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舒揚

章瑩穎的紀念石碑上寫著:“以此紀念章瑩穎,一位中國訪問學者,她于2017年6月9日失蹤。”(張貴榮供圖)
6年后,人們可以清晰地看出,章瑩穎死于克里斯滕森的謀殺,而章瑩穎家人的余生,是被兇手以及美國的校方、刑偵制度和司法制度共同“謀殺”的。
尸骨無處找尋的章瑩穎沒有墓碑,只有一塊紀念石碑,上面寫著:“以此紀念章瑩穎,一位中國訪問學者,她于2017年6月9日失蹤。”石碑位于香檳地區兩條街交會的街角,這是章瑩穎最后被看到的地方。今年清明節后的第一個周六,張貴榮照例來到這里。除了一名正在遛狗的女學生,再看不到其他人。
這種冷漠沉寂的氣氛,其實從6年前案件最轟動、最引人關注時開始,就隱晦地阻擋在張貴榮和其他志愿者的面前,更是牢不可破地阻擋在一直苦苦尋找女兒的章家人面前。

2017年4月,章瑩穎剛到美國時,一位師姐給她拍的照片。

2017年7月3日,美國聯邦法院對涉嫌綁架章瑩穎的克里斯滕森舉行法庭聆訊,當地華人在庭外舉標語聲援,呼吁司法公正,吉菲和家人也參加了。
張貴榮是當年參與搜尋章瑩穎的志愿者之一。2017年,她任職于美國某農業部門,辦公地點距離章瑩穎的實驗室不遠,事發第三天,她一進去,就察覺到一股緊張氣氛:章瑩穎的導師和他的太太正在打印尋人啟事,準備到處張貼,“兩人都很憔悴”。
那時自發性的搜尋行動已經開始,參與者絕大部分是香檳及周圍地區的留學生和熱心的華僑華人。“那一兩天里,走到任何地方去,幾乎每一家店鋪門口都貼著尋找章瑩穎的啟事,鋪天蓋地的。”在當地從事教育工作的吉菲(化名)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大家一直強調走失后的“黃金72小時”特別重要,“心特別齊”。
UIUC物理系的大四學生孫仕凜也在其中。起初是找人。警方很快獲取了章瑩穎乘坐公交車的視頻截圖,孫仕凜便開著車在周邊轉,看有沒有章瑩穎的身影。那輛黑色土星轎車的照片公布后,孫仕凜又開始找車。他還和朋友一起設計了尋人海報,貼了幾百份在學校的各個角落。
一邊是聲勢浩大、爭分奪秒的行動,一邊卻是讓人捉摸不透的靜默。漫長的搜尋中,孫仕凜常有一種無力感:“天氣特別熱,有的地方荒山野嶺的,沒有警方提供的信息——家人沒有,我們也沒有,你不知道今天找的這個有沒有用,但又得一直找,就像大海撈針——就是大海撈針,真的挺絕望的。”
直到兩年后,他全程參加了章瑩穎案的庭審,看到警方掌握的證據被接連公布,他才知道,“原來很多時候,我們找的方向是不對的,那時警方其實已經掌握了很多證據,在庭審上我們才知道,原來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
2017年6月14日,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網站信息顯示,此案已被列入“綁架案”。15日,警方獲得聯邦搜捕令,并開始對嫌疑人克里斯滕森進行監控——但這些消息并未對外公布。根據相關媒體的報道,也是從6月15日起,UIUC校園警局的官網上,關于搜尋的信息就從每天更新變成了兩天更新一次。由于得不到更多信息,志愿者們除了繼續發放尋人啟事,別無他法,只能漸漸散去,剩下一二十名志愿者繼續幫助章瑩穎家人在美國的生活、溝通事宜。
由于無法及時獲知案件進展,志愿者的大量努力付諸東流,受害者家屬也在無形之中受到了二次傷害。
2017年6月17日,章瑩穎的父親、小姨和男友侯霄霖抵達美國。張貴榮去了章家的住處,章父“臉黑黑的,很憔悴,也不吭聲”。想到章家來自福建,她馬上請來福建籍好友、當地一家中國超市的老板林桂萍。見到老鄉,章父溝通意愿明顯強了許多。
