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頭喊（組詩）

育聰

鬧鐘響起

常常是一只貓，潛入身體內

好幾次踮起腳，躬起

身體想離開

最終，提前跳出夜的欄柵

更多的，是點燃一截導火線

讓它在需要時，爆炸

而我時常躺下去后

又緊張地爬起來確認

鐘，終于在心不甘情不愿時

響起，忠實地履行職責

像一個男人，用一生的矛盾

去履行結婚時的承諾

馬 力

一個物理學的名詞

美好的馬

加上力不從心的力

為何叫人揪心，讓人崩潰

一想起馬——

優雅的臂部，飛奔的四蹄

眼神澄澈，像水在翻滾

嘶鳴，鬃毛閃電般抽打著山河

一提到馬力——

蹄聲，蹬踢著草原

噙著淚珠，即將潰敗的大海

我也喜歡花落

花開了，整個世界打開了翅膀

蜜蜂穿上花衣服

用甜言蜜語打擾花瓣

蝴蝶舞姿輕盈

給花朵，暈染好看的背景

花落，也是一種境界

脫離枝蔓，無拘無束

可以去旅行，到溪水中漂游

在田野里翻筋斗

跟草兒聊聊天

花落了，脫離集體的束縛

默居一隅，安然，恬靜

自由舒展地躺著，遺世獨立之美

枯萎中，燃燒著火種

木頭喊

家里的新書柜

剛買來時，常有“咔嚓”的骨折聲

它的痛，像榫頭打入心里，沉悶

夜靜人寂，更是“噼里啪啦”

像呻吟，像哭泣，像喊冤——

這定是一棵勇士的樹

不畏狂風，不畏暴雨

頭掉手斷，依然有翠綠的枝葉

從傷口斜出春意和光亮

讀書掩卷時，我總想

這樹被伐時，到底有什么不甘

是否正吐露芳華，結著果實

是否枝上有一窩呱呱待哺的雛鳥

是否蓄滿力氣向天空攀爬

瘁心之余，我想應該給它

陽光，雨露

讓它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伸枝散葉

或許可以平息，前世的某些冤屈

風 景

湖水清澈，閃閃發亮

好一塊無瑕的翡翠

柳條垂浸于波紋中，輕輕搖蕩

那是西施在嬉水浣紗

天上的大雁，不斷變化著陣形

似秋天之魂在表演

——湖邊長凳上，兩株快掉光葉子的樹

老頭給幾乎失明的老伴講述著

其實，茫茫的蘆花灰白一片

像漫天的銀發在飄拂

干枯的荷莖，挨挨擠擠

殘葉，于冷風中瑟瑟發抖

耄耋老人，像相互攙扶的枯莖

他們擎起的破敗，溫暖著

生機勃勃的我們

盆蓋樹

母親，為抵御冬季凜冽的風

把三棵盆蓋樹，植于屋外東北角

說來也怪，它們像懂事的孩子

幾年間，呆頭呆腦地長至二樓頂

樹冠如傘，我依著你，你靠著他

綠色屏障，恍惚是慈祥的笑容，寬闊的肩膀

搖曳著溫暖與生機

遇到狂風抽打，枝丫、葉子落滿地上

分不清是哪棵樹上掉下來的

小樹林，相依為命的兄弟

似乎不論彼此，我們稱之為樹

就像聊起家事，常常提到

母親自信、牽掛、豁達、煩惱的話題

仿佛她還操守著這個家

還為衣食住行精打細算

我們從沒有覺得——

她已經離開多年

信

晃動有晃動的不安

黯淡有黯淡的光芒——

像翠綠的小樹林，晃動著陽光

也晃動著星星

被蟄了一下，掉落在草叢中

傷 害

早晨，窗外又奏起交響樂

清新婉轉，透明優雅

偶爾，掠過三兩聲刺耳的喊叫

春末夏初，修剪庭院花草樹木

不經意發現茶樹枝丫間有個鳥巢

它由泥土，枯枝和塑料碎片筑成

嚴密，溫暖，并排著四顆鳥蛋

小心翼翼地移到地上

眨眼間，把它安放在原處旁邊

一陣輕風吹拂過來

有經驗的園丁道出不安

移動過的鳥巢，鳥兒會棄之

我的心頭驟然緊張，后悔自責——

小心翼翼地移動，成了無意中的傷害

我相信，勞作時

有一雙驚慌的眼睛，盯住

在不停地抽搐，尖叫著

好幾個晚上，我朦朧地看到

樹那樣大的鳥巢，翕動著無數的小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