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建英
(中國社會科學院 中國邊疆研究所 北京 100101)
[內容提要] 18世紀70年代初土爾扈特東歸祖國,反映出其對祖國及祖國文化的高度認同,受到了清政府的高度重視和妥善安置。土爾扈特東歸后,在守衛邊疆、保衛邊疆、建設邊疆、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新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上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從歷史發展來看,土爾扈特東歸及其后來的活動,積淀成珍貴的歷史文化遺產,對今天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著重要的價值。
作為衛拉特四大部落之一,土爾扈特部篤信藏傳佛教(即黃教),最初游牧于天山以北的額什爾努拉一帶(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塔城地區西北及俄國境內的烏爾扎)。1630年,因為準噶爾部的威脅,土爾扈特部在首領和鄂爾勒克的率領下,與部分和碩特部向西遷徙到伏爾加河下游地區,建立汗國,在此生活和繁衍。乾隆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1771年1月5日),由于思念祖國和不堪沙俄壓迫,土爾扈特部毅然決定東歸。他們沖破沙俄及哥薩克的圍追堵截,克服重重困難,歷盡千辛萬苦,跋涉萬余里,最終于清乾隆三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1771年7月8日)返回祖國。
土爾扈特部東歸后,備受清政府關心和安撫,并得到悉心安置。東歸后的土爾扈特部生活在新疆天山南北,守衛新疆、建設新疆,始終表現出愛國、衛國和建國的精神,進一步升華了東歸精神。土爾扈特部東歸及其此后的一系列活動,積淀成豐厚的歷史遺產,不但具有重要歷史意義,而且對今天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也具有厚重的現實價值。
土爾扈特部遷到伏爾加河畔后,在長達140年的時間里,始終沒有忘記故土,始終期盼重返故土。為此,土爾扈特部與清朝建立并保持多種聯系,密切與清朝的關系,深化對祖國的認同,奠定東歸的基礎。
土爾扈特部在落腳伏爾加河畔后,建立汗國并逐步發展起來。但是,沙皇俄國使用種種手段壓迫土爾扈特部,企圖迫使其改信東正教,徹底臣服于沙俄。面對沙俄的壓迫,土爾扈特部沒有屈服,也從未真正認同沙俄,更未皈依東正教。土爾扈特部內心所系仍然是故土,并以多種形式表達其對祖國的認同。
土爾扈特部對祖國的認同表現在對清朝的朝覲上。有清一代,土爾扈特部頻頻向清朝遣使朝覲,表達良好意愿。1646年(順治三年),衛拉特和碩特部、準噶爾部與土爾扈特部主要王公臺吉23人,聯名向清朝遣使通好;①馬大正、陳崇德:《衛拉特蒙古史綱》,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85頁。土爾扈特汗王書庫爾岱青隨和碩特首領向清政府納貢。1650年(順治七年),書庫爾岱青與清政府建立直接聯系。順治時期土爾扈特部還向清廷“貢駝馬一百余,復攜馬千,乞市歸化城”②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民族史研究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滿文部編:《土爾扈特蒙古歷史述略》,民族出版社,1988年,第1頁。。康熙時期,土爾扈特部與清政府的聯系更為頻繁,“表貢不絕”③〔清〕何秋濤:《朔方備乘》卷38《記事始末》(二)《土爾扈特歸附始末》,咸豐年間刻本。。在準噶爾部噶爾丹叛亂后,阿玉奇汗于1696年(康熙三十五年)派兵千騎,參加康熙帝的平叛戰爭。同時,土爾扈特部不顧朝覲道路受阻和噶爾丹的阻撓,汗王阿玉奇仍然派薩穆旦率使團向清朝表貢。