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師道詠植物詩研究

摘要：陳師道是北宋重要詩人，作詩好苦吟，大多數學者對其詩歌的認識是詩歌題材較狹窄，有艱澀之病。但陳師道轉益多師，生活經歷豐富，觀察力敏銳，在其苦心經營下，其詠物詩展現出較為濃郁的生活情趣。文章主要研究其詠植物詩，陳師道的詠植物詩具有突出的個性和鮮明的藝術特色，研究陳師道的詠植物詩，有利于從整體上把握其詩歌特色。陳師道詠植物詩的對象較為集中，以花為主，且詠梅詩數量突出；在對象的選擇上，注重對象的文化內蘊，同時呈現出較強的社交屬性。在陳師道四十多首詠植物詩中，可以發現組詩、絕句占比較大，這是其詩音律和暢、題旨和諧統一的重要原因。陳師道是江西詩派重要詩人，師法杜、黃，詩歌呈現出生新孤峭的特點，該特點也體現在其部分詠植物詩中。此外，陳師道重視煉字立意，雖致力于雕琢無痕，細看仍能見到句中之意。陳師道詠梅詩數量多且品質高，這與當時的社會風氣以及詩人敬仰梅花品潔并樂于自我比擬有很大的關系，較好地體現了詩人的審美情感、處世心態及人格理想。

關鍵詞：陳師道；詠植物詩；梅花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11-00-03

0 引言

陳師道，字履常，一字無己，自號后山居士，徐州彭城人。陳師道一生窘困，師法杜、黃，好苦吟，詩歌風格獨特，存詩700余首。在江西諸派中，其詩歌成就最高。陳師道有“閉門覓句陳無己”之稱，但好苦吟的他并非刻板無趣，詩歌中不乏生活情趣，本文關注其詠植物詩。陳師道有詠物詩79題141首，占詩歌總量的五分之一，而詠物詩中的詠植物詩又有22題44首，接近詠物詩數量的三分之一，數量優勢明顯。

1 陳師道詠植物詩分析

1.1 所詠對象以花卉為主，尤以梅為甚

陳師道詠植物詩有《和和叟梅花》《次韻蘇公蠟梅》《次韻黃無悔<惜梅>》《張謀父乞花》《柏》《萱草》《次韻德麟植檜》《夏杪》《虞美人草》《答魏衍惠朱櫻》《楝花》《和黃充實榴花》《答寇十一惠朱櫻》《雙櫻》，以及《梅花》七首、《和豫章公黃梅》兩首、《黃梅》五首、《和江秀才獻花》三首、《謝趙生惠芍藥》三首、《和參寥明發覓鄰家花》二首、《擬李義山柳枝詞》五首、《老柏》三首［1］。

從陳師道詠植物詩內容來看，陳師道所詠對象較為集中，集中于花卉，有15題31首，花卉中又集中于梅花，有6題17首。可見詩人對花卉，尤其是對梅的偏愛。詩人借助一系列創作方法將心中的花卉形象描繪出來，借此傳達出個體的審美態度、文學思想。自先秦以來，花卉借助自身的美麗形態，成為觸發詩人詩性的絕佳載體。到了唐宋，以吟詠花卉為對象的花卉文學進一步發展，花卉的象征作用變得更強，文化內涵也更加豐富，突出表現在梅、菊等花卉中。

1.2 對象選擇上，注重所詠植物的文化內蘊

陳師道的詠植物詩傾向于書寫花卉，同時注重所詠植物含有的文化內蘊和象征意義。在陳師道40余首詠植物詩中，梅有17首，柏有4首，檜有1首，所詠對象有著較強的象征意義和豐富的文化內涵。另外，陳師道還擅長利用所詠對象表現自己的人生態度、處世原則，以表明自己高介有節的品格，如《謝趙生惠芍藥》三首、《楝花》等。楝花、芍藥本身不帶有濃郁的比擬象征色彩，詩人賦予這些植物人所特有的情緒，“幽香不自好，寒艷未多知”［2］，“一枝剩欲簪雙簪，未有人間第一人”，展現出詩人強烈的感情色彩。

