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參與“一帶一路”建設投融資需求與金融創新研究

尹燕飛 孫鑫宇

在新形勢下研究如何深入推進“一帶一路”金融創新、精準服務“走出去”企業投融資需求具有重要的現實價值。本文采用問卷調查法梳理“一帶一路”參與企業的投融資訴求及金融創新等情況，探討和分析為改善國內企業“一帶一路”投融資環境開發性金融機構在制度設計和業務開展層面應著力聚焦引導的創新性支持方向。

“十四五”時期，我國將加快構建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在新形勢下“一帶一路”高質量建設已從“大寫意”邁入“工筆畫”新階段。研究如何深入推進“一帶一路”金融創新、精準服務“走出去”企業投融資需求具有重要的現實價值。

本文采用問卷調查法分別梳理“一帶一路”參與企業的投融資訴求，以及當前模式下隱含的海外投資風險和障礙。同時，本文從投融資模式的創新舉措與樣本企業的可行性建議出發，分析“一帶一路”參與國市場對于企業投融資決策和傾向的影響因素，探討與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參與企業整體規模和資本運作水平相適應的投融資模式。

調查背景與基本情況

數據來源與調查方法

本文采取隨機抽樣調查，共回收有效問卷191份，有效回收率達86%，數據來源為兩個部分：其一，178份有效問卷來自國內某政策性銀行和某商業銀行的“一帶一路”投融資專題調研。分別于2019—2021年三次完成。其二，13份有效問卷來自與農業農村部合作實施的金融促進農業“走出去”專題調研。

本文的調研對象為參與“一帶一路”投融資活動的部分國內企業。第一，根據優先級排序、量表打分、多項選擇等工具形成具有一定信效度的問卷設計；第二，收集并處理基礎數據，借助圖表形式總結趨勢，從而探討和分析為改善國內企業“一帶一路”投融資環境，開發性金融機構在制度設計和業務開展層面應著力聚焦引導的創新性支持方向。

問卷設計

調研問卷共分為四個部分，整體設計邏輯如下：

第一部分介紹企業的基本情況和參與意愿，包括主營業務、注冊資金、企業性質，“一帶一路”投融資規模及途徑、年度貸款占比等樣本信息，體現企業的實際參與進展和潛在的供需缺口。

第二部分涉及企業創新投融資模式，問題分為三個層面：首先，細化受訪企業對于“一帶一路”投融資項目在理想利率、規模、期限結構、具體服務形式等環節的真實需求，反映企業受資金約束之下現有海外業務規模與潛在市場空間的差距；其次，調查針對受訪企業國內貸款的流程問題，從企業和金融機構角度分析貸款未達到效益最大化的影響因素；最后，引導企業對“一帶一路”項目在融資方式、投資類金融服務、境外融資動機、創新模式、金融創新覆蓋面等細分領域的供求匹配差距進行判斷和排序。

第三部分主要說明企業在推進“一帶一路”項目過程中的風險和障礙，問題分為三個層面：第一，從企業著重考慮的風險類型及嚴重程度切入，涵蓋東道國、經濟金融環境和自身運營管理風險。第二，在“一帶一路”項目的具體進展方面，問卷調查了受訪企業項目成功或受阻的常見影響因素。第三，針對金融機構的服務戰略期望方面，問卷還調查了優化受訪企業與投融資業務雙向匹配的細分領域。

第四部分以主觀題形式收集企業對“一帶一路”項目制度層面的完善建議，涉及對于東道國制度質量的評價、國際投融資標準的本地化思考及項目增信的主觀判斷，不僅體現處于不同發展階段、不同沿線國家、不同行業的企業從事項目建設的多元化需求，還有助于提升調查內容的信效度及對策建議的精準性。

