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敏 徐弢
在中國,同一省份內在省會之外另有一個強能級城市的情況并不少見,比如沈陽和大連、廣州和深圳、南京和蘇州……在東南隅的福建省,福州和廈門也屬此列,但福建有一點特殊,它的省內GDP頭名,長年屬于第三個城市,泉州。
2020年,泉州和福州兩市GDP雙雙突破萬億。從數字看,泉州只略微勝出,但這已經是它連續霸榜的第22年。
富庶的泉州很低調。很長一段時間里,作為廈門的某種旅游“添頭”—到廈門度假的人往往會安排一兩天時間游覽泉州—它在大眾心中的城市知名度可能還不如其下轄的縣級市晉江,后者因聚集了國內最強鞋服制造企業聞名,安踏、特步、匹克、361°、七匹狼等品牌都出自晉江。
2021年申遺成功帶給了泉州此前從未獲得的關注度。2021年疫情相對緩和,國內旅游一度火爆,許多年輕一代的旅行者首次將這里規劃為目的地。古城風貌,閩南風情,獨特美食,閑適生活……在社交媒體上,泉州的城市形象被不斷刷 新。

圖片/視覺中國01申遺成功后,泉州成為熱門旅游目的地,獨特的古城風貌是城市標簽。

02 申遺成功后,泉州成為熱門旅游目的地,獨特的古城風貌是城市標簽。
民營經濟和制造業發達,造就了泉州獨特的散裝式城市格局。與大多數城市以中心城區為主要經濟區域不同,泉州的中心化并不明顯,甚至可以說是去中心化的,這也是民間會有“大泉州”和“小泉州”之分的原因。泉州城區體量小,經濟活躍度也相對低,涵蓋晉江、石獅、南安三個縣級市的“大泉州”才是經濟貢獻主力。2021年,泉州市生產總值達到1.13萬億元,其中4個城區都是百億元級別,但3個縣級市全部超過千億線,僅晉江一市就能貢獻近3000億元。
如果說大和小是泉州經濟體量的兩面,那么就城市風貌而言,泉州也呈現出兩種顏色:橙紅色和冷灰色。古城是橙紅色的,遍布閩南地區的傳統紅磚建筑,以紅瓦屋頂、紅磚墻體和紅磚地面為鮮明風格。紅磚是黏土磚,除了傳統民居,也被用于修建宗祠家廟、寺觀宮廟等不同類型的建筑;而在古城之外,另一個泉州是當代的、商業的冷灰色,寫字樓、工業區、高新區……與大多數中國城市無異。
這類視覺和體驗的差異,令泉州具備了某種獨特的時間縱深感,泉州人把它形容為這座城市尚未被外界發現的,“被埋沒的部分”。
初到泉州的人,漫步古城時多會驚訝于所看到的“萬國風 情”。
作為中國最早開埠的城市之一,泉州外貿港口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至唐朝。宋元時期,刺桐港(即泉州港)被稱為“東方第一大港”,與100多個國家和地區有貿易往來。這正是2021年泉州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的主題: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 心。上千年外貿史,以及深厚的華僑文化,令泉州城沉淀了并非源于本土的視覺文化元 素。
在泉州縱橫交錯的街巷中穿行,僑民社區隨處可見;天后宮以南的城南片區,廟宇林立:歷史上,印度商人在這里建造濕婆廟,阿拉伯商人在這里建造清真寺。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內至今保留了大量印度教石刻藏品,都是各處收集的南印度風格廟宇建筑構件。
泉州的街邊小廟往往不起眼,可能會突然“跳脫”地出現在小道的盡頭。除了“常規的神明”,民間敬拜的俗神還有王爺、元帥、醫生、民間英雄,只要具備某種功能,泉州人就會起廟拜一拜。它們往往體量小,容易被忽視,但一旦注意到,又易于被視線捕捉—光線晦暗的殿堂,略微脫漆、裸露在外的木質柱子,浮雕、飛檐與神像,燭臺與貢品,香爐與青煙—共同構成在世俗之外亦幻亦真的空間,帶有一些神秘意味。

