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們，不要敗給焦慮

辛穎　凌馨

2023年6月7日，廣東廣州市海珠區，考生走進一處考點。圖/中新

上了三年網課的2023屆考生，終于迎來關鍵一戰——高考。

每年備考期間，北京回龍觀醫院臨床心理科副主任張曉鳴都會格外謹慎，會同時為小患者和家長們做好方案以免“考前焦慮”，盡可能減少因此導致的發揮失常。

考前焦慮，除了學生茶飯不思、考試過程中出現應激反應，家長們也有可能出現工作記憶短暫消失、回憶機制被打斷，也就是我們平時講的大腦一片空白。如果考試結果不理想，準備已久的學生自信心會受到打擊，甚至會產生自我質疑、抑郁等不良情緒。

小彤中考分數在全市名列前茅，高中三年成績一直保持“優異”，然而，直到他進入高考考場，沒人知道小彤此時非常緊張，心理已經埋下了“抑郁”的種子。

小彤母親辭職全身心照顧他的學習生活，家庭開銷大多圍繞他的課外班等花費分配，考個好成績，小彤知道這是全家唯一的希望。

然而，在考場上，發生了一個小小的意外。小彤帶入考場類似電子表的產品是被禁止的，考官讓他把東西放在考場前，不要留在座位上，考試照常進行。

但小彤一直以來的情緒壓力被激化了，“他承受不住了，最終連考試都沒能堅持完成，就離開了考場”。張曉鳴經手過不少類似的病例，時常惋惜如果家長能早一點發現并疏導，就可以幫助考生緩解情緒。

適度的壓力、焦慮，確實可以幫助考生調動狀態，發揮潛力，但是過度的焦慮，會引發放大性的災難化思維，導致發揮失常。幫助考生緩解壓力，如果方法不得當，會適得其反，到底應該怎么做呢？

要有“控制”的關心

這一屆考生，從三年新冠疫情的線上課，走入實地考場，不少老師和家長有疑問：線上課后考生能否適應真實世界的考場，會影響到成績嗎？

“雖然一直在上網課，但是學生的成績退步了，感覺網課可能沒有特別明顯的幫助。”高中物理老師方云華對《財經》記者說，“我們差不多是在學生回到學校后，從頭再來給學生補。”

網課最大的問題是學生更容易“摸魚”。雖然一樣布置作業，但是學生完成作業的過程是怎么樣的，老師觀察不到，不像在線下課時，可以隨堂觀察學生的狀態，加以提醒，也能對作業給予輔導。

“間斷的網課學習對每個學生都是一樣的，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線上，只要在高考期間繼續保持規律的生活學習節奏，發揮出水平就可以。”在張曉鳴看來，經過這幾個月的線下學習生活，由于網課而改變的生活節律性，考生基本都已經逐步調整過來了。

幫助考生緩解焦慮的第一步，是家長不要過度焦慮，更不要把家長的焦慮施加給孩子。家長的焦慮通常有兩個極端表現，一是過度關心，一是刻意表現為不關心。

家長在考前的叮囑頗多，但反復嘮叨“不要緊張”“正常發揮”會適得其反，增加孩子的壓力。

張曉鳴提醒，有時候家長焦慮自己都不知道，但這種情緒變化，很容易傳導給孩子，家長過度的關注，反而增加考生的焦慮，所以家長首先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調整好心態。父母彼此也可以給予相互支持、相互傾聽，也能夠很好地幫助調整情緒。

過度關注的另一面是，有些家長對考試“刻意回避，完全不提”，這種故作輕松的表現，其實也是焦慮的一種體現，孩子感受到家長的異常，會更緊張。在備考階段，保持學習生活狀態的常態化、規律化，對于孩子來說是最為重要的。

如果孩子已經有焦慮情緒，想溝通，家長千萬不要忽視。和中考的考生不同，高考學生大多有很多自我認知，可以清晰地分析自己。

及時的傾聽、理解、疏導可以幫助孩子緩解焦慮。“讓他把焦慮的情緒用語言表達出來，那么焦慮就會意識化，認知對焦慮開始加工，焦慮就開始得到緩解。”張曉鳴告訴《財經》記者。

其實，考生的焦慮大多來源于對不確定性的擔憂。有人擔心考前準備出紕漏，有人擔心考試過程不順利，也有人特別擔心考試的結果不理想。

因此，需要家長幫孩子找出擔心的原因是什么，引導孩子把擔心的“不確定”，變成“可確定的”。

如有些考生擔心自己考試忘帶證件等考前準備出錯，張曉鳴建議，家長可以和考生一起梳理一下考前的流程，把要準備的東西和注意事項記錄下來，一條一條的捋順，考生在準備物品方面的焦慮就能得到緩解。

不要在考前施加結果性的壓力。張曉鳴解釋，對考試成績過度焦慮的孩子，往往在他的意識里，考試結果的影響被過度夸大了，“你要是考不好，就會怎樣……

那么考不好就是災難性的”。

這個時候更需要家長引導孩子，以平常心接納考試成績，成績雖然是不確定的，但大家都能接受這個結果是確定的，幫助他回歸到現實層面，不要陷入想象考試是多么可怕的，高考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非全部。

