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里長的白紙上（組詩）

馮立民

櫻 桃

櫻桃小口

是甜的

火焰是甜的

月亮升起

誰坐在櫻桃樹上

咿咿呀呀地唱

把一個聾子的心

唱酸，唱碎

大雨之后

必有盲人，看見

紅衣女子

躍入了水中

在雪里盜取了火

拍了拍我的

不知是哪片葉子

夏天的手

帶著母親的溫和

與父親的寬厚

撣著我，發間的雪

而雪在鄉下，會變身

三月里是楊花，六月里

化作蠶，化作繭

九月，誰摘下第一個棉桃

誰便在雪里盜取了火

拍了拍我的

不知是哪片葉子

拍得最歡的那一片

一定是認出了我

風中的大原

油菜花打開了王的金庫

雨水扶著春光上馬

燕子歸來，樹和草

把故土抓得更緊了

一日重似一日的綠

像卸不下的包袱

一個彎腰播種的人

背負著天大的寂靜

背負著和他一樣

孤獨的落日

而午夜的燈盞

在黑暗的擊打下

穩穩地釘住了

風中的大原

起死回生

芍藥身體里

藏著一座染房

牡丹也是

風被染成了綢緞

春天，衣錦還鄉

總有一只柔若無骨的手

從故鄉伸過來

輕拂我不安的魂魄

我深信，牡丹在提煉仙丹

芍藥在炮制神藥

繁花之下，有一個詩人

將起死回生

葬我于花

春天的花花腸子

自甘肅，緩緩地

盤到了陜西，有一段

甚至盤到了云彩里

正月里愛煙花

二月里愛山桃花

三月里愛杏花梨花薔薇花丁香花

春天反復吟哦

葬我于花

葬我于花。在三道灣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樹、生花

生出了一萬個唐伯虎

和柳三變

快 馬

跑了幾十公里

仍能望見

嵯峨的馬牙

仍可聽到

馬嚼冰雪的聲音

跑了幾百公里

一匹跑下

馬牙雪山的神駿

在涼州的夜空下

踩著星斗飛奔

它的汗水，化作

祁連山的雪花

我的筆，在河西走廊

千里長的白紙上

一次又一次

失蹄

打 劫

水位一年比一年低，過去打井

五六十米就出水了，如今

需打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

深得像人的欲壑

我的淚水也一樣

在雙眼中，越藏越深

悲喜半生，我揮霍了

過多的熱淚

僅剩的那點細軟

我要等你，帶著

淺淺的酒窩

前來打水，或打劫

傘

一把傘找不著了

找不著的

還有多年前的

一場場雨

雨一直

都打在傘上

我卻以為

傻子頭上有青天

大雨抽出，白亮亮的刀子

從那些前傾的脊梁上

劈出了更多的，傘骨

2020：小滿

落紅掩埋了傷痛

果實高舉著希望

云朵懷揣，慈母的心事

雨水多似淚水

這時光，停在小滿

多好。萬物生，萬物

都露出了菩薩的歡喜

燕子的歌，唱了一小半

石榴的夢，做了一小半

慢慢地長，慢慢地熟——

霜降之前，我為你吐出

甜蜜的火焰

立夏記

要記得梅花

夏天的大好江山，是她

帶領一幫花姑娘

打下的

草木守衛的江山

螻蟻寄身的江山

螢火蟲照亮的江山

我的愛，大于江

更大于山

要記得梅花

用梅花鹿來記

鹿茸如春筍

江山，發了新芽

吞 象

要帶就帶春城的春光回來

帶蒼山的蒼?；貋?/p>

帶云南的云彩回來

不帶茶和馬，單帶一條

茶馬古道

我便一條道走到黑

走到大理國，南昭國，夜郎國

然后自大一回

我比蛇還小的心

想吞下，云南這頭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