調查對象基本情況

根據調研對象的經營規模，注冊資金在1億～50億元的企業占比為65%，低于1億元的企業占比為23%，高于50億元的企業占比為12%。一方面，考慮到樣本主要面向某政策性銀行的貸款對象，總體以大型企業為主。另一方面，商業銀行和農業農村部的問卷部分，則以中小企業為主，被調研企業平均資產規模分別為5000萬～10億元和1000萬元。

根據調研對象的產業類別，主營業務涉及第二產業的企業占比約75%，包括基礎設施建設、工程承包、資源開采等領域，占據絕對主導地位，符合當前共建“一帶一路”倡議前期以基礎設施建設為主的階段特征，其中也包括部分水利項目和農業基礎設施建設項目。企業在這些領域所承接的項目通常具備投資規模大、回收期限長、政策風險大等特點。

根據調研企業的產權類型，國有企業占比57%，私營企業、合資企業占比分別為22%和9%，盡管與問卷發放對象有一定關聯，但基本反映目前階段“一帶一路”建設的企業類型和占比，表明國有企業在服務國家戰略層面仍發揮著不可或缺的核心作用。

受訪企業參與“一帶一路”投融資現狀

重視國家戰略，投融資渠道有待完善

作為我國擴大對外開放的重大舉措和經濟外交的頂層設計，企業在“走出去”過程中充分考慮了與“一帶一路”國家開展合作，體現其投融資的戰略重要性（如圖2）。其中，59%的企業認為投融資在自身發展戰略中處于“非常重要”的位置，28%的企業認為投融資在自身發展戰略中處于“比較重要”的位置。伴隨當前國際國內雙循環體系下“一帶一路”建設的深入推進，經濟要素會順應資源配置和市場分工的規律而有序自由流動，參與建設的企業亟待在更大范圍、更寬領域和更高層次參與國際產業合作，因此投融資將作為項目從規劃、執行到落地的關鍵環節。

調研企業投資主要途徑和方式方面，位于前三的選項分別為國外合資公司、國外獨資公司、辦事/代表處，占比達到43.4%/39.6%/37.7%，反映出國內企業在海外市場傾向于尋求與當地企業合作，共同拓展業務，延伸產業鏈，從而形成市場規模；而對于已經存在規模經濟的大中型企業，設立國外獨資公司或辦事/代表處與當地主要客戶對接是一種更加節省生產成本的合作組織架構。

調查“一帶一路”地區融資方式，76.71%的“走出去”企業從四大國有商業銀行獲得項目建設貸款。2019年92.4%的企業從政策性銀行獲得貸款，而2020年這一單項數據降低至55.48%。這表明我國主要的國有金融機構對“一帶一路”項目（尤其是跨境基礎設施建設）的融資推動效應已開始顯現；另外，債券、股票發行、股權融資的比例雖逐步上升但未過半，融資方式有待多元化拓展。

從“一帶一路”地區融資規模上看，55%的受訪企業年度貸款規模達到1億美元以上。這說明“走出去”企業不僅融資體量普遍可觀，具備優質的信用評級，積極向海外市場拓展業務，借助稟賦優勢深化國際分工，投融資需求呈現旺盛分布；但同時，根據融資缺口這一指標，能夠發現，各類“一帶一路”項目參與規模的企業，缺口分布都相對均勻，即金融機構在對企業需求的精準匹配上，還缺乏一定服務效率，供需雙方信息不對稱問題仍須進一步解決。

從“一帶一路”項目金融服務來源上看，融資貸款業務占比56%，為目前企業從事金融活動的核心需求，銀行結算和信用擔保業務分別占38%和6%。盡管這與調查問卷的發放渠道和對象有一定關聯，但仍然體現出金融機構仍倚重傳統信貸業務，在豐富境內外連通渠道的層面尚須完善，包括進一步提升國際結算、貿易融資、保函等貿易金融業務的覆蓋面和個性化程度。

