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記（組詩）

銅鑼記

時間太久。這具破舊的銅鑼

置于床下，布滿了灰塵

夜深人靜，有人手提馬燈

從城西走到城東，穿城而過

銅鑼聲，一聲快過一聲

打更者瘦長的影子

折斷在破舊的城墻上

打更者早已作古，更多的細節

來自我的想象，正如此刻

黑暗中傳來了銅鑼聲

城外燃起了煙火

馬蹄聲聲，急促來到我的夢里

我在漸冷的月光里驚醒

從狹窄的房間走出來

從墻根刮來的風，吹亂我的頭發

我的夢境太淺，這些響動

盡管細微，在夜里依然突兀

我一直認為，打更者會帶走這些聲響

這一具長滿銅銹的銅鑼，泛著青色

在煙火黯淡時，卻發出了聲響

夾雜著從月亮滴下的露水

被風吹過墻根帶著唿哨的烽煙

以及一只夜鶯的鳴叫

都在這個極度虛胖的夜里

進入我的世界

鐘聲記

似乎很遙遠，事實上在耳畔轟鳴——

古鐘，敲響了三次

像露珠從草尖上滴落

草尖無限低垂的那一瞬

恍若有人彎下腰，去撿拾

一段往事。古鐘敲響

敲在我的心坎上。我一路狂奔

汗滴滲入遼闊大地

巨大的鐘聲之后，倦鳥歸巢

塵埃落定，星空歸于孤寂

暴雨記

一場暴雨洗過雷公山

洗過我的心坎

猝不及防

一個人獨在苗嶺主峰

鳥瞰大山里的人家

炊煙潮濕

我的頭發被大風吹亂

像這人世間的流言

凌亂不堪

群山宛如巨龍在野

主峰之上，我如一頭困獸

有著亙古的沉默

山間傳來呼喚聲

那是風在呼嘯，喊著我的名字

最后消失于群山

時間記

把鏡子擦拭得比天空還亮

最終，我們在鏡子里找到明亮的自己

執手相問，大多數時間

我們握手言歡，與鐘表里的秒針和解

內心蒙塵。我們找到一方凈土

那里人跡罕至，一潭湖水

如打開的鏡子，照見了

我們內心的隱秘

在每一個深夜，我們關閉城門

躲進時間最深處，窺視鏡中的自己

用手拂去前世的浮塵

自言自語，在燈光之下

在萬物的靜寂中，找到了失傳的母語

天空記

仰望低矮的天空

翻卷的云朵恍若人世繁忙的身影

炊煙矮于樹梢。村子越來越瘦

天空燃著火燒云，久違的蘆笙吹響

村莊寫入我的簡歷

在異鄉的天空下，我將遠方

托付給地平線

在云貴高原的最高處

天空觸手可及

人們在土地里掏出金子

把日子過得比泥土還低

天空之上還是天空

只是我卻把故鄉的天空，越寫越小

姚瑤，本名姚友本，侗族，貴州天柱人。中國作協會員、黔東南州作協主席、凱里市作協主席。著有詩集《疼痛》《蘆笙吹響的地方》《燭照苗鄉》《侗簫與笙歌：一個侗族人的詩意生活》等，曾獲貴州尹珍詩歌獎創作獎、貴州省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金貴獎”新人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