張貴榮還組織當地華人教會的幾個成員給章父3人做飯。吉菲也做過,有一次她很用心地做了粥送去,“瑩穎爸爸很盡力地客氣,因為你去送飯了,人家也覺得應該和你說一句話,但是很明顯,他的心好像不在這個世界里面”。
章父最迫切的愿望,是了解案件進展,找到女兒,帶她回家。但這不是美國刑偵體系的優先目標。
6月27日,FBI稱已經找到涉事的黑色車輛,FBI發言人表示:“找到車輛時我們并沒有發現失蹤者,目前還在找她。”于是張貴榮和其他志愿者又抱著希望繼續找,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已經睡下,突然接到林桂萍的電話,讓她趕緊去章父的住處。
夜色模糊,張貴榮停好車,看到章父坐在室外的桌子上,下面是一長排凳子。“你們怎么坐在外面?”林桂萍把她拉到一邊,低聲說:“警察局那邊來消息,說瑩穎已經遇害了。”那一天是2017年6月30日。在此之前的一天,一場為尋找章瑩穎舉辦的燭光晚會在校園里舉行,在晚會上,克里斯滕森向女友描述了他綁架殺害章瑩穎的細節。當天夜里,他的女友就將錄音交給了FBI探員。
但是章父3人并不知曉這些信息。“我們根本不知道,章家也不知道——不知道來龍去脈,只說遇害,家屬怎么會死心呢。”張貴榮回憶,7月初,她、吉菲和其他幾名志愿者陪同章家人來到一個小鎮。有人聲稱自己曾見到與章瑩穎身形十分相似的女孩在這里售賣珠寶。
找了一天,一無所獲的一群人回到住處,迎面撞上警察。“警察過來把我們、把章家人一通罵,說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他們說不可能是瑩穎,他們已經調查了。其實那會兒警察都搞清楚了,瑩穎被謀殺,因為車上都有血跡,但是我們不知道。”張貴榮說。
疲累的搜尋日復一日。進入8月,學校又站在了受害人親屬的對立面。原本章家人住在學校為他們提供的學生公寓里,公寓和章瑩穎的宿舍離得不遠。晚上,章父經常坐在女兒宿舍門前等,盼著看到那個日思夜想的身影。
可學校堅持要求他們搬出學生公寓并自尋住處,理由是學校即將開學,并且宿舍已被學生預訂。章父等人向校方懇求再多住一些時間,并提出會支付同等的住宿費用,但遭到拒絕。
這種情況下,張貴榮和吉菲等來自華人教會的志愿者承擔起了和校方交涉的任務。“我們爭取了好久,有英語相當好的直接就去校長辦公室談。”張貴榮告訴《環球人物》記者,也許是不想讓中國同胞為難,章父等人最終還是搬出了學生宿舍,“這家人真是特別實在、憨厚,很簡單的一家人”。后來的房子是林桂萍找的,房租從GoFundMe的捐款里出。張貴榮在華人群里“喊了一聲”,各種家具就齊全了,她開車拉過去,幫忙布置好。
2017年8月19日,章瑩穎的母親和弟弟抵達美國。志愿者們再給送飯,章母覺得麻煩大家,堅決不收。2017年11月,章家人回國前夕,還請幾十位志愿者到住處吃了頓飯,章母下廚,做的都是家鄉菜。直到這一天,他們搬出的學生宿舍依然處于空置狀態。

2017年8月底,章瑩穎的家人和同事正在制作黃絲帶,此時章家人已從學校宿舍搬出。(張貴榮供圖)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章家人很無助,很無助,真的是很無助。盡管有領事館、有本地那么多華人,但是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對面是美國的法律,是UIUC,就像雞蛋對石頭……你懂我的意思嗎?他們瞞著你……大家都是看在眼里,都感到必須幫,不幫不行。”張貴榮說。