該使團于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出發,經西伯利亞抵達庫倫,復經張家口,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春到達北京。對于土爾扈特部歷經3年赴北京朝貢,康熙帝深為感動,特派使團到土爾扈特部慰問。雍正八年(1730年),土爾扈特部汗王策凌端多布派遣使者來北京,還專門赴藏熬茶禮佛,以表崇信黃教之誠。為此,雍正帝所遣使團訪問俄國時,使團還特別探望了土爾扈特部,并宣旨慰問。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土爾扈特部汗王敦羅布喇什派遣使臣吹扎布,特赴北京表貢,歷經三年始抵承德,并得以在避暑山莊覲見乾隆帝。乾隆帝甚為高興,特賦詩多首以紀之,其中《宴土爾扈特使臣》④《乾隆御制詩》二集,卷65。為第一首,詩曰:
烏孫別種限羅叉,假道崎嶇歲月賒。
天闕不辭欽獻贐,雪山何礙許熬茶。
覆幬誰可殊圓蓋,中外由來本一家。
彼以誠輸此誠惠,無心蜀望更勤遐。
在這首詩中,乾隆帝贊許土爾扈特部不辭艱辛赴京朝覲,并認為清朝與土爾扈特部本來就是一家。
土爾扈特部對祖國的認同還表現在文化和政治上。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圖里琛赴土爾扈特部慰問,阿玉奇汗說,“滿洲、蒙古,大率相類,想起初必系同源”;“(土爾扈特部)衣服帽式,略與中國同;其俄羅斯乃衣服、語言不同之國,難以相比。”①〔清〕圖理琛:《異域錄》卷下。由此可見,土爾扈特部認為滿蒙“大率相類”,其衣服帽式“略與中國同”。土爾扈特部在遭受沙俄壓迫時,更加深刻地認識到回歸祖國才可以幸福地生活,認為“生活在古老的國教、國語的中國同胞那里,盛滿宗教佛法神水的汪洋大海的中國,以及賜大福于萬民的活佛身邊”②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民族史研究室西北一組:《厄魯特蒙古歷史譯叢》第四集(內部資料),第60頁。。
明朝永樂八年(1410年),明廷曾授予土爾扈特部祖先一枚漢篆封爵玉印,土爾扈特部歷任汗王都極為珍視這枚象征著中國中央王朝的玉印,均妥加珍藏,即使在西遷伏爾加河地區后仍舊如此。這意味著土爾扈特部對祖國記憶的珍藏,體現其對國家的認同。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東歸后的渥巴錫謁見伊犁將軍,除了陳述回歸之誠意外,“并獻伊祖所受明永樂八年漢篆敕玉印一顆”③〔清〕椿園:《西域總志》卷2《土爾扈特投誠紀略》,嘉慶十九年序味經堂刊本。。這表明土爾扈特部始終認定自己華夏子孫的身份,始終認同中國中央王朝,并愿意歸順中國中央政權。這種認同跨越時空,深藏內心。
所謂國家認同,一般指民眾對集領土、主權和人口于一體的國家共同體之認同,即對文化—心理歸屬的國家認同。具體來說,在共同歷史記憶、歷史傳統、民族情感、政治文化與國家感情的基礎上,形成對所屬政治共同體的期待或者對所歸屬政治共同體的選擇。④張曉燕、郭院林:《國家認同視角下的土爾扈特部東歸祖國研究》,《蘭臺世界》2013年第1期,第1頁、第4頁。從以上對土爾扈特部與清朝聯系的簡述可見,阿玉奇祖孫三代都堅持向中國中央王朝遣使進貢、熬茶禮佛,反映出土爾扈特部雖然遷移異域,但是內心的國家認同與文化認同未曾改變。土爾扈特部持續的歷史、文化與民族認同,反映出其對故土及家園的認同,其東歸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和對祖國的堅定認同。
渥巴錫繼任土爾扈特部首領后,沙俄統治者葉卡捷琳娜二世肆意干涉土爾扈特汗國內部事務,還企圖分化汗國,扶持東正教化了的敦杜克夫家族;大量強征土爾扈特部青年參加侵略戰爭,導致土爾扈特部青壯年傷亡慘重,土爾扈特部面臨著嚴重的生存危機。渥巴錫汗及其上層商議東歸,其堂侄策伯克多爾濟慨然說:“俄羅斯是奴隸的國度,而中國是我佛萬民的理想之邦,讓我們奮勇前進,向著東方,向著東方。”⑤〔蘇〕H·帕里莫夫:《卡爾梅克民族在俄國境內時期的歷史概況》,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72頁。土爾扈特部毅然決定東歸,一致宣誓:“同仇敵愾,繼續東進,回歸祖國,決不回頭。”⑥〔蘇〕H·帕里莫夫:《卡爾梅克民族在俄國境內時期的歷史概況》,新疆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72頁。土爾扈特部嚴守秘密,東歸準備工作秘密持續了一年之久。
