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殘式“馴妻”算不算家暴？

周潔萌 林復

死纏爛打結姻緣

張萍與鄒超經人介紹相識戀愛。一天晚上，他們在露天排檔吃燒烤，兩個胳膊上有文身的年輕人，端著酒杯，硬要與張萍“喝一個”。張萍惱怒地推開對方的手。鄒超卻站起身勸張萍喝一小口，見張萍瞪他，便連連向對方服軟：“不好意思，要不我替她喝。”矮個兒青年蠻橫地說：“偏要這妞兒喝。”隔壁桌上四五個小伙子看不下去，出面制止，文身青年這才悻悻而去。

張萍覺得跟鄒超在一起沒有安全感，提出分手。鄒超哭著央求繼續相處。他講述了自己的成長經歷，父母在他上小學時離婚，自己遭遇過很多次校園霸凌，又怕母親傷心，只好憋在心里，養成了懦弱的性格。“母親去世好幾年，父親在法國定居，沒有你，我就孤苦伶仃了。”張萍聽得心軟，打消了分手的念頭。

張萍將鄒超領回家見父母時，父親張立生和哥哥張勇觀察鄒超說話舉止，認為其性格優柔寡斷，擔不了事，張萍會跟著受苦，建議她趁早了斷戀愛關系。父親和哥哥的話，正戳中張萍心里的痛點，她思考再三，再次提出分手。

此后，鄒超每天發微信向張萍表白，打電話約飯，都被張萍拒絕。鄒超又請出介紹人做說客，張萍征求家里人的意見。父母提出，如果鄒超賣掉舊宅，重新購房且在房產證上加上女兒的名字，就同意這樁婚事。鄒超卻說，舊宅寄托著他對母親的感情，賣不得，想與張萍共同出資首付購房，婚后共同還貸。聞聽此言，張萍認為鄒超口口聲聲說愛自己都是嘴上說說而已，根本沒有誠意，遂表示不再交往。

幾天后，張萍突然接到鄒超發來的微信：“今生不能與你在一起，那就來世做夫妻吧。”微信還附上了他擰開煤氣的圖片。

張萍驚慌失措，奔赴鄒超的住所，“嘭嘭”敲門。鄒超很快站在張萍眼前說：“我只想見你最后一面。”張萍崩潰大哭，答應與鄒超結婚。

2018年5月，張萍與鄒超舉行了婚禮。新房首付款的一半是張萍多年積攢以及母親瞞著張萍的父親張立生貼補的。

頻頻自殘施控制

張萍想趁著婚假去國外旅行度蜜月。她說：“我很想去巴黎，正好去見見你父親。”鄒超卻說父親拋棄了自己，永不往來。在張萍的堅持下，鄒超勉強同意新馬泰五日游。

出發前，張萍要跟團旅游，鄒超嫌花費高，堅持還是自由行實惠。到了新加坡，鄒超要找便宜的住處，接連跑了十多處，終于在民宿小旅店落下腳。張萍又累又餓，想在附近的餐館吃飯，鄒超卻說：“也就是填肚子而已，你歇著，我到街頭買點盒飯。”然后匆匆跑出了客房。張萍等了半個多小時，沒見鄒超回來，就自行到旅店附近的飯館用了餐。回到客房時，鄒超正埋頭吃著大份的盒飯，他分出了一半遞給張萍。張萍告知已經吃過了，鄒超陰沉著臉說：“你太鋪張浪費了，不懂得節省過日子。”張萍生氣地回懟：“沒見過這么摳門的人！”到了凌晨，鄒超見張萍仍然沉默不語，又是下跪又是扇耳光，表示認錯。張萍見不得他如此行為，勉強原諒。

第二天，他們到新加坡烏節路逛街，進了一家百貨公司。張萍打算給父親和哥哥各買一塊價值1萬多元的浪琴表，又被鄒超竭力阻攔。張萍沒好氣地說：“我花自己的錢，關你什么事！”鄒超竟然跑到廊柱處，以頭相撞。張萍見狀，只好作罷。

帶著滿肚子的不愉快，張萍提前結束了這場蜜月旅行。

2018年7月，張萍打算離婚，恰在此時，她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背著鄒超去做人工流產，卻因體質問題被醫生勸止。想著腹中的胎兒需要父親，不得已放棄了離婚的念頭。她告訴鄒超他們即將有共同的孩子，提出鄒超不得再發生自殘行為，鄒超滿口答應。

然而，2021年春節，因為給父母買年貨的事，兩人再次發生爭吵。鄒超先是爬上窗臺做出跳樓的姿勢，見張萍無動于衷，又從廚房拿出菜刀對準自己的脖子，勒令道：“趕緊退了，重新買便宜的，否則我死給你看。”女兒雯雯被嚇得哇哇大哭。張萍把女兒緊緊摟在懷里，表示絕不屈服。鄒超果真朝自己的脖子揮刀，張萍只好讓步。

張萍徹底寒了心，想到雯雯要在鄒超自殺、自殘的陰影下長大，懼怕不已。

定性家暴斷離婚

張萍向當地基層法院遞交了民事訴訟狀，請求法院判令雙方離婚。鄒超堅決不同意，家事法庭發出給予雙方30天離婚冷靜期的通知。

張萍帶著兩歲多的女兒雯雯住回了娘家。鄒超多次上門吵鬧，還發來微信視頻，他把菜刀擱在手腕上要挾道：“你和雯雯回家過年，否則就等著收尸。”張萍立即報警，派出所出警制止，鄒超卻淡定地說：“別當真，我只是嚇唬嚇唬她。”

過完春節，離婚冷靜期已滿，張萍再次提出訴求。法庭上，張萍說，鄒超頻頻以自殺、自殘的方式實施家庭暴力，不僅導致自己產生嚴重的心理創傷，更給年幼的女兒帶來心理陰影，必須結束這段痛苦的婚姻。鄒超不同意離婚。他承認發生過自殘行為，但從未采用暴力毆打張萍，不存在家庭暴力行為。

庭審質證期間，張萍提供了鄒超實施自殘的視頻以及意欲自殺的微信文字、手機短信等證據，鄒超沒有反駁。

法院審理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反家庭暴力法》第二條規定：“本法所稱家庭暴力，是指家庭成員之間以毆打、捆綁、殘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經常性謾罵、恐嚇等方式實施的身體、精神等侵害行為。”鄒超雖未有對張萍身體侵害的行為，但其通過自殺、自殘的方式恐嚇張萍，以達到從精神上控制對方之目的，也屬于家庭暴力范疇。基于雙方的夫妻感情已破裂，該婚姻關系確無維系的必要。

審理此案的家事法官指出，法院在處理婚姻家庭案件中，應注重對未成年人權益的保護，特別是涉及家庭暴力的離婚案件，從未成年子女利益最大化的原則出發，對于實施家庭暴力的父母一方，一般不宜判決其直接撫養未成年子女。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八十七條第一款規定：“離婚時，夫妻的共同財產由雙方協議處理；協議不成的，由人民法院根據財產的具體情況，照顧子女、女方和無過錯方權益的原則判決。”在離婚財產分割上，可根據個案具體情況，酌定施暴方少分財產的比例，以此懲戒施暴者。

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判決，準予張萍與鄒超離婚。雯雯隨張萍生活，鄒超每月探視女兒4次，并按其基礎工資的百分之二十給付雯雯撫養費。住房產權歸并到張萍名下，鄒超搬離現居所，張萍按雙方認可的房屋價值的百分之四十支付給鄒超產權補償款。宣判后，雙方均未提出上訴。

（文中當事人均為化名）

摘編自《法治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