后山《老柏》有句“稍沾杯水潤，已與歲寒謀”“英姿帶枯槁，勁節闕和柔”“槁乾仍故節，潤澤出新青”，柏樹老而不屈的形態被描繪得生動形象。柏樹飽經風霜的歲月不知其數，詩人仍舊抱著“輝輝垂重露，點點綴流螢”的希望，比擬色彩十分濃郁。詩人在《次韻德麟植檜》中道，“植檜三尺強，已有凌云氣”，并發出“寧須大廈才，坐待斧斤至”的豪壯言語。君子往往自比其德，借柏樹蒼翠之枝干、遒勁之根須表達自己的用意在霜雪之外，由此展現詩人高潔磊落的人品氣格。

1.3 體裁上，詠植物詩中的答和類詩較多

陳師道詠植物詩中的答和類詩較多，社交屬性較強，44首詠植物詩中有和詩、次韻詩、答詩、謝詩13首，具體篇目為《和黃充實榴花》《和和叟梅花》《答寇十一惠朱櫻》《次韻德麟植檜》《次韻蘇公蠟梅》《次韻黃無悔<惜梅>》以及《和豫章公黃梅》二首、《和參寥明發覓鄰家花》二首、《謝趙生惠芍藥》三首，其中和詩、次韻詩最多。從所詠植物來看，陳師道和答類詩對象集中于花卉，僅梅詩數量就有5首。從內容看，陳師道和答詩集中于象征性強、有較豐富文化內蘊的植物上。

陳師道和詩中梅花詩突出，如《和和叟梅花》首聯稱梅“百卉前頭第一芳，低臨粉水浸寒光”，開篇就寫出梅的格高韻清、孤高傲世。頷聯“逆員渾疑雪亦香”誤雪為梅別有一番雅趣，頸聯“天真不假更勻妝”贊梅不假雕飾、美麗天然，尾聯“江南望斷無來使，且伴詩翁入醉鄉”寫出了詩人對春、對希望的期許。陳師道和答類詠梅詩寫作質量高，《和豫章公黃梅》二首、《次韻蘇公蠟梅》《次韻黃無悔<惜梅>》寫得各具特色。此外，《和參寥明發覓鄰家花》二首、《謝趙生惠芍藥》三首也是寫得很好的詠植物詩。陳師道的和答詩有交際作用，但也注重對詩意本身的雕琢。

1.4 形式上，詠植物詩的組詩較多

陳師道的詠植物詩中，組詩有《和豫章公黃梅》兩首、《和江秀才獻花》三首、《黃梅》五首、《老柏》三首、《謝趙生惠芍藥》三首、《和參寥明發覓鄰家花》二首、《擬李義山柳枝詞》五首、《梅花》七首，計八組30首詩，花卉組詩占最大比重。在這些組詩中，除《老柏》三首是律詩外，其余均為絕句。絕句在創作上更加靈活，詩人往往率意而發，抒情表達更為直接，展現出句律流動的特點。閱讀陳師道組詩，可見組詩下各詩的基本題旨具有較強的連續性。以《和江秀才獻花》三首為例，三首詩的感情基調及氛圍都高度統一，這有賴于字詞的恰當選用。“風雨”“冷落”“寒”“疏花”“秋意”“秋蟲”是氛圍環境，“白發”“緣愁百尺”“老生”“醉”“孤憤”“白頭”是詩中的人物形象，二者結合穿插于組詩的各個部分，使詩歌的整體性、統一性更加突出。

陳師道組詩還重視韻腳的雕琢，不僅合理使用韻腳，還注重組詩下不同韻腳的合用，以增強同一組詩題旨的連續性、完整性，詩歌氛圍的統一性。如《黃梅》組詩，五首詩首句句尾為“晚”“白”“綠”“意”“葉”，其中“白”“綠”為顏色詞，“綠”與“葉”、“白”與“晚”可銜接，第二句尾有兩“人”兩“黃”字，三句尾有兩“信”字，末句尾有兩“春”兩“香”字。