乾隆三十五年十一月二十日(1771年1月5日),土爾扈特部在渥巴錫汗帶領下從伏爾加河下游踏上東歸祖國的行程。在長達7個多月的時間里,土爾扈特部跋涉8000多里,沖破沙俄的圍追堵截,于乾隆三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1771年7月8日)日抵達伊犁,返回故土。據記載,“方其渡額濟勒而來也,戶凡三萬三千有奇,口十六萬九千有奇,其至伊犁者,僅以半計。”⑦新疆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編,周軒、修仲一、高健訂補:《清實錄新疆資料輯錄》(乾隆朝)卷5,新疆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46頁。可見,抵達伊犁時候,由于沿途戰斗不斷,加上饑餓和疾病,土爾扈特部減員很多,而且極為疲憊。
抵達伊犁后不久,渥巴錫即于乾隆三十六年六月二十五日(1771年8月5日)帶領土爾扈特部多名重要首領前往承德,覲見乾隆帝。同時,為表彰土爾扈特部忠勇的回歸祖國壯舉,乾隆在承德避暑山莊接見并設宴招待渥巴錫一行,封爵和厚賞土爾扈特部大小首領。渥巴錫還獲準出席在承德舉行的多項盛典和宴請活動,諸如參加普陀宗乘之廟的落成典禮、特準與王公貴族共同瞻仰佛禮。凡此種種,均表明乾隆皇帝對土爾扈特部回歸的嘉許和優待。此外,乾隆帝還令編撰并親自撰寫《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與《優恤土爾扈特部眾記》碑文,用滿、漢、蒙、藏等四種文字鐫刻于兩塊石碑上;石碑立于普陀宗乘之廟內,以永記土爾扈特部東歸之壯舉。
可見,土爾扈特部東歸,既有反抗沙俄壓迫的現實原因,又有其對故土的思念、國家的認同和文化信仰的堅持。
土爾扈特部東歸后受到清政府的高度重視,并得到妥善安排。對土爾扈特部的安置上,清政府既考慮到土爾扈特部未來生產生活的現實,又考慮到穩定邊疆、保衛邊疆的需要。土爾扈特部回歸后,為穩定和保衛祖國西北邊疆發揮了重要作用,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土爾扈特部服從清政府安置,分布在南北,形成穩定新疆和保衛邊疆的態勢。毋庸諱言,清政府最初安置土爾扈特部時,確有對土爾扈特部眾首領分而治之,以分其勢的初衷,但是土爾扈特部服從清政府的安置,分別駐守在天山南北,體現其愛國之心。渥巴錫所領之地為舊土爾扈特,分為南、北、東、西四路,設為四盟,各立盟長,頒發官印,納入管理。其具體安置為:南路安置于喀喇沙爾(今新疆焉耆)北裕勒都斯草原,設四旗,渥巴錫為盟長;北路安置于和布克賽爾,設三旗,策伯克多爾濟為盟長;西路安置于精河縣區域(今新疆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設一旗,默們圖為盟長;東路安置于庫爾喀喇烏蘇(今新疆烏蘇市),設二旗,巴木巴爾為盟長。和碩特恭格部則安置于博斯騰湖地區(今和碩縣),設四旗,恭格為盟長。舍楞所領之地稱為新土爾扈特部,游牧于科布多、阿勒泰地區,設二旗,舍楞為盟長。土爾扈特各盟分別由喀喇沙爾辦事大臣、庫爾喀喇烏蘇領隊大臣和塔爾巴哈臺領隊大臣管轄,由伊犁將軍總領其事。
總體上看,清政府的安置考慮了土爾扈特部內部情況和新疆邊境地區安全需要。我們知道,土爾扈特部回歸時離清朝平定準噶爾叛亂和大小和卓叛亂時間并不長,當時清政府陸續從東北、熱河、陜甘等地遷徙滿族、蒙古族、達斡爾族、錫伯族、漢族等各族人口入疆駐防、屯田,以加強新疆邊境地區的保衛和建設,土爾扈特部回歸實際上正逢其時,加入穩定新疆、守衛新疆和建設新疆之中。因此,客觀地看,對土爾扈特部的安置布局符合清政府的戰略謀劃。概括地說,清政府安置東歸的土爾扈特部呈現下列特點:一是沿邊。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主要安置于塔城、伊犁、阿勒泰等地區,多是靠近邊境地區,有效地充實人口空虛的邊疆,利于守衛邊疆,特別是加強新疆北部邊境安全。