01 巴浪魚咖啡館是泉州現在知名的“網紅店”。

02 鄭達真和她的“美好生活集團”是泉州文藝青年的小據點。
泉州古城區的路網基本保留了以中山路為縱軸,以東西街、涂門街、新門街為橫軸的“一縱兩橫”的格局。在每一座城市或許都會有一條街巷是游客必去的,于廈門,是鼓浪嶼,于成都,是錦里或寬窄巷子。在泉州,則是西街。
這幾年,隨著泉州知名度的提升,入駐西街的奶茶店、小吃店和文創空間越來越多。很多游客來到泉州的第一站會選擇西街,因為這里臨近開元寺。從鐘樓開始,延伸到開元寺,是一條探索泉州本土美食、寺廟、街巷與閩南文化最快速的路徑。
但西街并非一開始就是游客扎堆的“網紅”街道。幾年前,這里還是安靜的日常街巷。泉州人鄭達真從廈門大學油畫系畢業后回到老家。2011年她看中西街的區位,盤下一家不到50平方米的店面,開了“美好生活小酒館”。她在這里辦小型畫展、攝影展和文化沙龍。那是前移動互聯網時代,鄭達真發布活動信息靠的還是豆瓣同城和微博,但逐漸地,這里成為泉州文藝青年的一個聚集地。
“當時我在思考,泉州留不住年輕人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認為是傳統文化沒有更好地用當代視角和形式呈現,所以我們與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手藝人合作,從2013年開始策劃一些活動。”鄭達真對《第一財經》雜志說,“慢慢地,年輕人加入進來,這條街的血液就不一樣了。”
此后,鄭達真在西街又陸續開設了茶館、客棧、書屋、咖啡館等一共8家店,她把它們稱為“美好生活集團”。“我成為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不斷在嘗試新的模式,而且吃得很開心,也喊著大家一塊兒來。”鄭達真說。當然,隨著越來越多連鎖或商業化的店鋪入駐,人流變大,西街的租金也水漲船高。
從外觀看,泉州古城的面貌是市井化的、有機的。西街主街已經逐漸商業化,成為一條“每個城市都會有的”那種步行街。但古城的其他區域,包括西街外緣的小巷在內,仍保留著傳統街巷的肌理,本地藝術家青羊把這稱為“前工業式的完整性”。“它不是工業式的片區,也不是農業式的,只能講是前工業式。無論是建筑技藝、營造技術還是風格,都與其他城市的工業化民居非常不一樣,具備某種藝術唯一性,這是它最寶貴的地方。”青羊說。
古城的樣貌得以保留,源于過去幾十年泉州市政府的制度保護,政府不但對建筑物高度和樣式都做了限制,且規定不得大規模開路、拓路。1983年,在成為國內首批歷史文化名城之后,泉州編制《泉州城市特色的保護和創造—歷史文化名城保護規劃》,提出對古城輪廓和街巷的空間保護,并劃定“三片一線”(開元寺舊館驛片區、文廟清凈寺中心文化片區、青龍巷聚寶街城南片區和中山路歷史街區)的核心保護區域。
在泉州古城游玩,走街串巷是最好的方式。至今,在丁字路口或正對街巷之處,還時常能發現留存的半風化或完整的“石敢當”。泉州的石敢當為三四十厘米的獅子身形形狀,青羊就曾經走街串巷尋找這些石敢當,通過寫生把它們描摹下來,以之為靈感做成文創產品。
作為閩南文化的一部分,泉州人喜好喝茶,“喝茶話仙”是一種生活方式。無論街頭巷尾的小商鋪,還是辦公室或客廳,只要是能坐下來的地方,就會有主人自備的茶盤。當開水沸騰,茶具擺開,茶杯在手中轉動,喝茶便是一種交流的紐帶。“經常都是泡著茶就聊天,管你認不認識,氛圍馬上就來了。”陳大方說,她在東海新區經營了一家名為“舊居”的咖啡店,同時也售賣一些舊物。
在古城里,時間緩慢而寬裕。你可以坐在茶館或者咖啡館,與人交談天南海北的瑣事,也可以走進隨處香火繚繞的不知名小廟合掌祈福。這座城市適合野生式的隨機漫步,探索歷史和文化間隙中的意外性。實際上,“City Walk”也是官方認定的最為地道的玩法,按照“刺桐城史”、拜廟祈福、走故居等等不同的主題,在古城這一片區域內,甚至有10種行走路線,每條路線在2到8公里不等。