受訪企業投融資訴求與創新服務方向

調研受訪企業投融資理想額度（如圖1）方面，單項目占比最高的分別為1億美元以上的融資最佳額度、1億美元以上的融資平均規模及1000萬～5000萬美元的直投最佳額度。這體現目前企業對風險收益水平的總體考量，基于一定的回收期、項目風險及經營成本，企業能接受的投融資最優規模。其中，受預算約束的限制，直投額度一般低于融資額度；融資額度低于現有平均規模，則反映出，伴隨市場主體數量增加，差異化競爭將進一步壓縮單項目的需求規模，有利于促進跨國合作，吸納多元社會資本。

從理想的貸款期限和利率（如表1）上看，對比普通貸款利率，44.5%的企業認為應下降1～3個百分點，21.09%的企業認為應下降10個百分點以上，表明目前企業總體融資成本依然偏高，希望在“一帶一路”項目中享受到更加優惠的貸款政策；同時，5～10年以上的貸款期限占55.4%，體現出企業的風險規避態度，即通過一次性延長還款期限來降低風險。

在調研金融機構問題重要性方面發現，在國內貸款過程中，30%的企業將“擔保要求高”視作最主要問題，其次是“審批程序復雜”和“抵押物不符合要求”。這表明企業雖然具備一定的資本實力和金融產品抵押物，但缺乏提供擔保的有效資源，間接反映了不同性質、行業、規模企業之間仍存在一定的貸款差異。

從企業貸款融資現狀及傾向（如表2）上看，現有融資方式占比最高的類型為項目類貸款，達到60.38%，流動資金貸款占比次之，達28.30%；而從未來傾向上，項目類貸款依然是企業關注的重點，占比32.76%，同時企業意愿趨向多層次貸款產品結構，包括并購類、流動資金和擔保類（保函、信用證等）貸款等分布顯著。這表明企業預期未來將利用不同期限、交易模式、風險分擔等多元化金融服務實現貸款的靈活展期，提升安全性、流動性、高效性。

從投資活動的金融服務需求（如圖2）上看，國際結算和相關服務成為企業關注的重點，占比37.67%；財務顧問等綜合性金融服務次之，占20.55%。目前，企業對所在國投資主要涉及貨幣互換和本幣結算等問題。一方面，企業通過套期保值等風險管理行為規避潛在的匯率波動風險；另一方面，人民幣國際化將進一步拉動新興經濟體使用人民幣跨境貿易、投資結算和資產配置等領域的需求，從而引導支付手段向創新性金融活動轉移。

本文還調查了其他關于企業境外融資動機和服務創新訴求的問題。第一，企業選擇境外融資的主要原因包括“更低的貸款利率”與“便利國際投融資環境”，相對而言，金融機構實力、人民幣匯率和東道國便利性并非融資決策的關注重點。由于貸款利率直接影響財務成本，國際環境間接影響交易中介成本，因此反映出降成本是當前企業融資的首要考慮。第二，在所有投融資創新模式的可行選項中，“銀行為企業提供間接融資服務”和“充分利用政府間多雙邊基金”占比最高，同時對投資銀行和保險公司的適度介入也較為關切，這也體現了受訪企業的訴求本質上是通過模式創新有效壓低海外投融資成本，借助貸款來源、流通渠道和利益變現等環節精準處置風險，削減冗余費用，簡化資金流程。此外，在項目投資可抵押物品傾向上，企業最看重“應收賬款等抵押融資”和“境外資產”兩個選項，盡管結果符合企業在國內金融市場保障貸款資質、作為杠桿放大信用的慣例，但在跨境層面，企業仍面臨各國對抵押品估值、貸后管理及不良資產處置等環節缺乏統一監管制度的現狀，擔保資源亟須因地制宜加以落實，擔保方式應更靈活多樣統籌發展。

