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夢妮 董莐莐
這是個法國舶來詞,意思是賣酒的平價餐館,它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這么一幕:一家開在小馬路邊上的小餐廳,年輕人圍坐在桌邊,用刀叉品嘗西餐,碰杯歡呼“干杯”。
小紅書上,bistro有超過27萬篇筆記,博主們格外關注“氛圍感”,會特意測評就餐時的燈光和環境,細致到陳設裝潢、餐品擺盤和音樂風格。
2021年,Tiger在上海開了一家bistro,現在生意逐漸穩定。此前,他在巴黎學廚,留在當地一家bistro工作了一陣。在他看來,巴黎的bistro就像家庭作坊式的“夫妻店”,規模不大,一家人分工干活,來客都是社區居民。因此,在上海,他也選址在居民生活區海防路上,店名叫“AMBAR”,在西班牙語里是“琥珀”的意思,取一個“為客人留下美好記憶”的好期許。
bistro就勝在不那么嚴肅。住在上海的bistro常客鄭超覺得,這地方很適合找朋友侃幾句。Tiger也同意,bistro的定位其實介于餐廳和酒吧之間,主廚們就像是bistro的“心臟”和“門面”,他們在經營上親力親為,有絕對的話語權,可以賣喜歡的酒,鉆研感興趣的食材。bistro的成本比餐廳低一些,不需要配備齊全的菜單和流程,也不用雇很多人。“輕松”是他選擇開bistro的原因。
人稱“姐夫”的Jeffery也同意這個觀點。他認為,靈活隨性是bistro最大的特點,店面不需要很大,菜品沒有特定限制,也沒有一些西餐廳會有的穿衣指導。即便是部分食客在意的“氛圍感”,其實也不那么難,“店內裝修最大的考究在我看來其實很簡單,只要保持環境干凈的原則,一家店可以做出店主個人喜歡的任何風格。復古、太空,可以好看但又不能那么適合拍照。”他說。
這做法跟一些想讓店面獲得更多關注、歡迎拍照的店鋪不同。Jeffery始終認為,留住熟面孔才是開店的生存之道。在他看來,樂于拍照的客人并不是bistro真正的理想顧客。太多為了裝修、氛圍而來的消費者,甚至可能“趕走”店里的忠實顧客,熱潮之后,bistro很難維持原有的經營和老客戶結構。
Jeffery在自家bistro主打酒這個概念。他曾經是名侍酒師,喜歡酒和美食,愛鉆研室內設計。2012年至2015年,他作為合伙的小股東參與開設了兩家bistro,但因為想做自己的店,2019年他賣掉了所有股份,次年接手了一家法國人開的bistro—Bar à Vin。

01 AMBAR的老板Tiger曾在巴黎學廚,在他開的bistro里,他可以鉆研喜歡的食材,在經營上親力親為。

02 AMBAR的老板Tiger曾在巴黎學廚,在他開的bistro里,他可以鉆研喜歡的食材,在經營上親力親為。
這家店的室內風格屬于法式復古,菜式以法餐和融合西餐為主,酒水品類很豐富,包括法國、意大利、西班牙的傳統酒類,以及美國和澳大利亞的新酒。在餐飲行業,酒水能帶來不錯的利潤。Bar à Vin的客單價大約在380元左右。而大眾點評的數據顯示,上海bistro的平均客單價在150元到300元左右。
Jeffery已經積累了一些老客人。Bar à Vin的客源大部分是回頭客,從事廣告、金融、藝術、時尚等行業。
bistro也有固定的經營“套路”。許多門店會銷售48到78元不等的單人午市套餐,包括前菜、配菜、飲品,晚上也會提供單人或雙人套餐。Jeffery說,現在很多小bistro沒有固定的酒單、菜單,就是為了讓客人保持新鮮感。廚師出身的Tiger更強調靠廚藝留住客人—菜可以簡單,但一定要好吃,可以讓人留下深刻印象。bistro消費者廣島的看法與廚師老板們類似,他對氛圍沒那么看重,認為“食物味道和性價比更重要”。
如果只看Jeffery和Tiger的故事,bistro似乎是個不必做大的生意,小而自在是它的魅力。
上海的bistro大多數集中在靜安區、黃浦區到徐匯區的臨街小馬路,另一些開在靜安寺和新天地這樣的繁華商圈。這些bistro大都由個人經營。在Jeffery的印象里,Chef Papa是上海較早擴張的連鎖bistro,最早可以追溯到2015年,創始人看上的是“中國本土西餐市場的空白”,如今Chef Papa是希愛弗品牌管理有限公司旗下的西餐品牌之一。截至2023年,Chef Papa共擁有3家門店,都開在上海的購物中心里。
但bistro的具體形態在中國還沒有定論。一些“小酒館”實際上與bistro無關,而是pub和bar這類酒吧業態。

