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界（外三首）

張作梗

月亮拽著大象尾巴，在滇緬公路上滑行

它有自己的專屬游樂場

它從天上跳下，像雞從樹顛上跳下

但你不會聽見它打鳴

——盡管它輕盈得像一支抒情曲

明亮堪比樹枝上鋼藍的霧凇

隨時都會從兒歌里吹出一大群蛾子

正在辦的，與那些等著辦的事

都集中在月光里了——集合的雪水燃燒

在春秋兩季我有一個憂郁的情人

她的憂郁像一部毛邊書，令人沉迷

——她的憂郁價值連城

可是她走后，月亮并不會干渴

在我的心上，月亮像一百只蟲子在叫

每一聲都打開一個密封的水罐

我活著，正是為了停在某個山洼

重復它那最后的光

最后的絕唱。神秘之夜，河流因得到

它的加持而變得像一群煮沸的蛾子

哦，飛起來的大象

光之唇，一個塞滿音符的蜂桶

眾生能否唱到純粹的高度，于月亮無損

我們帶著它，童謠里的鐵環

在自身的鄉關，一遍遍滾動出

嚯嚯作響的邊界……

流星雨

我看見流星雨

在夜幕上種植出了如此多

閃光的藤蔓

小鎮的夢游者，小鎮的艾米莉·狄金森

抬起你雪白的腕吧

讓夏天經過

你濃密又芬芳的頭發

宛若夏天的陰影

制造了我的渴

我的困獸哲學或另外一種溢出身體的光

有時恐懼在室外的長廊上踱步

像你就要跳下星空

旋扭開門鎖

歡愉何曾需要一個結局

就像痛苦沒有源頭

我看見流星雨

匆匆奔向

自身繽紛的消失里

宛如一場盛宴

回憶錄

我們的過往像被開采過的礦山

沒什么可以拿來制作火柴棍或小喇叭

唯一的記憶是一朵南瓜花

但很快就在沙礫上

結出了南瓜，像遺忘

來自于平原搖曳的油燈，我們身世昏暗

兒童們在塑料大棚上畫反季節之畫

腦袋里，石頭像水一樣溢出

——過往造就偏見，恰如未知

我們奉集體為同道，交出地下室一樣的

鑰匙串。爾后在身體周邊

栽上竹籬和恐龍化石

我們不拿河流清理紙的四邊形

而是用漩渦縫制一個箱子

去藏匿捉迷藏的過往

松子仁是苦的，但為了留下一個新的

出口，松果必須切開自身

我們像證據的活化石

遠離過往，依然訓育出影子一樣不能

被抹去的遺跡。未來是什么味道？

有人等在樹下，但沒聽見叼肉的烏鴉唱歌

盲道

腦袋里塞滿大小不一的塑料管兒

向外，向我的感覺

輸送各種奇特的想法和

思維的光斑——

誰是終端消費者——假如我從未為此

寫出過一行詩；是否這些管子

迫于遺忘的壓力

全都將消融于我的

血液中？

有時腦袋做著分門別類的工作，要把

它們按顏色，或按年代或產地

攏在一塊，辟為不同的方陣

我的手臂就會像晾衣桿，突出在身外

因不能前去幫忙而無物可晾

——我接納著信號

但從不知道反饋為何物

不過，在從影像轉化為實物的過程中

感官化為黑客，截獲了塑料管兒所

輸送的全部信息

啊，這腦袋里的雜物間！

那些奇特的想法如此私密

以致死亡，也不能將其據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