二是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與全疆其他民族形成互嵌式分布。清政府制定“間隔安置”政策,其要旨是令渥巴錫、策伯克多爾濟和舍楞等土爾扈特部首領不能“共處一地,務必別擇較遠之所分住之,方裨益于事”,“在放盟長、協理將軍時,伊等三人,朕亦個別放之。”①馬汝珩、王思治:《土爾扈特蒙古西遷及其反抗沙俄壓迫、重返祖國的斗爭》,載《社會科學戰線》1978年第3期,第169頁。從總的安置情況來看,無論被安置在南疆還是被安置在北疆,土爾扈特部被分散為彼此遠離的多個地區,并分別與維吾爾、哈薩克、錫伯、達斡爾等民族形成互嵌式分布,這對維持新疆內部穩定,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具有重要意義。三是土爾扈特部安置地處于南北疆要沖。考慮到南疆地區回部(清代對新疆天山南路的通稱,為維吾爾族所聚居)治理,清政府將土爾扈特部的重要力量安置在天山南麓,呈東西向布局,既利于土爾扈特部游牧,也有利于清朝對南疆地區的治理。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的游牧地大小珠勒都斯草原和開都河均居天山腹地,是地理要沖,所謂“喀喇沙爾系回疆南路咽喉,土爾扈特、和碩特游牧其間”①〔清〕曹振鏞等《平定回疆剿擒逆裔方略》。。可見,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被安置地是連接南北疆的要地,對清朝穩定南疆地區意義重大。
清政府規劃治理體制,確保土爾扈特部內部穩定。做好土爾扈特部安置,還體現在清朝對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管理制度的建立上。清政府依據新疆實施軍府制的特點,建立起適合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的制度,并將其納入新疆軍府制管轄內。一是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實施札薩克制度。如前所述,清政府按照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部落及其所屬臺吉區劃分各部落民眾,使其各部落彼此不相統屬,分別納入盟旗制內。二是將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納入伊犁將軍管轄內。清朝統一新疆后實施了軍府制度,以將軍、都統、參贊大臣和辦事大臣等軍政官員設立各級軍政機構,管理全疆軍政事務。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回歸和安置后,亦直接納入新疆軍府體制內,由其管控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具體說來分別由喀喇沙爾辦事大臣、塔爾巴哈臺領隊大臣和庫爾喀喇烏蘇領隊大臣管轄,由伊犁將軍總理其事。這種方式是清政府管理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的制度,也是清政府治理新疆制度的有機組成部分。
土爾扈特部定牧于天山南北后,多次參加清政府的平叛斗爭,在維護國家統一過程中留下了光輝篇章。
如前所述,清政府安置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呈現互嵌式格局,對穩定新疆內部意義重大。19世紀,南疆地區發生多起和卓后裔的叛亂活動,處于重要地理位置的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首先被清政府征調,參加平定和卓后裔叛亂,為祖國統一和邊疆安定作出了巨大貢獻。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參加平定和卓叛亂斗爭如下所示:
1.平定張格爾和玉素甫叛亂