03 AMBAR的老板Tiger曾在巴黎學廚,在他開的bistro里,他可以鉆研喜歡的食材,在經營上親力親為。
資本喜歡的故事里,酒可能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構建了一個年輕人夜生活和酒水消費綜合起來的大市場。根據艾媒咨詢《2021-2022年中國小酒館行業發展及標桿案例研究報告》,2021年小酒館行業在8月、9月融資次數達5次,預計2023年中國小酒館行業規模可達到1487.8億元,主要的驅動力是“夜間經濟”。當然,這份報告里的“小酒館”范圍更廣,包括了延伸到酒水領域的各種商業形態。

01 Jeffery開了一家名叫Bar à Vin的bistro,他曾經是名侍酒師,因此店里酒水品類很豐富。
海倫司是小酒館領域一個顯眼的先行者。2009年,徐炳忠在北京五道口開設了pub形態的小酒館海倫司,主要客群是外國人,后來進軍大學和商圈。他當過兵,做過保安,曾在老撾開過小酒館。2021年9月,海倫司在香港聯交所主板掛牌上市,截至目前在中國有700多家門店,主要集中在二三線城市,6成門店開在大學周邊,店內的瓶裝啤酒售價平均都不超過10元。
但海倫司并不是規模化的bistro。一種說法是,COMMUNE才是中國第一家大型規模的連鎖bistr o。COMMNUE主打“餐+酒”,總共銷售1000種以上的酒類,門店走美式工業風格,分為“酒水自選區+超級吧臺+就餐區”,客單價平均在130到150元,吸引的是一二線城市的公司人。

資料來源:《海倫司招股書》、華安證券,bistro部分根據采訪綜合整理而成
b i s t r o在COMMUNE的語境里意味著“ 社交屬性”,它鼓勵來客自選酒水飲料,自由交流。2022年,COMMUNE已完成數億元人民幣的A+輪融資,目標是上市。在融資新聞稿里,他們強調在不同時段規劃了不同的消費場景,凌晨開酒市,白天賣餐食,下午開茶會,每天營業時間可長達16到18小時。
北京bistro連鎖品牌“下酒bistro &cafe”或許能提供一些新視角。創始人周庭喬曾在德國留學工作,下班后總會約朋友或同事找個地方喝酒小聚,“兩杯酒能聊一晚上”,回國后的社交場景則有所不同,“亞洲人的文化和飲食習慣還是得‘約飯”。周庭喬的丈夫劉笑吟從2012年起就在北京大學西門外開了一家校園bar“NOVA”。這對夫妻花了一年時間構思,想創造一個“下班后的好去處”。2019年1月,下酒在望京開出了第一家門店。

02 Jeffery開了一家名叫Bar à Vin的bistro,他曾經是名侍酒師,因此店里酒水品類很豐富。
周庭喬承認,bist ro在中國還是一個很新的概念,有的bistro不止做西餐,也嘗試做中餐。如果必須定義bistro,在她看來就是“有餐有酒,朋友聊天”。她表示,下酒的市場定位最接近日本居酒屋,提供比普通連鎖餐廳品質更好的簡餐,大學生、公司職員、朋友都能在這里聚會。
創立下酒之初,周庭喬就計劃融資,因此采用工業化思維,像做互聯網產品一樣打磨高度標準化的門店模型。周庭喬本人是工業設計背景,曾在德國設計咨詢公司Frog Design工作。在解釋下酒時,他們不僅會用前端、后端這些開發者術語,還會頻繁用蘋果、特斯拉這些技術研發型大公司舉例。

