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瀅瀅
關鍵詞:宋詞;杭州;文化記憶
對于宋詞而言,杭州不僅僅是地理位置,其盛衰榮枯都有著特別的象征符號意義,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被賦予了詞人不同的情感和心曲。而宋詞對杭州而言,則是一種文學形式對一座城市的重建與再現,宋詞對杭州的物質、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多維書寫,展示了杭州從都市到都城的多重空間地位,從中我們可以看到杭州不尋常的城市映像與文化記憶,也能感受到這座南宋都城的真實存在過,以及它所承載的國家命運和詞人心態。
杭州歷來是江南的重鎮,宋室南下更是使得它一躍成為都城,占據了與汴京齊名的地位,其的繁華程度不言而喻。然杭州之勝,還在于其優越的地理位置、秀麗的自然風景。對于文人來說,比起物質的富足,杭州的山川形勝、人文風光更具魅力。文人墨客徜徉于嘉山秀水之間,流連忘返,在他們的詞句中,杭州的秀美風景被反復吟詠贊美。
吳自牧《夢粱錄》有載,“西有湖光可愛,東有江潮堪觀,皆絕景也”,柔美溫婉的西湖麗水、澎湃浩蕩的錢塘大潮,堪稱杭州的兩大絕景。北宋初潘閬多寫杭州美景,在《酒泉子》其三和其四兩首詞中,他分別描寫了西湖的春秋景色,前詞寫西湖春色無窮,吳女競泛蘭舟,亭臺樓閣仿佛仙境,使人老而無憾;后詞寫于西湖清秋垂釣,三兩漁舟,笛聲悠悠,蘆花飛揚,白鷺成行。兩首詞一艷一雅,寫盡西湖各色。而錢塘觀潮亦不失風味,一如《酒泉曰總相宜)、石孝友《多麗》(晚山青一川)以及張矩、周密、陳允平等詞人的“西湖十詠詞”……山水之勝已然成為杭州詞的一大特色內容,詞人們從各自情感體驗出發,將杭州風光勝景一一驅遣入詞。
“上界有天堂,下界有蘇杭”(曹勛《進前十事劄子》)、“長憶錢塘,不是人寰是天上。”(潘間《酒泉子》其一),早在北宋時期,杭州的商業經濟就已經居于全國之首,其經濟上的繁榮,成就了杭州多姿多彩的生活,也讓宋人們在高居廟堂和退守江湖之間找到了第三種選擇,他們以極大的熱情在詞作中書寫杭州都市生活的方方面面,試圖以此展露杭州“人間天堂”的美譽,其中,民俗意象成了創作的重要題材。雖說民俗生活場景處處有,但杭州獨特的自然環境與人文因素,為杭州的民俗生活增添了不尋常的風味,而這一點也體現在了宋詞里,筆者在此主要論述在宋詞在描寫游春之風和節慶之俗兩大方面上的杭州特色。
“杭人喜遨……俗之喜遨,亦其勢然”(陳造《游山后記》),“貴游巨室,皆爭先出郊,謂之‘探春”(周密《武林舊事》),在朝暮晴雨,四時總宜的山水之勝以及市民娛樂心理的共同作用下,喜游春的習俗在杭州盛行,雅致的文人們也不例外,他們將遨游美景寫入詞中。周密的《曲游春》就是這樣一首游記之作,其寫杭州城游春賞樂的風俗,以優美筆調寫盡西湖春意,叫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了慕春之心,展現了元宵過后人們于西湖“探春”的熱鬧情形。另外,張矩的《應長天》十首、陳允平《西湖十詠》、周密《木蘭花慢》等也都或多或少著力于此。這些詞作不僅是對杭州游春之風的場景紀實,也是對人們追求快活的生活風習和開放自在的性格意象的展現。
縱觀宋代君臣百姓同樂的文化活動的盛況,又莫過于節序慶典,尤其元宵。宋代之前,元宵張燈雖漸盛,但主要局限于上層社會,到了宋代,元宵活動已不分階層、不分城市,甚至衍生出了“燈市”一說。而杭州“燈市”期間晝夜簫鼓不絕、歌舞不止的情形,更是為宋代其他城市所罕見的,如趙長卿《寶鼎現·上元》層層書寫了杭州于“元宵三五”夜全城歡慶的盛大場面與狂歡氛圍,杭州元宵張燈宴游之盛,于此可見一斑。而這種狂歡的背后實際是杭州人文精神的外化,宋詞讓我們看到了人與人之間的屏障在節氣禮俗中被沖破,無拘無束地“次第追隨”“恣歡笑”(趙長卿《寶鼎現·上元》),也讓我們看到了詞人們對這種現象的喜愛與向往,以及宋詞在杭州風俗影響下的世俗化、包容化。
“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林升《過臨安邸》)杭州繁榮美好的都市景象招徠了大量文人的喜愛與書寫,但也有人懷念過往北宋繁華之時,由此產生對前都城的追思,更有甚者認為“東南嫵媚,雌了男兒”,杭州不過是一時之地,卻消磨了人們收復失地的意志。因此將杭州與汴京加以對照并不少見。
自幼生活于汴京、后逃亡南下的李清照就是其中代表。一首《永遇樂·落日熔金》對比了兩城的元夕,詞人面對杭州熱鬧燈節卻無心游賞、謝絕友人邀約,在他人歡聲中想起了自己在汴京所度過的元宵佳節,結篇處“風鬟霜鬢”的憔悴的嫠婦與當年“鋪翠冠兒,捻金雪柳”的天真少女竟為一人,這既是詞人個人遭際的不幸,也是國家命運的動蕩變幻和山傾海覆地般變化的反映。李清照或許是從一個普通人的角度表達心緒,那身在官場的向子諲更多的則是借雙城對比抒發家國之恨,如《鷓鴣天》一詞中,向子諲回想起汴京上元燈節時,火樹銀花、萬民嬉游,而眼下卻是“白發三千丈,愁對寒燈數點紅”,自己衰老愁苦、獨對寒燈的情形,親身游歷的似錦繁華隨風而逝,曾經的萬里江山也化為記憶印痕了,沉痛之情流淌其中。
城市是靜態的風景,也是流動的文化,國運的興衰也使得身處杭州或被迫離去的文人們產生物是人非之感,在杭州的今昔對比中抒發心曲。如張矩在《摸魚兒·重過西湖》中對比自己兩次游覽西湖的情景,“春風共載斜陽岸”與“風雨閉宵館”的鮮明對比寄寓了詞人人事皆非的感慨。
杭州,作為宋代最后一座都城,往前人們可追思北方的汴京,往后卻無他城可憶。先是從北望不見再到北憶不見,汴京逐漸消失于人們視野,宋代滅亡后,宋人將故國哀思依附于杭州城上,隨著時間的流逝,南也開始望不見、憶不見了,杭州的城市映像從現實到虛擬,透過宋詞折射到歷史中,便是當初繁華的兩宋逐漸虛化為記憶中的一段印痕、詞史上的零碎文字。
杭州詞將語言文字與城市結合起來,積淀了一代人的文化記憶。文人們將杭州寫入宋詞,以生動通俗化的描寫、市井生活化的題材,展現了杭州這座城市鮮活的生態風貌和深厚的文化記憶,當中蘊含的人文精神不容小覷。宋詞是文學語言的藝術,都市更是凝固的語言。透過宋詞,我們看到了時人沉醉于杭州的風光勝景中,看到在杭州自然文化與社會文化的雙重作用上,形成了獨特而豐富的民俗生活百態,更看到了宋代歷史的遷徙以及其所折射出來的時代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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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