清朝統一新疆后,部分和卓后裔亡命浩罕汗國。道光時期,潛匿于浩罕的大和卓博羅尼都之孫張格爾,受浩罕汗國唆使和支持,先后發動4次叛亂活動,受清政府征調的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參加第三次平定叛亂斗爭。道光六年(1826 年)夏,張格爾發動第三次叛亂,先后占領喀什噶爾(今新疆喀什)、英吉沙爾(今新疆英吉沙縣)、葉爾羌(今新疆莎車縣)與和闐(今新疆和田地區)等地,南疆陷入混亂,嚴重危及清朝統治。接到清政府命令后,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組成上千人游牧騎兵,自備馬匹、武器,土爾扈特貝子巴勒丹喇什與和碩特臺吉烏爾圖納遜親自領軍作為先頭部隊,在喀喇沙爾辦事大臣巴哈布率領下,開赴阿克蘇前線參加平叛戰斗。同年9月中旬,張格爾匪眾欲強渡渾巴什河襲擊阿克蘇,遭到清軍堅決抵御而失敗,清軍取得反攻張格爾匪眾的首捷。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的游牧騎兵在此次戰役中發揮了重要作用,這些游牧騎兵利用長途奔襲的優勢,攻擊張格爾叛匪盤踞的河岸高地,為清軍掃除外圍障礙。土爾扈特與和碩特游牧騎兵還配合清軍乘勝追擊,共計消滅叛軍上萬人,并且還俘虜叛匪首領庫爾班素皮。在此次平定張格爾叛亂的戰斗中,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表現英勇,清政府特給予嘉獎。②《清宣宗實錄》卷108,第28頁。此后不久,在清軍收復南疆西四城的其他戰役中,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蒙古兵忠勇善戰,戰功卓著,受到清政府的多次嘉獎。③《平回方略》卷67,道光八年秋七月辛丑。
道光十年(1830年)初,張格爾之兄玉素甫和卓受浩罕汗國唆使,發動叛亂,攻入南疆。同年7月,玉素甫叛匪進攻喀什噶爾、英吉沙爾和葉爾羌等城,并覬覦阿克蘇城。作為聯絡南北疆的戰略要地,必須確保阿克蘇安全。南路土爾扈特汗策登多爾濟臨危受命集合1000名士兵、和碩特臺吉額勒哲依圖亦挑選200名士兵,緊急馳援阿克蘇,并于同年11月中旬抵達阿克蘇。蒙古兵不但參與鎮守阿克蘇城,而且還多路出擊,進攻玉素甫叛軍。次年1 月3 日,土爾扈特貝子巴勒丹喇什在軍營中病故,清政府為表彰其協助平定玉素甫叛亂之功,特晉升其爵位一級,以示優恤;道光帝還準其子孫世襲貝勒爵位。①《清宣宗實錄》卷180,第13頁。
2.平定“七和卓之亂”及倭里罕之亂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七月,藏匿于浩罕的和卓后裔犯境,發動“七和卓之亂”,為首的是張格爾的侄子邁買提、倭里罕。七和卓先后占領阿圖什、喀什噶爾(今新疆喀什)和英吉沙爾(今新疆英吉沙)。同年九月,清軍集合5064 名士兵分兩路進攻叛匪,其中土爾扈特與和碩特蒙古官兵就有1064名。②《制勝全策》道光二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奉。這些蒙古官兵作戰勇敢,獲勝后清政府免去其出征時所借餉銀,以示嘉獎。
咸豐七年(1857 年),和卓后裔倭里罕再次叛亂。叛匪先后攻占巴楚、柯枰、葉爾羌(今新疆莎車縣)與和闐(今新疆和田地區)等地,形勢嚴峻。喀什噶爾辦事大臣裕瑞奉命率領駐牧于喀喇沙爾(今新疆焉耆)的土爾扈特與和碩特蒙古兵1089人,緊急馳抵阿克蘇。其中,土爾扈特貝勒蒙庫納遜、和碩特臺吉巴圖巴遜均親自帶兵參戰。同時,伊犁等地清軍亦急速派兵與蒙古兵回合,共計5000余人,由伊犁參贊大臣法福禮統率。清軍最終順利消滅了倭里罕叛匪,收復了英吉沙爾。③《欽定平定陜西甘肅新疆回匪方略》卷7。