2 陳師道詠植物詩藝術特點

2.1 清遠平淡，流轉圓美

陳師道一生窘困，有疏離政治的思想取向，他以花卉為主要代表的詠植物詩呈現出自持心性、棄絕聲色的特點。這類詩歌往往帶有清遠平淡之感，讀來流轉圓美。《和黃充實榴花》中的“春去花隨盡，紅榴暖欲然”，自然流暢；“后時何所恨，處獨不祈憐”，心境高遠；“葉葉自相偶，重重久更鮮”“流珠沾暑雨，改色淡朝煙”，平淡雋永而富有意境。此外，疊詞“葉葉”“重重”的使用使全詩讀來和諧平緩而富有韻律美。在《和和叟梅花》里，陳師道稱贊梅“百卉前頭第一芳，低臨粉水浸寒光”展現了梅的清幽高潔，而“卷簾初認云猶凍，逆員渾疑雪亦香”，誤雪為梅，不假雕飾。《黃梅》五首注重韻腳、選字，顏色詞多，“春”字多，全文顯得清新活躍、句律流動，讀來流轉圓美，梅簡妙淡雅的特點被烘托得十分突出。

2.2 煉字立意，用情至深

陳師道重煉字，強調詩中的字眼意脈，用情至深而詩作自然流暢，沒有華麗雕琢的景象。《和黃充實榴花》云，“葉葉自相偶，重重久更鮮。流珠沾暑雨，改色淡朝煙”，“葉葉”“重重”的使用不僅有音律上的優勢，兩個詞之間也有內在的聯系。葉子片片相對、重重折疊，上下句關系緊密，展現了石榴花的生機盎然，選詞絕佳。下句“沾”“淡”二字更體現了其煉字之妙，是該句的字眼。流珠、暑雨都是水，流珠沾暑雨卻很新，富有畫面感，使全詩更為生動。“淡朝煙”的“淡”在此處活用為動詞，增強了氛圍感。《雙櫻》云“只堪驚老眼”，虛詞“堪”的使用加重了語氣，打破了平穩的句法，為強烈情緒提供了更適宜的表達方式，呼應了前文“并蒂隨宜好，連心著意紅”。《和參寥明發覓鄰家花》“新綠蔥蔥紅蔌蔌，郤成妝面映青紗”中有豐富的顏色詞和疊詞，輔以恰當的修辭手法，花的形象異常突出。《謝趙生惠芍藥》三首有云，“九十風光次第分，天憐獨得殿殘春。一枝剩欲簪雙簪，未有人間第一人”，借花喻人，托物詠志寫出芍藥高蹈出遺世的風韻和獨立不倚的品格。《張謀父乞花》全詩自然流暢，情緒豐滿，著力煉字煉句，如“花氣著人渾欲醉，妍華過眼旋成空”。《老柏》的“稍沾杯水潤，已與歲寒謀”立意高遠，借物寄慨，含不盡意，見于言外。

2.3 拗峭孤瘦，自成一家

陳師道一生沉淪，好苦吟，存詩700余首。他宗主山谷，明確表示“仆之詩，豫章之詩也”，曾說“仆于詩初無師法，一見黃豫章，盡焚其稿而學焉”。《答秦觀書》中說明了具體原因，“豫章得法于少陵，學少陵而不為”［3］。學杜而形成自己的獨特詩風是陳所欣賞的，其將杜甫、黃庭堅作為學習的目標和典范，注重立格、命意、用字，作詩自成一家。

從陳師道部分詠植物詩中能看出黃庭堅詩學理論對其的影響，如《夏杪》，“一室青蕪長，終朝靜不嘩。圣賢開美酒，子母破新瓜。綠筱初翻籜，紅蕖稍薦花。咄嗟功業晚，覽照鬢初華”，全詩讀來新奇，有黃庭堅詩歌生新的特點。頷聯極工整，“子母”應是杯盤，張鷟《朝野僉載》有云，“子母者，盞與盤也”。頸聯的“筱”為幼竹，“籜”為竹殼，“紅蕖”為荷花。陳師道舍棄常規的表達，使詩歌峭拔又圓美，含蓄雋永，展現出一種生新趣味。《次韻蘇公蠟梅》亦然，詩人一改《黃梅》五首清遠平淡的寫法，而是運用典故，突出梅花極瘦有骨、凌寒傲雪的風范。同時，還采用了一些不常見的表達，突出詩歌的孤峭，如“烏丸雞距寫玉葉”一句，“烏丸”指墨，“雞距”指毛筆，“玉葉”指優質箋紙，一句中僅有的三個名詞都采取別名稱之。該詩突出了梅的幽獨、傲世獨立，令人向往。《答魏衍惠朱櫻》有“傾籃的皪沾朝露，出袖熒煌得寶珠”，是瘦峭生新詩體的典型，《答寇十一惠朱櫻》與《梅花》七首同樣呈現出峭拔的特點。總之，陳師道的詩歌峭拔而不失圓美，這種和諧的統一，正是得黃詩之長的表現。