03 泉州的兩個面向。
民營經濟對泉州的貢獻常被總結為“八八九九九”,即貢獻了全市81%的稅收、82.1%的GDP、93%的研發投入、96%的城鎮就業和95%的企業數。泉州市政府對外發布的9個千億產業集群中,7個為制造業。這其中,紡織鞋服產業地位顯著。數據顯示,2010年代至今,紡織鞋服在泉州規上企業工業總產值中的占比都超過3成。
在晉江陳埭鎮這個不到40平方公里的小鎮上,無論街道、廠房墻面還是商鋪門臉,隨處可見“鞋材”“鞋底”或者“鞋帶”等字樣。當地流傳一種說法:只要拿一張設計圖紙,就能在鎮上方圓一公里范圍內找齊所有制鞋的材料。
運動生活方式品牌“fājo: 花椒星球”創始人龐曉敏向《第一財經》雜志部分印證了上述傳說,“泉州鞋服業有三大優勢,人工便宜、研發完備,以及政府支持。即便在其他地方做(產品),不管怎么樣,最終一定有某些環節會流向這里。”

01 街頭巷尾出現的小廟。

02 中山路的騎樓由華僑們修建,帶有南洋風格,蔡國強和妻子的祖宅就在這一條路上。

03 泉州的巷子。

04 從西街片區的天臺望去,能看到基督教堂的十字架頂。

05 帶有中西混合風格的建筑。

06 明星和綜藝帶火了蟳埔女造型,一位游客正在盤頭。

07 一位梨園戲演員演出完后正在后臺卸妝。
花椒星球創立于2019年,辦公室位于上海。在籌備階段,龐曉敏帶著團隊在泉州用三四個月的時間走訪大小鞋廠,了解鞋材成本、生產流程等信息。等到把東莞、佛山、莆田都看過一圈,他決定采用泉州供應商的鞋底材料、熱塑性聚氨酯彈性體橡膠(TPU)材料以及飛織材料,“泉州的品質、價格和交付都更好”,龐曉敏說。
實際生產過程中,花椒星球并不直接參與上游原材料采購,而是將需求委托給鞋底供應商,通過后者管理材料采購。由于泉州產業鏈完整,鞋材供應商也更愿意在本地采購。
晉江能形成今天這樣規模和質量的運動鞋服產業集群,是多個時代和區位因素疊加的結果,包括“僑鄉”屬性、國家鼓勵的“三來一補”經營模式(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以及鄧小平南巡講話后海峽兩岸經貿合作的推動 等。
1979年3月,晉江陳埭鎮洋埭村村民林土秋收到哥哥從海外寄回的8萬元,拉上親戚朋友創辦“洋埭服裝鞋帽廠”,這是陳埭鎮第一家股份制鄉鎮企業,最初的產品是皮鞋。