同治四年(1865年),浩罕軍官阿古柏乘新疆內亂之際,入侵南疆。此后幾年,阿古柏攻占南疆各城,還侵入北疆烏魯木齊等地,清王朝西北邊疆遭遇嚴重危機。光緒元年(1875年)五月,清政府任命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打響了收復新疆的戰斗。清軍收復古牧地、烏魯木齊、瑪納斯、達坂城和吐魯番等地,阿古柏侵略軍主力被消滅殆盡。光緒三年四月初七(1877年5月29日),內外交困的阿古柏暴死于庫爾勒城。同年八月,劉錦棠率領大軍,從吐魯番、托克遜率軍啟程,兵鋒直指喀喇沙爾(今新疆焉耆)、庫車、阿克蘇和烏什等地。同年九月二十二日,和碩特蒙古兵奉命為劉錦棠大軍做向導,協助清軍渡過開都河,會師庫爾勒。所謂“師逾開都河,逐將該部落帳房遷居河東防堵,其勞績未可掩仰”④《左文襄公奏稿》卷51。。在庫爾勒,和碩特蒙古兵幫助清軍籌措糧食,共獲得窖糧10萬斤,大大紓解了清軍糧食緊張的困局。光緒四年(1878年)底,清軍順利收復喀什噶爾(今新疆喀什)與和闐(今新疆和田地區)等地,阿古柏侵略軍殘余勢力逃亡境外。在此次清軍抗擊外敵入侵和收復新疆的戰爭中,南路和碩特部蒙古兵發揮了重要作用。
土爾扈特部東歸后,清政府積極妥善安置,并給予全力救援,土爾扈特部很快投入農牧業生產,參與新疆建設。土爾扈特部向以游牧為本,并不從事農業生產。清政府為了使回歸的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定居樂業,培養其農業生產能力,要求其亦牧亦農。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遂開啟“以耕牧為業”①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民族研究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滿文部:《滿文土爾扈特檔案譯編》,民族出版社,1988 年,第86頁。的歷程,發展新疆農牧業生產,為清代新疆建設作出重要貢獻。
安置在晶河(今新疆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精河縣)一帶的土爾扈特,即西路舊土爾扈特共計約400戶、3000余人,系和鄂爾勒克之子、書庫爾岱青之弟羅卜藏的后裔,由渥巴錫叔父默們圖統領。該處地勢平坦,土地肥沃,水源充足,宜耕宜牧。西路土爾扈特安居此地后,耕牧兼營。在農業生產上,西路土爾扈特部在大河沿子地區和沙山子附近開墾土地,興修水利,攔截大河沿子河與阿恰勒河水,灌溉農田與牧場,經濟很快得到恢復和發展。安置在此地的土爾扈特部耕牧得到清政府認可,每年秋季各部落王公、貝勒和臺吉等經烏魯木齊、哈密、肅州、涼州等地,獲準赴承德避暑山莊謁見乾隆皇帝,接受賞賜。②吳元豐、烏·葉爾達、巴·巴圖巴雅爾主編:《清代東歸和布克賽爾土爾扈特滿文檔案全譯》,新疆人民出版總社、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93頁。
安置在塔城和布克賽爾的系策伯克多爾濟部眾,編設三旗,設一盟長,稱為烏訥恩素珠克圖舊土爾扈特北部落。該部從事捕魚、游牧和耕種等生產活動,其中力弱者捕魚,力強者種地。清政府還專門支持其農具,抽調土爾扈特部人員學習耕種,還派遣會耕種的兵勇前往教習。③吳元豐、烏·葉爾達、巴·巴圖巴雅爾主編:《清代東歸和布克賽爾土爾扈特滿文檔案全譯》,新疆人民出版總社、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88頁。清政府十分重視幫助土爾扈特部學習各項耕種技術,清政府對土爾扈特自行耕種有深刻的認識,認為停發官糧后土爾扈特部需靠自行耕種解決糧食問題,特督促土爾扈特部多種多收。
和布克賽爾的土爾扈特部也高度重視耕種,所抽調學習耕種者均身體強健,凡有老少者均加以替換;耕種人數不齊的均予以補齊;馬畜劣次的均給予更換;學習耕種的態度勤勉。同時,清政府所派遣綠營官員教習認真,注重農業基礎設施建設,諸如開挖渠溝、焚燒草木,督促加緊墾田。④吳元豐、烏·葉爾達、巴·巴圖巴雅爾主編:《清代東歸和布克賽爾土爾扈特滿文檔案全譯》,新疆人民出版總社、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93頁。
土爾扈特諸部安置下來后,也得到清廷的多方關心。諸如,清廷給予土爾扈特部安全保障,為其修建寺院,幫助其治病等。⑤吳元豐、烏·葉爾達、巴·巴圖巴雅爾主編:《清代東歸和布克賽爾土爾扈特滿文檔案全譯》,新疆人民出版總社、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90頁、第313頁、第411頁、第415頁、第429頁、第430頁和第442頁。在清政府多方面安撫和幫助下,土爾扈特部很快步入正常生產生活,其游牧和生產活動均得到穩定和發展。
