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提學官通稱“提學”或“督學”。在明代前期由于地方的學政是依靠行政部門管理的,所以有明一代建立提學官制度整體比較晚,山東省的提學官員卻在首批提學官的建制范疇之內。其事跡在史籍中的記載較少且分散。提學官在地方文化建設方面的貢獻主要集中在整頓山東學風、教化士人和直接、間接協助修史等方面。少許體現在其詩文創作與史志撰述中對山東文化形象的構建、贊美,致力于弘揚“孔孟之鄉”的形象。
作者:袁曉妍,遼寧大學。
一、提學官員與山東文教
明代提學官的設立,并不是從明初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明代并無管理地方儒學的專職人員,一直是靠地方行政部門實施控制,行至日久,弊端叢生,儒學教育狀況不佳。宣德六年(1431年),巡按侍郎趙新提出設立專門提學官的建議:“專督學校,選擇師范,考課生徒。”正統元年(1436年)戶部尚書黃福再下建議:“令布政司、按察司半年一次,遍歷考試。”同年,明英宗決定設立專門提督學政的官員,正統元年(1436年)五月,第一批提學官員正式被任命。明代的提學官雖然與其他官員有著共同的入仕目標。但他們作為一方教育長官,大部分已不再懷有單一的改換門庭、參與政事的目的了,同時存在著著書立說、賑貧濟弱、培育人才、傳播學說等目的。山東地區的提學官員自然也有相似的思想轉變,在履職的同時,采取多種方式進行文化建設,他們紛紛以普濟之心,開教化之門。本文將明代山東提學官員對山東文教的貢獻分為以下三種:循規建制,親身講學,創修書院。這三類事功并非孤立存在,它們之間互有關聯。
(一)循規建制
在遵守先圣制定的規定與進行創新這一方面,山東首任提學僉事薛瑄首創奇功、親身實踐,對山東地方教育起到積極作用。薛瑄生于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永樂十八年(1420年),三十二歲的薛瑄在河南參加鄉試,拔得頭籌,并于第二年高中進士,由此進入仕途。此后,由于其父與繼母相繼過世,按照傳統禮制,薛瑄須守孝三年,等到薛瑄回歸朝廷時,已經到了明英宗正統初期。薛瑄作為當時的大儒,被任命為山東提學僉事。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朱熹為白鹿書院編制的學規頒發給學生,希望他們以此來約束自己。
薛瑄學習了一套圣人的言語,并在生活中予以實踐。同時,在遵守先圣學規的基礎之上,薛瑄又在正統元年十二月提出了將久病不愈以及已成殘疾的廩膳、增廣生員黜退為民,這一建議甚至影響到了全國的儒學教育。“十二月三日,薛瑄上奏言:各處儒學廩膳增廣生員有久病不痊及已成廢疾者,虛費廩米徒芘差徭。宜令有司視驗不堪醫治者,黜退。為民事下行在禮部,覆奏言提學敕內無處置殘疾生員條例。令宜因瑄所奏通行遵守。從之。” 同時,《明英宗實錄》亦云:“(正統四年)八月二十一日,因禮部例行:凡生員疾病不堪教養者,罷黜之,追償所給廩米。薛瑄建議生徒有志於學不幸而有疾罷之,可也。至於廩給糜用於累歲而追索於一朝,固亦難矣。且使其父兄懲償納之患,而不能保其子弟之無疾。雖有俊秀,孰肯令其就學哉。上是其言,命行在禮部除其令。”
嘉靖四十年(1556年)提學副使呂高巡學山東,在職期間,以身作則,履行督學職責。他來到濟南城大明湖畔的湖南書院“飭新院舍”,“遴征六郡之彥,分官訓迪,以儲真才”。在他主管期間,湖南書院達至鼎盛,并在山東全省實施招生,師生人數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數額。為了進一步規范教學,呂高“開其下學之近功,矢其易守之常法,祛其久淪之故習”,因作《湖南書院訓規》。《訓規》涉及教學組織形式、課程設置、學生行為規范等。