數據來源:統計年鑒

數據來源:泉州統計局注:2021年和2022年未找到對應的官方數據,2020年起未公布相關數
1980 年代,如今主流的國產運動品牌創始人都在前后相近的時間點創辦了鞋廠。安踏創始人丁和木創辦了求質鞋業,特步創始人丁水波則開了三興制鞋廠,361°創始人丁建通成立了華豐鞋廠……此后10年,晉江系公司的主營業務幾乎都是為耐克、阿迪達斯等國際品牌做OEM代工生產。
2015年,中國提出《中國制造2025》,泉州則被列為首個地方試點城市。再往前推兩年,泉州從2013年就開始實施“數控一代”示范工程,推動制造業“機器換工”,財政補貼是政府的激勵手段之一,對本土研發的數控設備和采用這些設備的公司給予不同比例的補貼,但補貼在后續年份會階梯式減少。“企業有顧慮嘛,那政府幫著承擔點風險,通過市場的力量,讓龍頭企業的釋放帶動小企業,我認為非常關鍵。”一名熟悉泉州鞋服產業政策的人士對《第一財經》雜志表示。
雖有政策扶持,在企業層面,泉州鞋服產業轉型的動力其實非常具體。“2013年前后,政府每次調研,企業都反映他們缺工。”上述人士回憶當時的情況,很多公司也嘗試在中西部擴大招工、提高勞工待遇等舉措,但效果越來越弱。
所有人都明白,更長遠的挑戰是泉州必然會面臨的產業轉移。某種意義上,晉江鞋服產業能在1990年代起步,正是承接了臺灣制鞋產業的部分轉移—彼時,臺灣鞋業已掌握全球超過80%的品牌鞋的生產和貿易。當海峽對岸發生產業轉移,地理和文化上的接近性是福建省天然的優勢,泉州和莆田制鞋業都是以此為契機得以騰飛。
2013年,泉州政府曾特別邀請時任中國工程院院長周濟做產業分析,研究臺灣紡織鞋服產業的產業升級過程,“臺灣的今天就是我們的明天。”前述人士說。“那我們如何延緩(進程)?我們的工業化進程還沒法做得像臺灣那么出色。”
觀察這批晉江鞋服品牌,很容易發現一個特點:創立時間差不多,發展路徑也類似:代工、創立自主品牌、引入職業經理人、重視研發、IPO、海外并購、產業投資……這與閩商的性格有一定關系:相互競爭,但也不吝于抱團行動。“我們經常在春節期間舉辦千人企業家大會,讓企業家分享經營思想,之后慢慢傳播給其他企業家,都是這樣。”前述人士表示。
某種意義上,2021年申遺成功,是泉州近年城市發展的一個重要節點。
泉州的申遺工作其實已持續多年,2018年曾以“古泉州(刺桐)史跡”項目申報世界遺產,但未通過,2021年以新的城市故事敘述方式—即以“宋元遺跡”為方向—終獲成 功。

01特步(上)與安踏的研發實驗室。

02特步(上)與安踏的研發實驗室。

數據來源:福建省統計局
當官媒、自媒體、綜藝、影視局等多重鏡頭共同聚焦,泉州的聲量被迅速放大,制造業之外的泉州也逐漸為人所知。當地人的感受是:一直以來本地人引以為傲的“積淀和寶藏”總算被外界知道。“申遺成功就像一個城市的文化品牌,都不用介紹或者解釋,一下就能讓人很直觀地知道這座城市的文化底蘊到底有多深厚。”泉州中國國際旅行社、泉州鯉悅文旅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施康寧說。
2017年,泉州文旅集團掛牌成立。作為泉州文旅產業的運營商,這一主體由泉州國資委負責組建,意在以集團化運作的方式來推動當地文化、旅游資源的整合。也是從那一年起,“古城雙修”的規劃設計方案出臺,提出“內修于心,外修于形”。
現在,泉州的古城面積為6 . 41平方公里,基本保持了唐宋元明清時期的城市格局和肌理,一共22個申遺遺產點,有8個聚集在古城內部。
3年疫情管控,文旅業的暫停也給了泉州休整的機會。泉州不僅對古城做改造和修補,在中山路等區域也做了外立面修繕、景觀提升的改造,并且將樹木遷移,讓騎樓的面貌“露”出來。這些調整讓許多泉州人感覺到,古城這兩年“有變化”。

數據來源:泉州統計局、福州統計局、廈門統計局
但作為旅游目的地的知名度越高,城市接待能力面臨的挑戰也會越大,尤其古城區域接待量原本就有限。今年“五一”小長假,泉州的游客接待量相比疫情前幾乎翻倍,游客普遍反映高峰期的體驗并不愉悅。但基于古城的限制,游客只可能向周邊擴散。“其實泉州的承載力還可以再提高,各縣市也有不錯的文旅資源。老城可以是集散中心,但不能僅僅局限在老城區。”施康寧說。
閩南人素有下南洋打拼的謀生傳統,但族群性格令他們無論走多遠都要“衣錦還鄉”。華僑對泉州本地的影響不僅僅限于捐贈大量公共設施,盡管這一點從名稱就可輕易識別—泉州最重要的大學華僑大學就是華僑捐贈的,此外,地標性建筑之一僑光電影院也是在1950年代由華僑集資投股建設,培元中學、安禮遜圖書館、惠世醫院的籌資和建設都離不開華僑。另一方面,僑民從全球各地帶回的,還有建筑審美和文化認知,即將西式建筑的審美意識滲透進建筑中,騎樓就是綜合了南洋風格的建筑。
中山中路175號是泉州當地大家族吳滄海一家的祖屋,也是著名藝術家蔡國強和妻子吳紅虹的藝術起點,二人在這里舉辦了自己的第一個展覽。對本地藝術家群體來說,蔡國強是有點類似于“偶像”的存在。“蔡國強身上有很強的閩南人特性,比如很猛,敢于冒險,愛拼才會贏。再比如家族觀念,《天梯》失敗了那么多次,最后一定要直播給奶奶看。”青羊說。