作為衛拉特四部中的一部,土爾扈特部既是西部蒙古文化的創造者之一,也是蒙古傳統文化的重要傳承者,對蒙古傳統文化有著深厚的認同。
土爾扈特部西遷伏爾加河下游后繼續保持著對衛拉特諸部及其文化認同。1640年,衛拉特與喀爾喀封建主會盟召開會議,并制定《蒙古衛拉特法典》,這是蒙古族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土爾扈特部首領不辭萬里,參加會議并與諸部首領共同制定該法典,隨后將法典帶回伏爾加河地區,用以治理其部屬。作為蒙古族歷史上的重要會議,土爾扈特部參加會議意義重大,不但加強了該部與衛拉特諸部的關系,而且還與清政府取得了聯系。同時,所制定的《蒙古衛拉特法典》規定喇嘛教為蒙古各部共同的信仰。①張曉燕、郭院林:《國家認同視角下的土爾扈特部東歸祖國研究》,《蘭臺世界》2013年第1期,第1頁、第4頁。這次會議加強了蒙古諸部聯系,增強了蒙古諸部的國家認同和文化認同。
在《蒙古衛拉特法典》制定后,土爾扈特部與準噶爾部關系得以進一步改善,從而鞏固了其聯系。順治三年(1646年),土爾扈特部、和碩特部和準噶爾部主要王公臺吉共計23 人,聯名遣使清朝,表貢通好;同年,和碩特首領與土爾扈特首領書庫爾岱青共同向清朝表貢;順治七年(1650 年),書庫爾岱青更是直接與清朝建立聯系。自此以后直到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回歸為止,土爾扈特部對清朝表貢未曾中斷。
土爾扈特部對中華文化有著深厚的認同。早在元朝斡亦剌(元時西部蒙古的稱呼)就深受漢文化影響,至元四年(1267 年)以前草原上就出現孔子廟。②〔明〕宋濂等撰:《元史》卷63《地理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9頁。土爾扈特部篤信黃教,得到清政府的大力支持。黃教即藏傳佛教格魯派,13世紀初由西藏傳入蒙古地區,此后逐步取代薩滿教,成為蒙古族篤信的宗教。1640年,《蒙古衛拉特法典》從法律上規定了黃教為蒙古各部共同信仰的宗教。渥巴錫等前往承德覲見乾隆時,正值仿布達拉宮的普陀宗乘之廟落成,乾隆帝特地邀請信仰黃教的土爾扈特部各王公瞻禮,諸王公頗感乾隆帝的禮遇。乾隆帝強調:“俄羅斯又屬別教,非黃教,故與合族臺吉密謀,摯全部投中國興黃教之地,以息肩焉。”③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民族研究室、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滿文部:《滿文土爾扈特檔案譯編》,民族出版社,1988 年,第38頁。為滿足土爾扈特部信眾的需求,清政府在安置土爾扈特部民眾時大力支持其修建藏傳佛教寺廟。此外,乾隆帝還以為寺廟題名等方式表達對建設寺廟的支持,例如乾隆三十二年(1767年),乾隆帝敕賜在伊犁將軍駐地惠遠城修建寺廟,并親自題寫“普化寺”匾額,還令北京雍和宮遣派堪布、蘇拉喇嘛各一名擔任該寺廟主持。普化寺成為伊犁衛拉特蒙古和察哈爾蒙古的總廟。此外,土爾扈特部出現多位影響廣泛的活佛,諸如宮明活佛一世棟古魯普嘉木措、六世嘎翁尼米嘉木措、七世嘎爾藏丹增田理嘉木措、八世洛曾丹增和九世姜巴曲日木等。光緒十四年(1888年),七世宮明活佛在新疆巴倫臺修建“夏日蘇木”,清政府特將其命名為“永安寺”,該寺廟后來成為新疆土爾扈特部與和碩特部的總廟。可見,土爾扈特部崇信藏傳佛教之篤,堅守祖國文化之深。
需要說明的是,正是由于土爾扈特部的回歸,清政府更加重視藏傳佛教。具體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是確立金瓶掣簽制度,構建藏傳佛教地位與喇嘛等級制度。首先,清政府為掌控藏傳佛教,建立金瓶掣簽制度,通過金瓶掣簽確定蒙古、青海和西藏等地區轉世靈童,國家給予藏傳佛教崇高的地位,并以此掌控活佛轉世大權,剝奪了地方貴族特權,有效遏制藏傳佛教首領權力擴張。其次,構建喇嘛的等級制度及其與世俗政權關系。喇嘛是藏傳佛教的神職人員,建立其內部秩序及其與清朝關系,事關清政府對藏傳佛教的管理,因此,清政府以達賴喇嘛及班禪喇嘛為核心,建立起藏傳佛教內部僧侶的等級制度,并且以制度化、法律化形式賦予宗教上層人物和世俗王公同等地位和政治權力,使喇嘛成為跨宗教與政治的僧侶貴族。再次,建立喇嘛轄區及轄眾。為進一步利用藏傳佛教服務民族社會治理,清政府在喇嘛信徒集中區域以及重要宗教領袖所在地設立喇嘛旗,從而使藏傳佛教與信眾密切結合,有效實現因俗而治,并將其以律例形式固定下來。清政府在《理藩院則例》中規定,“喇嘛之轄眾者,令治其事如札薩克。”