受訪企業預期的未來風險與挑戰

第一，調查企業關注的投資風險和障礙因素。本文根據東道國風險、經濟環境和金融風險、經營和管理風險三個維度計算量表的得分均值，結果發現，給定其他因素，在東道國風險層面，“東道國政治風險”是企業的首選項，而東道國制度標準、人力、環保等顯性成本則非重點；在經濟環境和金融風險層面，多數企業認為“匯率風險”引發的波動和連鎖反應影響最大；相對而言，“公司在融資上有困難”所帶來的經營和管理風險則最具系統性和持續性。

第二，調查企業海外項目進展受阻的最常見原因。本文發現，企業普遍認為“東道國政府支持力度不夠”是最大掣肘，而“項目本身盈利可能較小”和“無法進行投融資”影響次之，這表明企業決策的關鍵首先在于東道國的政策安排和優惠力度，其次才是項目本身質量及資金籌集渠道。隨著“一帶一路”共建深入開展，沿線國家政局穩定、政策可持續能力增強，市場化競爭機制完善，機構應逐漸引導企業的需求焦點轉向金融服務體系。

第三，調查企業視角下影響東道國制度質量的主要因素。數據顯示，“政治穩定與無暴力程度”“政府效能”與“法治水平”分別位列選項的前三。這意味著，如果制度質量下降直接導致營商環境惡化，比如當地政府不能嚴格執行企業的國民待遇，稅收優惠出現調整，或者原材料成本由于環保政策變化大幅提升，那么將對企業后續的資本投入和產能擴張帶來沖擊。因此，金融機構在投融資項目進入實質階段之前，應加強對東道國中長期制度質量的可行性論證，并與國內企業及時溝通，盡可能避免發生道德風險。

第四，調查企業在融資上最受金融機構重視的維度。結果發現，金融機構針對“主營業務收入”的關注度最高，“是否有政府背景”次之，直接反映了金融機構仍然要從績效和政策角度出發把控信貸質量，不僅納入業務規模作為衡量企業授信資質的標準，同時須根據“走出去”企業的政府背景進行決策。雖然這類企業的資金在政府監管下，能利用信息優勢相對準確地執行國家層面的長期戰略目標，但作為一種隱性門檻也在間接提升民企的經營成本和參與力度。

政策建議與展望

首先，應加快構建離岸金融體系，優化海外服務流程。一方面，建議推動金融資本和產業資本高效聯合走出去，擴大金融服務覆蓋地區和范圍，支持已開設境外分支的金融機構加快海外經營網絡建設，鼓勵尚未創設海外分支的金融機構積極開展離岸金融業務。另一方面，密切關注國家在“一帶一路”重點合作領域的對外投資規劃，建立“走出去”項目庫，主動營銷“走出去”客戶。針對不同產業企業“走出去”的特點，充分利用金融機構的信息和人才優勢，提供差異化產品和綜合性服務。

其次，應以人民幣國際化為突破口，創新金融服務保障企業權益。人民幣國際化也要從“大寫意”進入“工筆畫”階段，完善支撐貨幣發展的配套基礎設施，可以產生“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效應。本文建議充分利用疫情防控與經濟重啟拉動的國際合作新機遇，立足大宗商品交易、重大項目和產業園區建設融資、貨幣互換和儲備等貨幣國際化關鍵環節，統籌建立人民幣區域性閉環回流機制，從而助力“走出去”企業取得更高質量發展。

最后，應暢通直接融資渠道，優化資金使用效率。對于關鍵行業和主要領域，按照市場化、國際化、專業化原則，組建以股權投資為主的開放式專項產業基金。同時，積極推動符合條件的跨國經營企業發行短期融資券、中期票據、集合票據等債務與股權融資工具，探索企業與商業化金融機構之間聯合股權投資的支持模式。此外，建議開展跨境人民幣雙向資金池業務，取消境外投資規模限制及放寬股東貸款的條件限制，為企業提供全方位的金融服務解決方案，進一步打通企業融資斷點堵點。

（尹燕飛為中信銀行總行高級經理、副研究員，孫鑫宇為清華大學五道口金融學院博士生。本文編輯/孫世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