獻精神，但出于現實生活的考量，他們都不支持米切爾的藝術追求，且堅信成為一名藝術家幾乎沒有未來。他的母親甚至親口告訴他說：“黑人永遠不會去買一幅畫作。”最終在他的祖母和初中老師的堅定支持下，米切爾才得以繼續追求自己的繪畫夢想，并在初中老師的鼓勵下參加了當時的各種藝術展覽。在佛羅里達藝術展覽會上，初次參加比賽的米切爾就獲得了優異成績，這就更加鼓舞和堅定了他的藝術夢想。

1975 年，米切爾以優異的繪畫成績順利進入俄亥俄州哥倫布藝術與設計學院。大三那年，在一位學院教授的鼓勵下，他參加了全國水彩畫展，并獲得了不錯的成績。幾年過后，27 歲的米切爾成為美國水彩畫協會年輕的簽約成員之一。1980 年從藝術學院畢業之后，他搬到密蘇里州堪薩斯城，出于生計的考慮成為一名賀卡插畫師，并一直工作到1983年年底。就在這一時期，20 歲出頭的米切爾參加了34 場繪畫比賽，獲得了三項頂級獎項和4500 美元——這是他當時插圖工作年薪的1/4。有了這些成績的鼓勵，米切爾在水彩畫創作上顯得更加自信。經歷了1984 年祖母去世的悲痛之后，在1985 年，米切爾迎來了他人生中一個重要的時刻，他的水彩畫作品獲得了英國倫敦T·H·桑德斯國際水彩藝術家競賽一等獎。自此之后，米切爾在職業畫家的道路上走得異常堅實，他的畫作被多家美術館收藏，作品的價格也隨之上漲。

二、迪恩·米切爾的水彩畫創作

（一）迪恩·米切爾水彩畫創作的材料選用

水彩是一種駕馭難度極高的繪畫媒介，也正是基于此，米切爾才更喜歡用它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對于水彩畫創作的材料選用，米切爾有自己較為固定的選擇。首先是水彩顏料的選擇，米切爾的水彩畫創作偏愛多層疊加的畫法，因此他更加偏愛透明度表現極佳的溫莎·牛頓水彩畫顏料，偶爾也使用別的品牌，如科倫巴克。在顏色的選擇上，他較為固定，不同于許多水彩畫家和愛好者的標準24色水彩顏料配置，米切爾的調色盒里僅有10種顏色：群青色、鈷藍色、普魯士藍色、茜草深紅色、鎘紅色、棕紅色、棕土色、凡代克棕色、生赭色、熟赭色。我們不難發現，他沒有在調色盒里放任何的綠色，也沒有放明顯的黃色，水彩顏料的限定也促使他的畫面色調呈現出更加統一的面貌。迥異于絕大多數水彩畫家，米切爾最喜歡用的是細紋水彩紙。一般而言，中粗紋路的水彩紙更受大家的歡迎，而細紋水彩紙多用于相對寫實且細膩的繪畫風格，然而米切爾的畫面效果顯然不是如此。出于省卻裱紙的日常煩惱，他更偏愛克數很大的細紋無酸水彩硬紙板，而品牌的選擇也相較小眾，是國內幾乎沒有銷售的月牙牌。在這種紙板上，上色和洗色都較為容易。但這些特點如若運用不當就有可能造成難以挽回的后果。例如，在水彩畫多層疊加時，因為這種紙張的吸水性較差，下面的顏料很容易被畫筆攪起，這就要求畫者必須下手要輕，但動作得迅速。米切爾對水彩畫筆的選擇與大眾較為一致，他也偏愛柯林斯基貂毛筆，這種水彩畫筆能夠充分吸取顏料和水分，而且紙面觸感相當不錯。米切爾喜歡這種水彩畫筆的另外一個原因是它良好的筆頭聚峰效果，無論是大面積的平鋪，還是線條的勾勒，它都能夠很好勝任，中間無須換筆，一支好的柯林斯基貂毛水彩畫筆能使作畫過程變得更加自如。米切爾日常習慣用一支12 號的柯林斯基貂毛水彩畫筆去應對絕大多數作品，遇到畫面需要出現一些平整規則的筆觸，他也習慣用些大小合適的平頭水彩筆。正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品質良好的水彩畫工具是水彩畫創作的必要前提。

（二）迪恩·米切爾水彩畫創作的題材選擇

作為一名非裔美國藝術家，米切爾對自己的黑人身份非常敏感。早在他的童年時期，當他第一次踏入當地的美術館時，他驚訝地發現在畫作數量眾多的美術館中竟然沒有一張有色人種的臉出現，這在他年幼的心里種下了一顆種子，待他長大成為畫家之后，他則通過自己的畫筆去呈現周圍的黑人群體。米切爾是由祖母撫養長大，童年時期底層生活的經歷讓他更能共情于同是中低階層的非裔美國人。正如他在一次訪談中所說的：“我認為我喜歡畫的很多事物都與我兒時的貧苦生活有關。”他的水彩畫創作中的人物幾乎都是與他相識的黑人朋友或家人，他們有著相似的成長經歷。米切爾通過反復對他們進行描畫，以進一步達到某種心靈上的密切聯系。如水彩畫作品《工作室里的鮑比》（如圖1）和《工作中的藝術家》，畫中描繪的都是與他相熟的藝術家朋友。對于家人的描繪，他的水彩畫創作中也有不少，如水彩畫作品《馬那的母親》，身穿黃色上衣的母親側面肖像被放置在畫面的中央。而他筆下描繪的罹患癌癥的叔叔的水彩畫作品《放開我》則更令人動容。