還有更加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2019年6月3日,章瑩穎案正式開庭審理。庭審過程中,克里斯滕森的心理咨詢視頻當庭作為證據播放。原來,在UIUC做助教的克里斯滕森曾于2017年3月不止一次走進學校的心理咨詢中心,稱自己一直有謀殺他人的想法,并在“認真思考如何在殺死一個人后脫罪”。他提到,作為殺人和處理尸體計劃的一部分,自己甚至購買了一些物品工具,但后來退貨。校方從未向章瑩穎家人提及此事。
事實是,接到克里斯滕森犯罪欲念十足的咨詢后,該中心并沒有制訂足夠的治療與安全計劃,也未提供轉介治療。3個月后,克里斯滕森綁架并殺害了章瑩穎。
2019年6月,又蒙受一次創傷的章瑩穎家人提起民事訴訟,狀告UIUC,希望學校為其心理咨詢中心的嚴重過失向章家人提供合理賠償。章瑩穎家人的法律援助律師王志東指出,學校與瑩穎的死亡有著不可推脫的聯系——不但沒有跟進克里斯滕森的情況,以確保其得到適當的心理治療,并確保他不會對學校和社區構成威脅,而是直接封了他的檔案。
并且當章瑩穎家人參加對克里斯滕森的刑事審判時,校方對他們的悲傷和痛苦幾乎沒有表現出絲毫關心。學校公共事務部的一名官員更是在招生的旅途之余到皮奧里亞參加了約3場庭審。“瑩穎的家人對校方在處理整個事件中表現出來的自私自利感到極為失望和傷心。”王志東表示。
而法官的裁決是:駁回對該校兩名心理顧問的民事訴訟,認為克里斯滕森對心理咨詢師表露的關于謀殺的想法,并不構成“特定的威脅”。孫仕凜說:“美國高校心理咨詢的一條規則是,除非對方有明確的加害對象,這才要報告。如果沒有很強的指向性,咨詢師是不會透露的。”——如此明顯的校園安全漏洞和治理漏洞,校方卻無需承擔任何責任,甚至無需做出任何反省和改變。直到現在,校方依然沒有向章瑩穎家人提供任何賠償,連道歉也沒有。
克里斯滕森被判終身監禁,不得假釋。聽到結果的那一刻,孫仕凜心里空落落的:“雖然他被判刑進了監獄,可瑩穎也找不到了。兇手說在垃圾填埋場,但美國相關部門考慮到成本,不會投錢找人,你就沒辦法,又是無力感。”
768天的煎熬沒有換來正義的真正伸張。生命權是最大的人權,自詡“人權衛士”的美國在這個案件中暴露出了實質性問題:在暴力傷害案件中,受害者及其家屬的人權根本無法得到充分保障。

章瑩穎案庭審現場手繪圖,右一為克里斯滕森。
孫仕凜的另一個身份是紀錄片《尋找瑩穎》 的聯合制片人、攝影指導。章瑩穎失蹤后兩三周,一名同為中國留學生的女孩通過志愿者群找到他。女孩正在美國西北大學新聞系讀碩士,距離UIUC大約兩個小時車程。兩人商量,是不是可以拍攝一些影像資料,說不定能從中發現什么,也可以作為一種記錄。“這個故事跟我們很接近,跟我們自己的身份很接近,所以我們決定跟進下去。”《尋找瑩穎》的拍攝,就這樣開始了。
從2017年6月到2019年7月宣判,拍攝一共進行了兩年多,孫仕凜有太多感同身受的地方。章瑩穎搭了兇手的便車。2013年孫仕凜來到美國時也搭過便車。他拎著大包小包走下機場大巴時,一名自稱是UIUC學生的華人主動上前:你住在哪個宿舍?我可以開車送你過去。當時孫仕凜和另外一名同學同行,他們沒多想,說“好啊好啊”,就上了車,安全抵達了目的地。
他想起這段往事,五味雜陳:“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瑩穎身上,但是瑩穎遇到的是一個壞人,她遭遇了不測。這又很難去前置避免,因為當你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你的行為模式、你的這根筋沒辦法這么快轉過來。”
章瑩穎為了更便宜的房租換房。孫仕凜也租過無數次房。他在美國生活了8年,安全性始終是他租房時的核心考量因素。他會先查看一個統計社區犯罪率的APP,從中篩選出相對安全的區域,再綜合租金、設施、周邊配套等做出判斷。但是章瑩穎剛到美國不過幾周,她還沒來得及熟悉這個社會的租房運作規則。