城市競爭令廈門和泉州關系微妙。因為位于廈門同安的安踏智能工廠。
另一方面,因長期的對外貿易和各種文化融合的歷史,“包容”是泉州人自我認同的城市性格之一。5月19日,鄭達真策劃的覆蓋書畫、雕塑、環保裝置、非遺、動漫、南音、非中實掌中木偶劇團等元素的展覽開展,地址就在西街老菜場的樓頂。那里原來是泉州國旅的辦公場所,現在被做成了一個復合式的藝術空間。鄭達真認為這次展覽的特點就是“沒有主題”,像是“大雜燴”。泉州本土的老中青年三代藝術家里許多人都到場參與,就像一個充滿“混合”元素的文化團體,小城市里的人際網絡就像街巷一樣盤根錯節、緊密相連。
泉州梨園戲演員郭智峰是80后,每個周末固定在梨園戲古典劇院有演出。展覽開展當天,他受鄭達真邀請當了串場主持人。梨園戲作為閩南地區的傳統戲曲之一,是當地頗有聲望的劇種。小學還沒畢業,郭智峰就被師傅從學校里挑走,成了當地戲曲藝校的演員。郭智峰記得,小時候大部分是下鄉演出,多以接待性或者宣傳性為主。曾經,當地人對戲的認知是紅白喜事以及宗教儀式現場的消遣。現在,有了專門的劇場,本地居民和游客都樂于消費,一些演員甚至有自己的“粉絲”群體。
在泉州,宗教、傳統和民俗以各種形式和當地青年的文化生活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城市文化的一部分。如今年輕游客必去打卡的巴浪魚咖啡館也是這樣的文化載體,不時會舉辦讀書、電影放映或藝術類活動。