圖1 《工作室里的鮑比》

然而，最初吸引筆者注意的是米切爾的水彩建筑風景畫題材。水彩畫作品《宿舍的清晨》描繪的是一處年代久遠且略顯破舊的建筑局部，清晨略帶清冷的光線將建筑的投影拉得又大又長，畫面中不禁傳達出對往日時光的些許懷戀與嘆息。而水彩畫作品《干朽》則是對亞利桑那州鳳凰城一處破敗的印第安原住民保留地房屋的描畫，畫面左側立著一棵枯朽的樹，四周的空曠將畫面的凄涼進一步烘托。米切爾貌似只是描繪建筑風景的水彩畫創作，其實是在提醒觀者不要遺忘那些處于邊緣地帶的有色人種以及他們的生活。

（三）迪恩·米切爾水彩畫創作的構圖安排

中學時期的米切爾在學習繪畫時得到老師對他的最大肯定就在于他天生出眾的構圖意識。他的老師告訴他：“你對構圖有著敏銳的眼光，對觀看事物有著一種獨特的抽象感，這是一種天賦，無法傳授，你不應該隨便丟棄。”米切爾的水彩畫作品《威爾遜家的屋子》就非常明確地體現了這一點，畫面尺寸是41 厘米乘102 厘米，在一個長條形的紙面上，米切爾將威爾遜家的屋子削去屋頂，遮掩部分地基，畫面集中呈現由大小不一的長方形所構成的白色木板墻面，加上由光照拉出的斜線光影，整幅畫作在水平與垂直構成的沉穩基調上穿插了些許帶有動感的斜線。這一切都印證了米切爾對自己的一段評價：“我是一個造型和構圖意識很強的畫家，一個好的構圖能夠幫助畫家用較少的筆墨表達更多的東西，因此能更好地抓住對象的本質。”在他的一件小幅水彩畫作品《夸利地小丘上》（如圖2）中，米切爾描繪了他居住25 年之久的堪薩斯地區的一處建筑風景，兩棟緊挨的房子中間留有一絲空隙，米切爾并沒有將兩棟房子完整地納入畫面，而是將兩棟房子的底部切出畫面一部分，在房子的尖屋頂上留有一定的天空，房子本身的構造將畫面切割出富有韻律的畫面形式感，置于房子前方的眾多枯樹枝桿的繁雜線條又拯救了畫面橫平豎直的呆滯感，這一切宛若一支譜寫動聽的曲子，在一個篇幅不大的畫面中既顯肅穆又不失活潑。

圖2 《夸利地小丘上》

與米切爾的水彩建筑風景畫構圖相比，他的水彩人物畫構圖則更顯簡潔。水彩畫作品《幫戈鼓樂者》的構圖簡單，畫面右側坐著一位懷抱樂鼓的黑人樂手，他歪頭朝向的畫面左上方留著大量的空白空間，畫面背景僅有淡淡的黃灰色，沒有安排具體的事物，畫面的前景也只是象征性地有些對比不強的筆觸變化，暗示了空間的前后。這種簡潔的構圖更有利于凸顯畫面樂手在聲樂中的自我陶醉，構圖上的添加無疑會對這種沉醉造成不必要的驚擾。

（四）迪恩·米切爾水彩畫創作的用色習慣

米切爾水彩畫的真正魅力或許就在于他對畫面灰色調的把控。畫家對顏色的運用大都體現了畫家本人的性格或心理感受。兒時貧寒的生活境遇給米切爾蒙上了一層灰色陰影，以至于長大成人后的他依舊性格內向，即使是在自己的畫展上說起話來也顯得輕聲細語。這種性格與他的水彩畫創作中的灰色調正巧匹配。當我們回看米切爾的水彩畫顏料盒時，過于鮮艷的顏色是極少的，在他常用的10 個顏色里，多是一些偏中性的色彩，如他最常用到的赭石色與棕色系，這已然給他的畫面定下了基調。他的水彩畫作品《圣路易斯早春》恰如他許多水彩建筑風景畫的慣常基調，他先是在整幅畫上鋪墊了一層淡淡的灰色來統一畫面，然后開始處理畫面最大的幾個色塊。整個教堂用淡灰色，畫面左邊的教堂是在這灰色里面加一些暖色。而后是面積最大的前景草坪，米切爾用凡代克棕色和群青色以及生棕土色調出草坪的色彩。草坪上的那棵樹則是用了深褐色、普魯士藍色、棕紅色和群青色調和而成。畫面的遠景是虛蒙的淡灰紫色，整個畫面籠罩在一層淡淡的中性灰色調中。

對于畫面灰色調的迷戀同樣也體現在米切爾的水彩人物畫創作中。作品《去往杰克森廣場的海德》畫面構圖簡潔，占比不大的主體人物行進在畫面的黃金分割點處，人物背后是一面長長的淡灰色的墻，黑色皮膚的海德上身穿白色襯衫，下身著深灰色長褲，左手拉灰色行李箱慢慢向前走去。整幅畫面被主觀地統一在一種灰色基調之中，這種灰色的畫面基調設置或許也暗示了畫中人物生活的無奈與艱辛。

迪恩·米切爾的水彩畫創作并非一種單純的技巧展現，無論是他的水彩建筑風景畫還是水彩人物畫，他在畫面中描繪的主題都只有一個，那就是對美國中低階層民眾的愛與關懷，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水彩畫創作讓世界看到這些人的生活，以及他們在各自生活中所體現出來的作為人的基本尊嚴。他的水彩畫創作或許也會給我們一定的啟示：真正打動人心的藝術品必然來自藝術家內心真實情感的自然流露。正如米切爾自己所言：“情感內容是創造偉大藝術品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