二是在內地建設藏傳佛教網絡,擴大其影響力。首先,清朝選擇內地重要的政治、佛教中心,諸如北京、熱河及五臺山等地,建立起輻射黃教區域的網絡。其次,建立御用寺院雍和宮。乾隆九年(1744年),清政府將雍王府改為雍和宮,使其成為藏傳佛教寺院,其堪布由達賴喇嘛派西藏高僧擔任。雍和宮既為清朝皇室成員提供禮佛活動,也密切了西藏、蒙古地區與清廷的關系。再次,因勢利導,加強蒙古首領對黃教的崇信。清廷特別在承德避暑山莊修建藏傳佛教寺院,利用“木蘭秋狝”的年度活動,召集蒙古各部王公在此禮佛誦經。此外,清政府幫助土爾扈特部在新疆建立黃教寺廟,鼓勵其赴西藏熬茶禮佛。①吳元豐、烏·葉爾達、巴·巴圖巴雅爾主編:《清代東歸和布克賽爾土爾扈特滿文檔案全譯》,新疆人民出版總社、新疆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90頁、第312頁、第314頁、第429頁、第430頁、第531頁、第561頁、第477頁。
藏傳佛教在清代有著極髙的地位,構成清王朝精神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土爾扈特部崇信藏傳佛教,篤守藏傳佛教相關文化禮儀,反映出對祖國文化的深刻認同和對祖國文化精神的堅守。
土爾扈特部東歸是清代新疆歷史上的重大事件,土爾扈特人民對祖國的熱愛、對中華文化的認同、對保衛和建設祖國邊疆的貢獻,是土爾扈特“東歸”精神的核心。這種精神今天仍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特別是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上意義重大,是一部意蘊豐厚的歷史教材,值得我們加以重視。
首先,土爾扈特、和碩特兩部回歸祖國譜寫出強烈的愛國樂章,深刻反映出其對偉大祖國的熱愛。他們不畏沙俄強暴,不怕犧牲,扶老攜幼,長途跋涉,沖破重重封鎖與阻撓,歷經千辛萬險,回歸祖國。這體現出土爾扈特、和碩特人民對祖國的強烈認同和熱愛。其次,土爾扈特、和碩特兩部始終堅持信仰藏傳佛教、傳承藏傳佛教,既是對祖國大家庭文化的認同,又是對中華文化的傳播、傳承與發展。再次,土爾扈特、和碩特兩部東歸后,長期為守衛新疆、保衛新疆和建設新疆作出了重要貢獻,其愛國主義精神體現在清代新疆歷史的不同階段,反映在歷史演進的方方面面。土爾扈特東歸歷史及其所體現出來的心向祖國、熱愛祖國、抵御外敵侵略、維護祖國統一和建設美好祖國的情懷,是愛國主義精神的具體體現,構成了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值得世世代代傳承與弘揚。
土爾扈特部東歸及其建設與保衛新疆的歷史,對今天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有著重要的啟發意義。土爾扈特、和碩特兩部回歸后,服從清政府的安排,大部分分布在天山南北各地,嵌入到新疆各民族中聚居,形成了嵌入式居住格局,進而促進新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并在長期的生產生活與保家衛國活動中,實踐和豐富了新疆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土爾扈特東歸歷史深刻說明了國家的強大是各民族更好發展和安全依賴的保障,各民族團結凝聚、共同奮進是中華民族強大的基礎。因此,土爾扈特東歸精神是一曲愛國主義樂章,也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歷史教材,值得世世代代珍視、傳承和發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