呂高為湖南書院設置的教規,既涉及課程,亦牽扯教官與學生。《湖南書院訓規》當中的《治事》《師經》《博聞見》等篇目涉及到“學”與“用”、必修課程與選修課程的規定,以及下令學院加強培養諸生通天下事,如水利、馬政、邊防、漕運、地方財賦與徭役等,體現出湖南書院為彌補地方儒學教育單一化、避免學習與實際生活脫節所做出的調整。
薛瑄與呂高設置的行為準則實際上構成了教導與規范山東乃至全國學子的學規。有明一代,從設有提學官員始,循規建制便一直存在。一方面,體現了作為朝廷官員的提學官配合朝廷直接管理地方教育,做出了相應決策;另一方面,也展現了山東提學官作為管理地方學政官員,突出教育職責。
(二)親身講學
明代設置提學地方教育專員,目的是巡學地方學校教育、督促生員學習。提學官作為省一級最高教育管理官員,肩負著監督一省教育的重任。除了巡視地方教育之外,明代提學官員當中也有不少能夠親赴書院、講學授教的人。
已經提到的首任山東提學僉事薛瑄便是其中之一。薛瑄在提學山東的任上盡職盡責,常為學生們授課、答疑解惑,他為有才華的學生留出許多可自我發揮的空間,又不多加干預。而對學業不精的學生則十分嚴格,以致許多學生都害怕見到他。《明史》有言:“正統初還朝,尚書郭璡舉為山東提學僉事。首揭白鹿洞學規,開示學者。廷見諸生,親為講授。才者樂其寬,而不才者憚其嚴,皆呼為薛夫子。”
嘉靖三十七年(1557年),吳維岳受命督學山東,據史料記載:“是年三月,升兵部車駕司郎中吳維岳為山東提學副使提調學校。”嘉靖三十七年(1557年)維岳受命督學山東,至四十年升湖廣布政使司右參政,吳氏力振山東教育、修正文風。在張居正《新刻張太岳先生文集》卷十三《中憲大夫都察院右僉都御史霽寰吳公墓志銘》也有云:“(維岳)尋以按察副使督山東學校,修秩祀,表節行,飭三氏子孫奉約束,以風齊魯諸生。每試諸生,差第其文畢,即按籍察舉,素無行者褫衣巾,答斥之,即以文在高等亦不貸。齊魯之士,蒸蒸向風焉。”
吳維岳提學山東期間把自己關于經義的獨特見解授予學生,也提拔了一批具有真才實干的優秀人才,蕭大亨便是其中之一。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十八歲的蕭大亨補入泰安州學,成為諸生,至萬歷三十六年致仕,蕭大亨官至光祿大夫、兵部尚書、少傅兼太子太傅。但提到吳維岳對他的獎拔,蕭氏一生感恩戴德,在京為官期間還與維岳之子稼登會于燕京,且兩家多有往來。蕭大亨能夠官至高位、平步青云,與吳維岳對他的賞識和指點密切相關。除蕭大亨外,于慎行也受業于吳維岳。朱國禎《涌幢小品》卷七有云:“吳濟寰維岳,其督學山東,拔于谷峰太保(慎行)于垂髫中。其它蕭岳峰太保而下,東省顯人,懼經獎拔。”于慎行官至禮部尚書,并入內閣,為萬歷朝名臣。蕭大亨便是在吳維岳的教導之下同于氏相識,并在此后的數十年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三)創修書院
明太祖朱元璋在開國之初便提出“治國之要,教化為先,教化之道,學校為本”的理念,因此,作為一方教育長官的提學官員們在赴任之時,便把修建書院與興修地方官學作為工作要務。
鄒善(1521-1600),字繼甫,號穎泉,明代江西安福(今江西省安福縣)人。正德十六年生,嘉靖三十五年進士,卒于萬歷二十八年,為王陽明大弟子鄒守益(號東廓)之三子。在《明史》當中,鄒善的傳記附于其父東廓先生之后,不僅簡短且表述不詳,甚至連鄒善提學山東的時間、事跡都無記載。據《明世宗實錄》記載:“嘉靖四十五年(1566)十月,‘郎中鄒善為山東副使,提調學校。” 鄒善在任期內多次修繕已建書院,且在多地支持新建書院。據史料記載鄒善在濟南府改建湖南書院,并將其改名為至道書院,使其成為學政衙門。穆宗皇帝的講官、“歷下四詩人”之一的殷士儋便曾在此書院學習。殷氏官至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人稱“殷閣老”。 ?除了湖南書院,鄒善在督學時巡至青州府,于嘉靖四十五年(1560年)與青州知府杜思,在青州松林書院的舊址上重新修繕,恢復前后講堂、孔圣祠、名賢祠與多間齋堂,并將其改名為“凝道書院”。使這座荒廢的學堂又繁興起來。萬歷朝名臣蔣春芳在年少時與青州一眾俊杰聞訊奔赴凝道書院學習,拜于鄒善門下,學習儒家經典,并從這里中舉登榜,步入仕途。蔣春芳深受凝道書院的影響,甚至在多年后巡撫江北期間,仍心系學子,為其修建學舍,并慷慨捐資,重修盱眙儒學。待到學舍建成之時,他更是意氣風發,提筆揮毫,寫成《重修盱眙縣儒學碑記》一文。年少時在凝道書院的求學時光,無疑在蔣春芳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二、提學官員與山東文化形象建構
山東有綿延兩千年的齊魯文化,不僅對本地域文化發展產生重要影響,也是中華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山東文化在發展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以孔、孟為代表的儒家文化形象,也成為“禮儀之邦”的代表。山東更是風景秀麗,有五岳之首的泰山、奔騰入海的黃河、奇峰羅列的嶗山與“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借助著名人、名景的齊魯大地,經過一代代文人墨客的詩文著作與文化活動,儒雅、豪放、歷史悠久逐漸成為山東文化形象的代名詞。踏足齊魯大地的提學官員們也被秀麗的山東景觀與博大精深的山東文化所影響,為山東文化形象的構建提供畫龍點睛般的支持。
(一)創作詩文
提學官員對山東文化的記錄與評價不外乎兩種,一是奏議公文。公文當中涉及學校、科舉、生員較多,且多為提學官們在任時期所制定的學規、頒發的告示,在前文當中有所提及,便不做贅述。第二類便是抒發私人情感的詩文著作。明代山東提學官員的詩文可見于地方志及其別集當中。詩文當中描寫山川、河流居多,一些綺麗之景,往往描寫得引人入勝。除了表達提學官員們自身情感外,也對弘揚山東文化形象起到了正面的宣傳作用。
古往今來泰山一直是山東景觀的一大代表,明代提學山東的官員當中不乏為泰山留有詩篇的人。以軍功聞名于世的李化龍曾于萬歷十八年(1590年)至萬歷二十年(1592年)任山東提學副使,短短兩年他為泰山留下多部詩詞,他筆下的泰山是“千盤鳥道轉云蘿,徙倚層霄發浩歌”,也是“風捲松濤千樟雨,日蒸丹洞萬峰煙”,以至好游名勝的李化龍也自嘆“萬里壯游誰復羨,直從太始問鴻濛”。
論及名山大川,萊州府的嶗山則更加秀奇。隆慶二年(1568年)鄒善于山東提學副使任上,來到萊州府嶗山時便寫到“閑步丹霞小洞天,半空人語落飛泉。回看云滿三千界,疑是鴻蒙未判前”。鄒氏在嶗山留有多處題刻,還著有《游勞山記》,盛贊嶗山“海之奇,盡上苑;山之奇,盡華樓”。這些閑暇之時所作的詩文,不僅體現了他對嶗山景觀的贊賞,也是一種超脫官場的心靈釋放,同時又為外人了解山東風景提供了便利。
與鄒善幾乎處于同一時期的戴冠也曾巡學山東,并為山東多作詩文。戴冠,字仲鹖,號邃谷,河南信陽人。正德二年(1507年)舉人,正德三年(1508年)進士,歷任戶部主事、蘇州知府、山東提學副使等職。《明史》有傳,載:“嘉靖初起官,歷山東提學副使。以清介聞。”戴冠著有《戴氏集》十二卷,他才華出眾,詩文俱佳。其文“格調古雅,詞意宏達,有盛唐風”。
明代前七子之一的王廷相曾三次在山東為官,第一次于正德四年(1509年)巡鹽山東;第二次在正德十六年(1521年)任山東提學副使;第三次在嘉靖三年(1524年)任山東右布政使。這三次任職經歷使他對山東的風土人情、民俗文教有了深刻的認識。加之王氏精通詩文,自幼聰慧奇敏,好文章詩賦,“文有英氣,繼進古文,詩賦雅暢”。督學山東期間,他著有多篇詩文,收錄于其《泉上稿》當中。
