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疼痛文學

文 石上

出版人，自由寫作者，小說隨筆散見于各媒體平臺。

第一次見到“文身”，是在我初中同桌的胳膊上。那是一個“恨”字，被廉價的鋼筆墨水渲染成了淡藍色。一看蜘蛛爬般的字體，就知道是他的DIY作品。雖然毫無美感可言，但一想到刀子劃在皮肉上血淋淋的疼痛感，我的欽佩之情不禁油然而生。他告訴我，這是為了紀念自己那段刻骨銘心的初戀。可沒過多久，他左手虎口處又添了三個英文字母，旁邊還圖文并茂地配了一顆拇指大小的桃心。他解釋說，那是現任女友的姓名縮寫。

直到大學時代在洗浴中心打工，來自三教九流的顧客才讓我有機會見識到真正的文身。特別是一位東北大哥和他的幾個兄弟的文身，細致、精微，或猙獰可怖，或豪情縱橫，每一根線條都顯露著霸氣，每一幅圖案似乎都隱藏著刀光劍影。當這些文身的主人滔滔不絕地講述著與之有關的傳奇故事，那方寸之間的文身，仿佛就變成了無處不在的豪情江湖。

喜歡上搖滾樂之后，才明白文身并非江湖人士的專利。作為搖滾青年的標準配置之一，文身儼然已是叛逆與時髦的象征。在彌漫著酒精與汗臭氣息的骯臟酒吧里，無論是臺上的樂手，還是下面瘋狂Pogo的觀眾，這些皮膚上跳動的音符似乎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接頭暗號。有位姑娘曾對我說，當文身師傅在皮膚上刺下第一針，伴隨著鉆心而刺激的痛楚，她的靈魂頓悟了，瞬間對生命有了全新的認識。在她眼中，文身已不單單是彰顯個性的藝術手段，而是演變成了一種足以使人的精神脫胎換骨的儀式。我從不懷疑這些熱血青年的理想與真誠，也不諱言其中嘩眾取寵的虛榮成分。生命周而復始，青春終將逝去。僅僅是為了留下一道劃痕，他們把生活當成了一場行為藝術，奮不顧身。

中國最著名的“文身師”，恐怕非岳母莫屬。她的作品“精忠報國”，千載流傳，激勵了無數仁人志士。而我的老媽，無意間得知我想去文身時，差點就和我拼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她絕不允許別人把他的兒子變成一塊可以隨意“玷污”的畫布。在她的眼中，那些怪力亂神的色塊和線條簡直就是墮落的標志，足以毀掉一個有為青年的未來。她后來甚至告訴我，根據文獻和歷史記載，文身源于古代的黥面之刑，只有被發配的犯人才會被在身體上刺字，是絕對的人格侮辱而非時尚的潮流。老媽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學習精神，徹底打消了我文身的念頭。并非這些理論說服了我，而是我的閃念為親人所帶來的精神壓力讓我愧疚。

有人告訴我：文身是會上癮的，文身者會癡迷于痛感帶來的刺激。我從未嘗試，無法證實。但我總覺得，用珍貴而有限的身體去死磕平庸而無限的生活，總有一天你會筋疲力盡，彈盡糧絕。時間提醒我，不如把那些美好的東西深深地刺在心上，經濟實惠又永葆新鮮。這不禁讓我想起了那位同桌。這位早熟的同學在學生時代就交了十多個女朋友。作為一個自學成才的人體雕刻家，如果他的藝術熱情一直未曾消退，愛美之心一直未曾泯滅，真不知道成家之后，面對戶口簿似的身體，他是怎么和老婆交代的。（任何企業、組織和個人不得向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