3 陳師道詠梅詩

宋人尤其欣賞梅傲霜斗雪、獨立不倚的精神。與陳師道交游密切的蘇軾、黃庭堅詠梅佳作不少，陳師道受時代風氣、人生經歷和個人興趣的影響，也創作了不少優秀的詠梅詩。陳師道詠梅詩是陳師道詠植物詩的重要組成部分，代表其詠花卉詩的最高水平，同時展現了詩人多樣的作詩風格。

陳師道詠梅詩大致可分為就物寫物、詠物抒懷、托物言志三種，《次韻黃無悔<惜梅>》是就物寫物的代表，原文為“雪擁寒門鵲不來，江南春信小遲回。遙知詩力生春早，一抹江梅趁眼開”。該詩讀來自然流暢、淡雅清秀，沒有過多的情緒顯露，就物寫物，彰顯了梅的明艷抓人。《黃梅》五首亦是描摹刻畫的佳作，主要寫了梅色、梅香、梅姿以及梅的生長環境。同是寫蠟梅，陳師道的《黃梅》就比《次韻蘇公蠟梅》更流轉圓美、音律協暢，具有清新活潑之感。

陳師道《和和叟梅花》《次韻蘇公蠟梅》是情景交融、詠物抒懷的代表。《和和叟梅花》從多角度寫梅花之美，凌寒報春，實現了情景融合的和諧統一。《次韻蘇公蠟梅》詩歌整體瘦峭生新，表達了對梅凌寒傲雪高尚人格的向往。詩人以香蠟、寒花、梅仙指黃梅，指出梅由仙人所塑，清冷寒絕，為人間尤物，對梅的崇敬與喜愛溢于言表。詩中“天公下取仙翁詩”“長使梅仙誦佳句”“行酒賦詩聽擊鉢”等寫法拉近了梅與詩人的關系，增添了詩趣。

《梅花》七首整體較生新孤峭，是詩人托物言志的代表作品。該詩運用大量典故寫出梅的傲世獨立，借梅的象征義，表現出詩人閑逸孤傲的氣節。梅寄托了詩人超越俗流的精神追求，被歷代文人所賦予的傲霜迎雪、堅貞不屈的文化內蘊，也被詩人所引用。“任教雪壓色終勝，郤要風嚴香更聞”是對梅的實寫，也是詩人對自身的期待。詩人筆下的梅，色、香、姿俱全，有著萬端幽恨清愁，它“徹骨清寒不解肥”“月落霜嚴自靚妝”，即使最終“幽獨無人為斷腸”。

詠梅詩《和豫章公黃梅》流轉圓美、深遠雋永，寫出了黃梅的清幽動人，能體現詠物之妙，值得玩味。原文如下：

寒里一枝春，白間千點黃。道人不好色，行處若為香。

色輕花更艷，體弱香自永。玉質金作裳，山明風弄影。

在首聯，詩人以數量詞和顏色詞，突出了梅花與環境的對比，詩歌畫面感極強。頷聯的“道人”指黃庭堅，指出黃庭堅戒律甚嚴，住的地方卻彌漫著梅花芳香。頸聯是詠物的典型寫法，東坡詠酴醾花有類似表達，“不妝艷已絕，無風香自遠”。尾聯說梅金裳玉質，突出了梅的高貴，尾句道明梅生長環境的清幽。該詩里的黃梅異常美艷，展現出了梅獨有的氣質和魅力。綜上，陳師道詠梅詩寫作方法多樣，寫作風格也并不趨同，充滿了生命力，詠梅詩成就較高。

4 結語

整體來看，陳師道的詠植物詩得到的關注少，但成就高，有著豐富內涵。陳師道詠植物詩在展現其文學觀、人生態度的同時，還為詩人塑造了一個不同尋常的植物精神世界，值得關注。

參考文獻：

［1］ 熊丹丹.陳師道詠物詩研究［D］.廣州：廣州大學，2013：13.

［2］ 陳師道.后山詩注補箋［M］.北京：中華書局，1995：256.

［3］ 陳師道.后山居士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7：90.

作者簡介：吳佩霞（1999—），女，貴州安順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古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