盡管詩歌很難全面體現山東文化的全貌,但詩歌是最直接、最形象的記載,蘊含了山東文化的精髓,是一座富含寶藏的文化大山。提學官員們踏足齊魯大地,留下的詩歌也將山東文化獨特的一面展現了出來。
(二)纂修史志
明代山東提學官員的另一文化建設功績在于纂修史志。現存嘉靖版《山東通志》便是山東提學副使陸釴任職期間擔任總纂,負責編修的。他首創《山東通志》四十卷,至今仍為通行本。陸釴,字舉之,號少石子。浙江鄞縣人。明正德十六年(1521年)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嘉靖初年,“大禮議”起,陸釴因迕當權者被貶為湖廣僉事,轉山東副使督地方學政。當時,陸釴發現偌大的山東卻無一通志,他嘆道:“周公孔子,百世之師,六經斯文之祖,泰山五岳之宗,此一方文獻,而天下古今事備焉,志奚可廢。”于是匯古采今,補遺正陋,夜以繼日地編纂志書。一年以后,《山東通志》編成,并于嘉靖十二年(1533)正式刊行。陸釴編纂的這部通志是“孔孟之鄉”的山東在歷史上的第一部通志。除嘉靖年間陸釴一版之外,清代分別在康熙十二年與雍正七年兩次對此書進行重修,均參閱嘉靖志,刪減后成書為三十六卷。可見,山東提學官員為史料的保存與傳世也做出了巨大貢獻。
(三)結交圣人之后
自西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山東逐步被視為儒家文化的發源地,被稱為“禮儀之邦”。孔子作為儒家“至圣先師”的地位與日俱增,歷朝歷代也采取措施善待孔氏。明代孔家世襲的“衍圣公”一職更是逐漸成為文臣正一品官階,孔氏一家,也被天下人稱為“天下第一家”。
隨著朝廷的逐漸重視,在明代,提學山東的官員也紛紛與孔家為善。陳鎬,成華二十三年(1465年)進士,于弘治、正德年間先后任山東提學副使,他與孔家頗具淵源,最為密切的一次聯系當屬修《闕里志》。古往今來歷代皇帝將修繕孔廟作為尊孔崇儒的一大表現,明代也不例外。弘治十三年(1500年)明孝宗下令對孔廟進行修繕,歷時四年廟竣工落成,并派遣大學士李東陽至曲阜祭告孔廟。李東陽在曲阜期間與地方官員商議,決定修一部《闕里志》,以便將這次大修孔廟的壯舉記錄在冊,也便于宣揚正統儒家思想。時任提學副使陳鎬即參閱了孔子六十一世孫衍圣公孔聞韶所提供的大量資料,最終將十三卷《闕里志》完成,并由李東陽親自作序。此書介紹了孔子一生詳細的活動,以及歷代皇帝對孔家的誥敕、御制文贊等,成為孔氏家族一部詳盡的家族史。這部最初由提學副使陳鎬編纂的《闕里志》同樣受到孔家的重視。在嘉靖與萬歷年間孔氏后人弘干、貞叢分別重修。至明末崇禎年間,孔子六十五世孫孔雍植第三次重修,使得《闕里志》的內容更加豐富,增至十冊二十四卷。
結語
明代提學官員與地方文化建設息息相關,且相輔相成。一方面提學官員們通過學校教育而步入仕途,是地方文化建設中的受益者,另一方面,提學官們作為一地教育長官,在地方任職的同時亦需要承擔弘揚儒家文化與興辦教育的職責。同樣,為了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與公眾影響力,大部分提學官員愿意投身于地方教育活動當中,盡己所能加強當地文化建設。
明代山東地區的提學官員在參與當地文化建設之時具有一定的獨特性與先行性。首先,參與者人數較多、形式多樣。也就是說,任職于山東的提學官員們大多在履行本職之余,都愿意為山東的文化建設添磚加瓦,在提學官員的參與之下,山東地區的儒學規模更廣。除此之外,提學官們也愿在當地傳播學說,宣揚文化風尚。綜上,明代山東的提學官員們不僅在重教興學、人才培養方面作出貢獻,他們對該地的文化建設更是作出了長久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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