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倥傯（組詩）

張曉雪

苦蕎麥

她們是寫實的高手。

苦蕎麥從瘦金體開始，

臨摹自身的每一寸——

分蘗是一帖，

淡淡地消解陳舊的段落。

揚花一帖，獨自經歷的一闕，

被心靈之氣揉碎了。

一帖抽穗，豐滿如祭，

隔著不可一世的神思和光芒，

將把流年倥傯，重新愛一遍。

與槐花

而槐花是多么崩潰的作亂。

天真到不被世態允許的那種表情。

孩童體寫下了她發燒版的喧嘩，

點燃，忘我，不經世事。

累累落地，又朵朵后生地挑釁著

一米線的距離。

孩童體還寫下了靜默之末，

困于重大事件的清香與天性，

像懂得了無常、暗念和矛盾之味似的，

此前搖頭，此后點頭，

止威，息怒，超現實，

宏大與柔弱的敘事結構，微妙難言——

一樹象征遮蔽，一朵象征無辜，

一簇稠密，比著戰栗。相互贈送的絕句，

“深入”已同“淺出”混在一起，

使野外風和菜市場，都獲得了完整。

榕樹與鳥巢

為了你，

我愿意不識秋風，繁茂如春。

呼啦啦的樹葉招手，軟化了天際，

必有的回應，迎來鳥翅歸宿。

無關緊要的地方，朝向反現實，

有風，柔和地順從，

良辰美景，來自陰影的照料。

我接受這寧靜、這寥落，

紅太陽和藍月亮不會比人間更少。

棍棒和刀斧，不會比偉大的事物

遭遇更多。

村莊

她有無序的陽光，

一簇一束地攻占了田野。

明媚而又悠蕩的侵擾，

來自麥浪的激發。

半樹上的貓正抬起一條腿，

攀高如同低就。心頭也有指望，

喵喵數日：手摸不著期待，

我等候。

新建的二層樓，舍不得舊扁擔、

白菜籽。沾上鞋尖的泥漿，

帶回了雨水。悉數青磚樓房，

屋里有土豆絲的味道，

屋外有一只小土狗

見人就搖著尾巴。屋外，

揉搓玉米棒子的老人舍不得

剩下一粒。

時光

猴子丟久了，成為石頭。

風卷物翻的往世被遠山、水面、

浮云半日收回。擺脫了命運的時光，

什么也沒留下，

什么都留下了。

泥巴盤久了，成為菩薩，

眼眸里充滿了令人追悔的善。

日影綽綽，此處寂靜不著邊際。

此處寂靜是最有勇氣和能力的時光，

負責處理難以解決的事情。

搖曳的美

把戶口遷進城里，

充作生活的高度。

燈光幻滅，

街道不辨“向往”與“歸途”。

生活變化著來去，

只有跑，才趕得上。

你跑著且避讓。單薄的臂膀

灰舊得如同失敬。

能見度一低再低，

如一束野花退出空曠感后，

失去了搖曳的美。

無題

翅影平靜，

草分到了陰涼。

錘子平靜，

由來已久的恨多么小。

我平靜的時候，

軟弱是堅強的，

行走的路一般很小，

還有些彎曲。

我平靜的時候，

趕走了想走的人，

留下了想留下的人，

沒有周圍。

但更多的平靜

被歡樂無情地遮掩了，

永遠停留于難以啟齒的

那種平靜。

背風口

小路隱忍，適于踽踽獨行。

一個賣薺菜的人在背風口

等候路人經過。

“如一個窮孩子的夢境，

只能是大地的夢境”，

城市光芒如鍍，許多復雜的街景

和秩序都不為他而預設。

但他依然懦者不走，

以一小堆自然造化傳達時令：

“五塊錢三斤”。自家產的，

綠的青綠，新滴的露水舍不得滾下。

正是新葉的愛戴呵，短暫的新葉

讓他愿意像一只螞蟻一樣，

偷偷地活著？

小筐與時令

小筐配時令。

裝過了草莓，裝槐花。

裝過槐花又裝櫻桃。

微小的資格嬗變著

昭告天下：

每筐都有山野打坐，

無畏陌路、內心的溝渠。

每一筐至孝事親，

買不起世事萬種，

斂生氣

多于斂財氣——

憑借一點拙樸、半處狹窄，

讓寬廣知道自己

為何物。

特約編輯 驀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