01 孫中川將bistro“太陽的家”開在生活味濃郁的街區,店鋪定位是社區食堂,從裝修到菜品研發到下廚都自己動手。

02 孫中川將bistro“太陽的家”開在生活味濃郁的街區,店鋪定位是社區食堂,從裝修到菜品研發到下廚都自己動手。
他們解釋說,如果把下酒比作一個劇場,前端就是“舞臺”,是和顧客直接交互的地方,這指的不僅僅是吃喝產品,還有空間、點餐系統、品牌視覺呈現等;后端就是“后臺”,是支持舞臺表演的東西,顧客們看不到,比如吃喝產品的生產線、門店運營體系,以及更底層的數字化基礎設施、員工成長體系等等。目前下酒的標準生產流程涉及6個工作站,還有一個常見于制造業企業的NPI(New Product Introduction)小組,專門負責吃喝產品的量產方案。
下酒沒有使用連鎖餐飲常用的“中央廚房”模式。劉笑吟并不認為這是餐飲工業標準化的必要路徑,他更關注流程是否具備工業化思維,并將其細化為原材料的數量及良品率、工序的復雜度和流暢度、工藝的穩定性和容錯率等等。他解釋說:“麥當勞有444種原物料,其中食品原物料是119種,都是高度工業化的產品,可以理解為我們購買的所有麥當勞產品都是用這444個‘零件加工出來的,全球3萬多家麥當勞門店都是以這樣的工業化方式在運轉。”
周庭喬把下酒稱為“一家產品公司”,目前會先集中在可以標準化實施的領域。為提升效率,他們曾引進自助水吧臺,增加了更多燒烤品類——但劉笑吟說,下酒一直在不停變化,他們會收集反饋,不停調整,因此這些改動不一定就會留下來。目前下酒在北京有12家門店,各有不同的主題,未來會進一步拓展華東和華南市場。
在品牌領域,下酒更專注于“下班快樂”這個slogan,顧客很容易記住并樂于傳播這個概念。周庭喬說,有顧客把他們的酒精飲料稱為“下班快樂水”,她和團隊很喜歡這個比喻。截至2 0 22年,下酒的年收入達到了1億元,已獲得了鐘鼎資本、真格基金和梅花創投的投資。
也有bistro老板不想把事情變得那么復雜。導演出身的孫中川從小在意大利長大,熱愛美食,熱愛bistro,但并不看好中國很多現有的bistro,理由是它們為了“輕松”的氛圍感用力過猛。因為找不到想要的“簡單的小酒館”,他萌生了自己干的念頭,2022年,他用積蓄開了一家傳統意式bistro,取名“太陽的家”。
“太陽的家”位于上海康定路,那是一片比較有“生活氣”的街區,住著不少外國人,孫中川認為這附近的居民更能接受意大利傳統食物。店內裝修大多是他親自上手做的,擺的是淘來的二手舊家具,他還在天花板上畫畫,力求樸實。他也不像廚師們那么糾結餐品研發,他說自己17歲起就在不同的意大利餐廳打工,也常跟一些米其林餐廳的廚師朋友討教。他自己開發菜品,同時也是店里的廚師。目前,孫中川在努力尋找更便宜的食材,試圖給出更合理的菜品定價。

03 下酒的各家店鋪有不同的設計主題。這是它開在北京鳳凰匯·里巷一家以“工友”為主題的社區店,店員穿著“下班快樂”的馬甲背心,店里也有一套自己風格的菜單和周邊商品。

04下酒的各家店鋪有不同的設計主題。這是它開在北京鳳凰匯·里巷一家以“工友”為主題的社區店,店員穿著“下班快樂”的馬甲背心,店里也有一套自己風格的菜單和周邊商品。
和下酒的“下班快樂”類似,孫中川的目標是做一個“為都市人娛樂、充電”的餐飲空間。在他看來,bistro就是兒時回憶里的社區食堂,客人們都互相認識、樂于交流。“中國人比較內斂,很難一上來就跟陌生人結識。但假如大家經常在一個相對熟悉的地方相見,一來二去的,也會慢慢變熟。”他這么解釋。
盡管表現形態頗有爭議,松弛感似乎是經營bistro的老板們都認同的東西。有人認為好吃不貴才是松弛感的基礎,主廚菜單的口味是立店之本,好酒成為附加價值;有人為它的穩定呈現提供工業化復制步驟,資本擴張與營銷也因此有了新的可能;還有人堅持它自然而生—你的社區可能就缺這樣一個小酒館呢。bistro正做足準備,招呼著人們進入夜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