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四象限

沈奕斐

現代人經常會有這樣的疑問：現在還存在長久的、美好的愛情嗎？答案是肯定的。一個特別重要的事實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愛情不是變淡了，而是出現了不同形態。很多人都存在誤區，認為蜜月期的愛情才是最好的，之后所有的努力都是在維持、維護愛情最開始的樣子，如果它不一樣了，愛情便不再美好。但是研究發現，擁有好的愛情的人，從來都不是去維持最初的新鮮感和激情，而是用非常開放的心態接受愛情的變化，欣賞不同階段的美好，這一點非常重要。我們要在愛情中不斷更新協調，讓它擁有更多元的形態。

那么，什么是好的愛情？有沒有具體的評判標準？這里跟大家談談我的現代愛情四象限理論。人們覺得愛情是能帶來快樂和幸福的，而好的愛情也能使人成長。所以，在探討愛情模式的時候，我首先定義了兩條坐標軸——橫軸是快樂，從左到右越來越快樂；縱軸是成長，從下往上成長得越來越好。這兩個維度劃分出四個區域，其中享樂型關系和互惠型關系是良好的，消耗捆綁型關系是糟糕的，而成長治愈型關系是長期關系中的理想愛情模式。

享樂型愛情

這種愛情有激情、很快樂，但不一定帶來個人成長。這里的快樂有兩層含義。第一層是生理意義，我喜歡你的外表，喜歡你的味道，跟你在一起就很快樂。第二層是精神意義，我很想跟你一起做事，因為和你在一起做事才有意思和意義。電影《泰坦尼克號》里有個杰克教露絲吐唾沫的情節。露絲是非常講究規矩和禮儀的貴族小姐，杰克則非常崇尚自由。露絲跟杰克說：“我希望你能教我像男人一樣騎馬、吐唾沫。”杰克很吃驚：“你竟然連吐唾沫都不會，好，我們現在就去甲板上向外吐唾沫。”兩個人在一起特別開心。這里杰克真的讓露絲成長了嗎？沒有。但因為共同做了一些快樂的事，他們快速地墜入了情網。

享樂型愛情非常有吸引力，但核心的挑戰是你能不能相信這種快樂，能不能享受這種關系。享受快樂的過程很像坐過山車，你要信任它，知道它安全，才能徹底享受那一刻的釋放。但我們對快樂是很警覺的，因為理性往往會緊隨快樂而來，對方的家庭背景跟我不一樣，學歷比我低，收入比我少……理性很快就把感性壓下去了。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們，那么愛我們的父母總是說你快樂就好，但是你做多數快樂的事他們都反對，告訴你快樂是危險的。因此，人們遇到快樂的愛情常常會覺得很難持續，覺得未來有風險。

盡管如此，享樂型愛情充滿了激情，“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它最接近我們對愛情的想象。

互惠型愛情

兩個人比較互補，互相促進，但不見得充滿激情和快樂。《生活大爆炸》里的謝爾頓智商很高，但情商很低。我們覺得他這輩子都找不到女朋友，他自己也不太理解親密關系，所以他在給好友婚禮致辭時說：“我從來無法理解，為什么人要窮其一生追尋與另一個人一起生活。也許是因為我自己太有意思了，無須別人陪伴，所以我祝你們在對方身上得到的快樂跟我給自己的一樣多。”但是在遇到同樣高智商的艾米后，謝爾頓變了。艾米支持他做各種奇奇怪怪的事，兩個人的感情在互補中越來越深。謝爾頓在自己的婚禮上說：“雖然我現在無法表達對你的感受，但我會用一生向你證明我有多愛你。”這就是典型的互惠型愛情，與外表吸引或激情無關，兩個人在日常相處中互相發現，使自我更加完整，生活更加廣闊，感情更加穩定。

這種關系帶來一種非常重要的成長，叫作歸屬感的發展。互惠型愛情讓我們更加確定自己是誰，通過互補，每個人都在成長，愿意去探索更大的世界。今天，身處一個自我會不斷被打碎、不停被否定的社會，一份好的愛情其實是在幫助我們確立自己的價值，讓我們覺得其實要跟世界進行聯結并沒那么可怕。

