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是尋常

張君燕

堂弟帶了女朋友回來，一家人熱情招待。飯后，嬸子抱著幾本相冊，給姑娘看堂弟小時候的照片。別看堂弟現(xiàn)在又高又瘦，小時候卻是個小胖墩。“這是滿月照，這是一歲時照的……”嬸子翻著相冊逐一給姑娘介紹。這些照片一看就是請影樓的攝影師拍的，“標(biāo)準(zhǔn)化”的動作和表情讓堂弟顯得乖巧可愛。

“那本還沒看呢！”姑娘指著旁邊的一本相冊說。嬸子有點(diǎn)難為情：“那本相冊里的照片都是胡亂拍的，不看也罷。”但見姑娘已經(jīng)拿了起來，嬸子也就不再扭捏，翻開來給大家看。和之前的照片比起來，這些照片拍得確實(shí)不太好，無論是取景還是構(gòu)圖，都很隨意——那段時間，叔叔買了一臺傻瓜相機(jī)，嬸子覺得好玩，就隨手拍了很多家人的照片，其中堂弟的照片最多。

堂弟背著小書包去上學(xué)，瘋玩回來裹了一身泥巴，從學(xué)校捧回來一張獎狀，第一次給嬸子煎雞蛋……幾乎每張照片背后都有一個故事，或開心或悲傷或有趣。有一張?zhí)玫苷驹谝欢阉榇善暗恼掌瑡鹱又v起來聲音都高了幾分：“那是一個新花瓶，當(dāng)時賣得挺貴的，我猶豫了很長時間才狠心買下來，誰知剛買回來就被他打碎了。”嬸子看著那張照片，當(dāng)年的憤怒和無奈似乎又涌上心頭，虧得他女朋友在場，要不然嬸子可能要擰堂弟的耳朵了。

姑娘捧著那本相冊，翻看了很久仍舍不得放下。她說在這本相冊里，她看到了堂弟的童年。每一張照片都那么生動，那么有活力，就像堂弟穿越時光，拉著她的手帶她參與了他的成長。姑娘說得深情而浪漫，嬸子聽得動容。

我特別理解這種感受。奶奶去世后，我和家人來到奶奶居住的老屋收拾東西。小屋里到處都有奶奶留下的痕跡：奶奶愛躺的搖椅，平時蓋在腿上的毯子，放在床頭的老花鏡以及常用的針線包。以后，這些東西怕是再也找不到需要它們的主人了。

收拾完東西出門，我突然哭得不能自已。以前每次離開，奶奶都會送我到門口，臉上帶著微笑，不厭其煩地叮囑我各種事項(xiàng)，我走到拐角，還能聽見奶奶的聲音。可現(xiàn)在四周一片空寂，再也沒有人目送我離開，再也沒有那些關(guān)切的話語。

我試著翻找相冊，想要找到記憶中奶奶的笑臉，那些在節(jié)日拍的合影里，奶奶的笑容很親切，卻似乎沒有更多的內(nèi)容。直到我從手機(jī)里翻出一段關(guān)于奶奶的視頻。視頻里，一家人圍在一起打撲克牌，奶奶戴著老花鏡，眉頭微蹙，眼睛瞇著，似乎在思考如何出牌，突然，奶奶歪頭，偷瞄了一眼父親手里的牌，臉上露出一絲得意，自信地打出一張牌。這才是鮮活的奶奶呀！當(dāng)時不經(jīng)意拍下了這段視頻，沒想到這樣的場景再也無法重現(xiàn)。

日常的生活才最生動，瑣碎的場景才最真實(shí)，一個人存在的證據(jù)就藏在這些尋常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之中。只道是尋常，卻是最珍貴。

（崔 逸摘自《時代郵刊》2023年第7期，劉德山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