曾有UIUC的師生在接受采訪時說,章瑩穎將要簽合同的One North地區房租雖然相對便宜,卻位于治安較為混亂的校園北部,而章瑩穎的失蹤地點附近有公交車站和火車站,也屬于當地治安較為混亂的區域。
“瑩穎做這么一個決定,是人之常情,可是在美國那樣的環境里,其實是比較危險的。”孫仕凜回憶,安全問題一直是自己和留學生朋友們熱議的話題。他的手機常收到警報,顯示某街區發生了搶劫、某街區發生了槍擊。“日積月累,這樣的信息收到得多了,就會有下意識——哦,原來我生活在這樣一個不安全的環境里。”完成這樣的轉變,孫仕凜用了半年,而初來乍到的章瑩穎根本來不及構建這樣的具象認識。
美國糟糕的治安使孫仕凜一度考慮過是否有必要購買一把槍,他甚至為此特地研究了持槍證的申請條件和自衛原則。特別是2018年8月搬到洛杉磯以后,這一念頭變得更為強烈。
他是2020年洛杉磯騷亂的親歷者。那年5月29日,數百名示威者在洛杉磯市中心聚集,抗議白人警察粗暴執法將非裔男子喬治·弗洛伊德“鎖喉”致死。午夜之前,示威活動逐漸失控,部分沿街店鋪的櫥窗被砸毀,有人趁機進入被砸的珠寶店、超市等哄搶物品。至少一輛警車被人縱火后熊熊燃燒。
孫仕凜那幾天基本沒出門,一直待在家里看新聞,關注事態進展。他有朋友住在洛杉磯警察局附近,周圍的社區被警車圍起來,警察告訴居民:閑人不得出入。
“所以相比之下,香檳已經算是很平靜的地區。”孫仕凜說,晚上走在洛杉磯的大街上,要隨時觀察有沒有人靠近,有時把車停在路邊,會看到旁邊的一輛車上全是彈孔。“香檳已經是個很平靜的地方。”他又向《環球人物》記者重復了一遍。
不過,如果放在更長的時間跨度中再看,這里的平靜程度已不比往昔。吉菲一家在香檳生活了十幾年,她懷念初來時的那份松弛:“我們連門都不鎖,走的時候把門一帶;車直接停在街邊,都不用鎖——就是那么安全。”
變化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吉菲也說不清。只是她看到,近幾年政府發布的犯罪報告中的數字總在“不停地漲”,社區網站上通報的搶劫、盜竊事件也越來越多,“安全真的成了一個讓人很憂慮的問題”。
香檳的變化和近些年來美國的整體趨勢一致。今年年初,美國國家情報總監辦公室公布的報告顯示,美國國內暴力極端主義形勢正在演變,并對美國公眾構成“持續的暴力威脅”。兇殺搶劫等惡性罪案也持續上升。《澳大利亞人報》評論稱:“無論在媒體報道中,還是在街頭實況中,美國都是一個完全由極端暴力定義的國家”。
章瑩穎案發生之后,孫仕凜再也沒有搭過便車,甚至再沒有動過這個念頭,因為他知道:“一個疏忽的決定就可能丟掉性命”。
熟悉中國留美學生史的人或許會對UIUC有幾分親切感。1906年,時任校長埃德蒙·詹姆斯寫信給美國總統羅斯福,建議設立獎學金計劃,資助中國學生到美國留學,這一建議對后來“庚子賠款獎學金項目”的設立起到很大作用。從1911年到1920年,學校接收了1/3來美留學的中國學生。如今,UIUC仍是招收中國留學生最多的美國大學之一。

2020年5月31日,美國加州,喬治·弗洛伊德之死引起大規模抗議和騷亂,有人從一家商店里拿著商品逃跑。

2023年6月2日,孫仕凜在北京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本刊記者 侯欣穎 / 攝)
正在UIUC攻讀心理學博士的李楊(化名)告訴《環球人物》記者,當地有很多中餐館和幾個亞洲超市,“這樣的條件一般只有洛杉磯和芝加哥這樣的大城市才有”。那么,章瑩穎失蹤6年后,在美中國留學人員的安全問題得到重視了嗎?
