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紅樓夢木版年畫《四美釣魚》賞析

陳薈潔

清代紅樓夢木版年畫是中國木版年畫中一個獨特的類型，《四美釣魚》是其中一幅非常經典的主題性木版年畫作品。

《四美釣魚》的藝術特點、場景及故事

《四美釣魚》構圖講究、造型高妙、人物生動、用色雅致，線條流暢工整，畫面細節眾多，可讀性較強。作者采用半印半繪的方式，先以套色印刷印出畫面上的人物衣著及背景等部分色彩，再用手工繪制人物的頭臉、衣飾花紋及背景之細微部分。此法涉及勾描、刻版、套印、彩繪四種工藝流程，費工活細，但繪成后多為精品。

《四美釣魚》畫面中心是一座假山，假山左右兩側分布建筑連廊。整個畫面中有明顯的七位人物，細看假山后還露出一個人，仿佛正在窺探她們。以假山后一人為中間點，這七個人形成一個三角形的構圖。畫面左側布局緊湊滿當，右側略顯疏朗，僅連廊前有兩棵樹，后布置一座小樓。畫面上并未標明人物的身份，僅在右上角注明是“四美釣魚”，并附詩一首。如果不熟悉《紅樓夢》的原文，很難知道這幾個人的身份。

“四美釣魚”出自《紅樓夢》第八十一回“占旺相四美釣游魚 奉嚴詞兩番入家塾”。講的是寶玉在園子里閑逛，走到蓼汀花溆一帶，看到有人正在釣魚的故事。由原文可知，躲在假山后面的是寶玉，而“四美釣魚”中的“四美”則是賈探春、邢岫煙、李紋、李綺四人，另外兩位應是隨行的丫鬟。

《四美釣魚》的創作初衷

畫面右上方題有“四美釣魚”四字，并題詩：賦罷紅梅腕底春，蓼花灘畔試垂綸。持竿小語臨流水，心事迢迢付錦鱗。落款：癸卯仲春月，津西柳村居士高蔭章桐軒氏戲作于（天）西隱下。在中國傳統紀年中，農歷的癸卯為干支紀年中一個循環的第40年。比如1843年、1903年、1963年、2023年等都是癸卯年。仲：居中，春季之中，即春季的第二個月。月指代夜晚。津西柳村即天津西楊柳青，高蔭章桐軒氏即高桐軒（字蔭章），（天）西隱下即高桐軒晚年居所西屋書齋。

高桐軒于清道光十五年（1835）生于天津楊柳青，卒于光緒三十二年（1906），享年71歲。由此可知，這幅《四美釣魚》是由高桐軒在1903年仲春月的晚上，于天津楊柳青的西屋書齋創作。彼時，高桐軒已68歲。作者為什么要創作這幅年畫呢？它的用途是什么？畫給誰看呢？

僅依靠畫面和原文似乎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要想知道更多信息，需要進一步解讀高桐軒的題詩：“賦罷紅梅腕底春，蓼花灘畔試垂綸。持竿小語臨流水，心事迢迢付錦鱗”，以及他的生平經歷。經筆者考證，此詩并非高桐軒原創，實則是引用姜祺《紅樓夢詩》中的詩句：“賦罷紅梅腕底春，蓼花灘畔試絲綸。持竿不語臨流水，心事迢迢付錦鱗。”不過，其中兩字有出入，一是“絲”寫作“垂”；一是“不”寫作“小”。“絲”與“垂”字差異較大，作者應寫作“垂”。而不與小相似，或許可能是印刷和保存不當的原因造成一些缺失。筆者對此存疑。

《紅樓夢詩》明確交代這首詩是寫給李紋的。其原文大意是她在蓼花池畔釣魚時，舉著魚竿在水旁不說話，心事卻遙遙地就依附著錦鱗隨著水浪遠去了。而《紅樓夢詩》中也有賈探春、邢岫煙、李綺的題詩，分別是：

賈探春：“一帆風雨海天來，爽氣秋高遠俗埃。脂粉本饒男子氣，錫名排玉合玫瑰。”

邢岫煙：“舊雨荒庵曉翠籠，單寒風味耐貧窮。春風省識檀郎面，兩兩關心道路中。”

李綺：“千里江南路渺茫，綺羅業里晚芬芳。雪中林下空愁思，嫁得真郎勝假郎。”

根據以上三首詩并結合原文來看，《四美釣魚》所繪場景中垂釣之人最有可能是李紋。相比于另外三人，李紋“持竿不語臨流水，心事迢迢付錦鱗”猶具愁緒。在《紅樓夢》中，曹雪芹給這四個人都安排了結局。“玫瑰花”賈探春精明決斷，雖遠嫁他鄉曾遭遇劫難，卻終究絕處逢生。“超然如野鶴閑云”的邢岫煙嫁給品性、才學、家世均佳的薛蝌，成就一段美滿姻緣。“水蔥兒般水靈”的李綺許與甄寶玉成就一段“木石姻緣”。唯有李紋最終被拐走，嘗盡“紅顏薄命”。在原文中，賈探春、賈寶玉、李綺、邢岫煙均有垂釣。高桐軒并未選取賈寶玉與她們垂釣的場景，而是描繪他躲在假山石之后。畫面的中心人物是四美，重點是其中垂釣的一人李紋。如此看來，作者應是有意為之。

高桐軒的生平經歷坎坷。光緒二十年（1894），時年60歲的高桐軒經歷了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四朝，深感農村連年荒歉、官府搜刮、朝廷無能、人民疾苦。光緒三十年（1904），他已是古稀之年，嘗自語：“吾之一生既不負人之德，更無金銀債務之累，惟感舊日友好相繼去世，時光流速，青梅竹馬童年嬉戲之趣，瞬目如昨日。” 由此可知，創作于癸卯（1903）仲春月的這幅《四美釣魚》，選擇李紋釣魚的場景并賦以姜祺《紅樓夢詩》中的詩句，十分符合高桐軒彼時的心境，他在畫中借詩以自嘲。或許，高桐軒彼時正是將自己比作李紋，孤寂而充滿愁緒。

（作者系北京建筑大學人文學院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