除了性格上的互補，互惠型關系還有其他的表現，比如硬件上的互補。影視劇里，有錢的男主角通常都不受人待見。女主角要凸顯她的獨立自主，所以一定不愛錢。但是在日常生活中，親密關系跟金錢沒有這么對立。我們愛的可能不是錢，而是對方賺錢的能力。考慮物質條件不見得就損害了愛情。某些硬件的匹配使得我們的人生更容易，障礙更少，發展空間更廣闊，這也可能是一種很好的愛情。

消耗捆綁型愛情

這是比較糟糕也比較常見的一種愛情模式。在這種關系里，一般都會有一方出現強烈的控制欲。很多人會把愛情偶像劇中“霸道總裁”的控制欲和占有欲看成愛的表現，但這背后其實帶有強迫和暴力的屬性。偶像劇中的甜蜜反轉在現實中幾乎不可能發生。現實生活中，這種伴侶的獨占欲會不斷升級。

當一個人對你說“我那么愛你，你應該聽我的話”時，你一定要警覺，這是不是你想要的平等關系？我給你四個標準，要是你們的關系符合其中兩個條件，就要開始警覺這段關系可能正在滑向消耗捆綁型。第一，跟對方在一起后，你越來越不快樂。第二，對方總是貶低你，讓你對自己越來越不滿意，而且你越來越依靠對方對你的評價來判斷自己。第三，對方開始限制你的社交關系，你的生活圈子越來越小。第四，對方常常提出你做不到的要求，讓你產生虧欠感。消耗捆綁型關系會產生兩種極端表現：一是暴力捆綁，比如家庭暴力；二是精神捆綁，比如PUA（精神操控）。

成長治愈型愛情

這是愛情關系中最理想的一種長期愛情模式。這種愛情的典型特征是讓你不斷增強探索世界的欲望，你能從對方身上學到很多，同時也特別快樂。人們常說愛使得你我越來越美好，就是這樣一種模式。愛情不僅讓我們感覺幸福，還讓我們成長，讓我們更熱愛生活，更有勇氣和智慧面對生活中的難題。

這里要強調一下，如果你從一開始就奔著這個目標去尋找另一半，那太難了。很多成長治愈型愛情都是從享樂型愛情或互惠型愛情發展而來的。我們努力的方向是先走進一個好的愛情關系，再加上時間維度，讓它越來越好，走向成長治愈型關系。所以，允許感情變化是擁有更好感情的前提。

然而，很多人的愛情并沒有越來越好，反而慢慢走向了消耗捆綁型。最核心的原因是成長與快樂往往是矛盾的。不是說你讓對方成長，他就一定快樂。如果你認為的成長不是對方想要的，感情就會出現問題。愛情最大的劊子手之一就是要求對方做你認為“正確事”，因為當你強調你認為“正確”的價值判斷時，常常只看到事，而看不到具體的人，尤其是看不到對方在做所謂不那么正確的事背后，他或她的需求又是什么。

不論是享樂型愛情還是互惠型愛情，都是好的開始，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兩個人交往的深入，關系從淺變深，愛情的樣子也會發生變化。我們在初期關系中追求的是共鳴，就是那種彼此了解、心領神會的快樂；但是在長期關系中，我們需要面對的是差異，能把沖突處理好，才是關系長久的核心條件。想要永遠保持愛情剛開始的樣子，一方面是不可能的，因為激情和新鮮感總會過去；另一方面也限制了我們對于愛情的想象。實際上，通過深度的交流，包括對沖突的處理，我們對對方的了解會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兩個人之間的聯盟關系也會更進一步。

弗洛姆說，愛是一種藝術，也是一種能力，需要學習。學習愛是非常重要的情感教育，它不僅能幫我們處理好親密關系，對處理其他社交關系也同樣重要。

選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