2013年孫仕凜入學時,UIUC舉行過面向全體新生的宣講:“告訴你不要做什么,比如和教職工的邊界在哪里之類的”。除此之外,并沒有針對留學人員的安全提醒。章瑩穎案發生后,他聽說學校在宣講中增加了一個環節:由校警或工作人員放一些視頻,介紹美國具體的安全環境。
《環球人物》記者向李楊求證了此事。他記得新生宣講的PPT上“會提到一些很基礎的東西,比如介紹學校的緊急通知警報系統”。此外,學校附近除一條主干道街燈較亮外,包括章瑩穎失蹤地點在內,道路兩邊大多是開闊的田園或停車場,“比較昏暗,有的甚至一點燈光都沒有”。顯然,必要的安全預警機制始終沒有在美國校園里建立。
基于師生個體努力的安全演練反倒成了常態。李楊實習的地方是一個隸屬于學校的心理服務中心,他的導師每年都組織大家演習。通常的步驟是,派一名學生扮演襲擊者,想辦法突入教室,其他人在教室內熄燈,保持安靜,并想辦法堵住出入口。起初大家只是走走流程,可李楊的導師對此非常認真,演習開始前會抽查手機是否靜音,并給整個演習計時。“我們聽完她的指示后就進入警備狀態,該推桌子的推桌子,該躲起來的躲起來。”李楊告訴《環球人物》記者,在美留學這幾年,自己在安全方面的經驗主要就是“靠個人,避免走夜路,最好和朋友一起走”。
既然外部環境無法提供實質幫助,自己盡快建立起當地的熟人網絡就尤為重要。這幾乎是所有受訪者的共識。
張貴榮2001年來到美國,“第一年懵懵懂懂,啥也不知道”,她加入當地的華人教會,聽大家分享經驗。吉菲的先生先她一步到美國讀書,再加上她在中國就讀的大學與在美國就讀的大學交流頻繁,這里有不少學長學姐,“所以我們本身就有一個小團體,可以互幫互助”。孫仕凜讀本科的第一年“是一個相對被保護的狀態”,他住在學生宿舍,還有宿管,“那一年就融入了這個環境”。
但是章瑩穎沒有這樣的熟人網絡。她曾在日記中寫下這樣的感受:“出了校門之后,路上很難得見到一人……我多少有些害怕……問路的人都沒有!一直信仰的‘路在口中,只適用于我的國家呀……”
早在1994年前后,就有中國學者跟蹤采訪了數位來自中國的留學人員,嘗試記述和分析他們在美國進行跨文化人際交往時遇到的困難。一位中國訪問學者告訴研究者:“這是一個開放的社會,但人們的心卻是關閉的。”近30年過去,中國留學人員的這種孤獨感與不安全感仍未消散。
美國社會文化與制度的漏洞及其給留學人員、華人社群所帶來的傷痛,最終還是中國同胞自己在修復和填補。張貴榮現在常去學校附近發傳單,她向中國學生解釋:“有什么問題可以問我們,還能多結識一些師兄師姐。”
與在中國引發全國轟動的情形不同,美國國內對這一案件的高度關注,其實集中在伊利諾伊州及其周邊。宣判結果曾激發當地民眾的一些討論。可在這之后,悲劇的發生地似乎正在將章瑩穎遺忘。
李楊是2016年到美國的,在加州生活了幾年,直到2021年進入UIUC之前,他從未聽說過“章瑩穎”這個名字。“美國大多數人肯定不知道或不記得了,這里有太多的槍擊案、謀殺案了。現在仍記得章瑩穎的主要還是當地留學生們。”去年6月初,臨近章瑩穎失蹤的日子,一位留學生朋友邀請他一起去紀念石碑祭奠。那天李楊未能同行,但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一定“送上了一束精挑細選的花”。
今年6月6日,張貴榮又來到紀念石碑旁,“這是瑩穎遇害前的最后幾天”。一簇明亮的鮮花已經擺在石碑前,有芍藥,有雛菊,都很新鮮,不知道是誰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