“調動考生的自信心，可能比強制他考前多做一道題有更好的效果。”張曉鳴說。

在考試過程中，也有學生會因為一科沒考好，而影響后面的考試。張曉鳴分析，特別糾結前一科考試成績的孩子，通常有共性，就是比較追求完美，所以會認為這一科的失利，會影響整個結果，即使后面考好了，也無濟于事。

如果孩子展現出這樣的情緒，建議家長引導時，一是幫助孩子分析，這一科沒考好可能是因為試題難度大，也許大家都會感覺難度大，后面的考試仍很重要；第二就是傾聽孩子的“挫敗感”和“失落的情緒”，給予理解和支持，這種心理的支持幫助孩子走出情緒的低谷，給予他繼續下去的動力。

有些時候，雖然孩子沒有主動表達，家長也要注意，當孩子緊張到難以學習或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就需要及時心理調整，通過適當的放松減壓，比如聽音樂、適當的運動，或者做一些放松訓練等，幫助孩子從緊張的情緒中轉移注意力，放松下來。

張曉鳴接手的患者中，有一些更嚴重的情況，考生可能由于焦慮引發軀體癥狀，發生手抖、心慌、出汗、肚子疼、失眠等，常常被認為得了“心臟病”等，在綜合醫院反復檢查，但其實這些癥狀可能是情緒問題引發的軀體癥狀，必要的時候可以尋求專業人員的幫助。

高考只是另一個開始

如何迎接高考后的各種人生考試，應是考生和家長更為重視的一道題，但往往被忽略了。

在張曉鳴心理門診接觸的青少年患者中，和學習成績相關的焦慮并不少，“家長把衡量孩子的成功與否全放在高考這一個點上，就會導致孩子壓力過大，雖然多元化教育已經在推行，但在高考上，家長‘卷得還是厲害”。

尤其是有自卑情緒的孩子，在高考失利后，容易出現抑郁癥等精神疾病。

“最壞的情況就是家長意識不到自己的情緒問題，還把這種情緒傳遞到孩子身上。”張曉鳴介紹，此時孩子其實會承擔雙倍的壓力，很容易使孩子陷入抑郁的情緒中。所以，如果家長發現自己很難控制自己的負性情緒，可以找心理咨詢師等專業人員先幫助自己調整情緒。

不論面對什么樣的結果，家長都要有一個包容、接納的心態，陪孩子一同面對生活中的“挫折”，陪孩子一同從“挫折”中站起來，也許這才是一種更具有“生命意義”的教育。

而一些更為隱蔽的問題是，一些高考順利結束的孩子，卻在大學里失去了方向。

因為在過去的教育中，高考是為了完成家長的目標，不是孩子們實現自我價值的途徑。在高考結束后，一些孩子常常陷入迷茫，上了好大學就什么都不用做了，甚至會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爭取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其實，在老師們眼里，這屆考生要在大學里補習的課還有很多。

首先在學習能力方面，一位高考科目老師表示，學生在上網課時應付差事的情況確實比較普遍。而且因為過于依賴網課，失去了查證和追根究底的精神，“現在網上搜題很方便，隨便一搜就能得到答案，學生思考的動力就下降了”，這個情況在平常學習不那么認真的學生身上尤為顯著。

更明顯的問題是社交能力。江蘇省中學特級教師凌宗偉指出，線上學習的缺陷不僅是對學生的管理問題，互動性欠缺也會對學生的社會能力產生影響。

線上課讓學生對手機和網絡的依賴增加，乍然回到學校后，又沒有對學生情緒的疏導，會有一些學生不適應，甚至導致了一些極端事件的發生。

“同伴學習是一種非常好的鍛煉學生溝通能力、鞏固學習內容、激勵良性競爭的學習方法。但是，線上課限制了這一手段的運用，有些是授課平臺沒有類似功能，有些是受網絡限制，總體互動效率不高。”凌宗偉對《財經》記者分析。

張曉鳴也提醒，上大學以后，要開始住集體宿舍，面臨更復雜人際關系的處理、團隊協作，都是這屆學生需要在大學“補課”的。

給學生提供相對穩定的應考環境，對他們的應考心態同樣重要。一位南方某省份高中校長回憶，2022年6月5日半夜，他接到通知，所在區域內發現新冠陽性患者，上級部門初步打算解散該校所設考點。考慮到學生的心理狀態不宜在考前經歷太大波動，這位校長極力爭取，達到防疫要求后保留了原有的考試安排，同時對學生心理給予疏導。

高考結束后，考生又以封閉留校接受醫學觀察，延至6月11日午后才陸續離開。那一年，這屆學生考得特別好。“后來，同事們組織學生編了個音樂劇《疫情下的高考》，是我們師生原創。”上述校長在社交平臺寫道。

無論是應對哪一方面能力的“考試”， 最重要的是要培養孩子自我應對的能力，這需要從小培養，每一個考場都是幫助學生做好心理建設的機會，以直面人生中這些重要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