泉州關帝廟香火旺盛。
在西街老菜場,目前正有大尾夜市、7FUN天臺、民宿等新興項目推進。作為負責人,施康寧參與了對西街菜市場升級改造項目的投資和策劃。“我們的想法主要是兩個方向,一是做‘煙火味,二是做‘人情味。”他對《第一財經》雜志說。“泉州古城與許多旅游城市最大的區別在于,核心景區還保留著原始居民,他們在這里生活、工作,并與景區融為一體。我們希望把項目做成沉浸式的、可互動、可觸摸的,就像泉州鄰里間日常泡茶聊天,一起吟唱南音一 樣。”
他觀察到,三四年前在西街逛的游客還是年紀偏大的中老年游客,而現在大多是年輕人。“游客也在尋找場景。隨著消費空間的拓寬,接待的質量跟深度會越好,游客的體驗也會更好。”施康寧說。
年輕人的體感變化很明顯,因為文化活動多了起來。張璟記得2016年大學畢業從成都回到家鄉工作時,想看話劇要跑到廈門,或者福州,甚至“晉江都比市區的活動多”。但這兩年她發現一些變化,比如東海新區有了新的公共文化中心“四朵花 瓣”。
如果論生活,泉州對年輕人是友好的。這不僅僅體現在生活氣息上,也體現在房價上。根據2 1世紀經濟報道發布的《2021-2022萬億GDP城市居民收入及房價收入比》,在已經公布收入數據的萬億GDP城市中,泉州的房價收入比位列倒數第二,二手房的每平方米均價維持在1.5萬元左右。但本地的就業機會對年輕人的吸引力稍顯不足。當他們從更大的城市回到泉州,發現“好工作”的定義仍然局限于公務員、教師、國企職員,更市場化的工作選擇,可能要去廈門找。
2006年,泉州本地最好的大學華僑大學把材料、機電、土木、建筑等4個學院搬到了廈門新校區,泉州就此失去了部分產學研資源。晉江的品牌近兩年遇到的研發創新局限,尤其是高端功能性面料比較弱的問題或許也部分源于此。
但流去廈門的不止高校。2010年,廈門思明區提出海西總部經濟聚集區的發展思路,重點招商引資對象是金融、法務機構及總部經濟類企業,并制定了相應的優惠政策。很快,觀音山段的國際商務營運中心陸續成為泉州品牌的新總部。
地理位置上,廈門與泉州的距離只約一個半小時車程。對于企業管理者而言,這是能接受的管理半徑。工廠搬遷成本固然高,但其他職能部門和研發團隊可以在兩地之間來回,并不影響與泉州自有工廠之間的配合。
逐漸地,泉州鞋服產業基本形成了新的格局,即泉州主要承擔生產以及部分研發需求,偏前端的研發、設計、市場、營銷等職能放在廈門完成。這當然不是泉州希望看到的局面,2013年,時任泉州市市長鄭新聰曾提出要求,希望泉州抓住微笑曲線的兩端—銷售和設計—實現產業升級。但現實中,高價值的這兩端都更青睞廈門。
泉州和廈門兩座城市之間的關系也變得更加微妙。比如,當泉州公司扎堆將總部設在廈門,部分還將運營中心、電商銷售等無污染高利潤的稅源貢獻給了廈門,這意味著個別企業對廈門的稅收貢獻甚至會超過對泉州。
晉江運動鞋服業體量最大的安踏,也是從2006年就開始將部分公司職能遷往廈門,2012年安踏廈門運營中心大廈建成,安踏總部入駐。
如今,安踏在晉江及廈門均設有營運總部,晉江有完整的供應鏈體系以及財務、法務等職能部門,產品設計、品牌市場等職能則在兩地均有布局。
2015年,特步也在廈門總部大樓設立了運動科學與工程實驗室X-lab,可以完成設計、選料、打樣、測試、調整以及成品的整個環節,完成量產前的所有工作,再將成型的樣板鞋交付給泉州工廠批量生產。特步目前正在規劃的新實驗室同樣會設在廈門。
安踏計劃2025年落地的全球科研中心,倒是仍設在晉江。但安踏創新實驗副總監鄭志藝告訴《第一財經》雜志,“未來安踏研發團隊的辦公地點將根據工作需要分布于全球各地,但他們都會周期性地回來這兒(晉 江)”。
鄭志藝是漳州人,北京體育大學研究生畢業后在北京面試了安踏研發實驗室的工作。如今,他頻繁往來廈門與晉江,在廈門實驗室與相關團隊合作解決前期研發問題,在晉江則是跟進生產開發。

數據來源:泉州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臺海網
人才是另一個影響公司總部搬遷決策的因素。遠東九牧王董事長林聰穎也曾對外表示,要在晉江找到有經驗的人比較難。對鄭志藝這樣專業的運動人體科學人才而言,能工作和生活在廈門是他當時選擇offer的原因之一。
這是如今晉江系公司面臨的很現實的問題。高管也許尚能用更高的成本招到廈門總部,但想要把其他層級的高素質人才招去晉江很難。“經理級是斷檔的。廈門本土那些人才在經驗、視野方面也有缺失。”一名曾擔任某國產運動品公司品牌總監的行業人士告訴《第一財經》雜志,“招人成本太高了,而且人家來上班的成本也很高。”
不過,從更大的城市競爭格局看,隨著產業規模進一步擴大,廈門可能也會面臨泉州曾經遭遇的困境。特步集團企業公關副總監鄒旭就有類似觀察,特步在2019年通過合資、并購獲得了索康尼(Saucony)、邁樂(Merrell)等品牌后,很難在廈門完成全部招聘,北上廣的人才優勢仍然明顯。
目前看來,眾多晉江系鞋服品牌選擇的下一站,是上海。2019年年底,安踏位于上海青浦區的全球零售總部“上海安踏中心”(ANTA SPORTS CAMPUS)開工,集團旗下多個國際品牌的零售管理中心未來會設置在此。特步也在2021年購買了上海七寶生態商務區內某處物業作為集團國際總部,計劃放入幾個集團旗下合資品牌的主要營運團隊。健身器材廠商舒華體育的全球運營中心也已在2020年落地上海閔行區,與泉州形成兩個運營中心的格局—在行業內,這輪流動被形容為晉江系的“出江入 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