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訪當年宣武區的“公社大樓”

邱崇祿

在20世紀50年代末期，為配合全國農村普遍成立的人民公社，北京市的東城、西城、崇文、宣武這四個老城區在各自的轄區內興建“人民公社大樓”。從1958年陸續開工，到1960年至1961年的相繼建成，在北京市民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這就是東城區的北官廳“公社大樓”、西城區的福綏境“公社大樓”和崇文區的安化寺“公社大樓”。

在當年北京市一片灰色海洋的平房群中，這幾棟“公社大樓”拔萃的高度、亮麗的色彩、新穎的外形，以鶴立雞群的姿態，出現在老百姓的視野中。在當時的老百姓心目中，大樓中配備的公共食堂、幼兒園、俱樂部、放映室、圖書館、公共浴室等公共設施無不體現著共產主義的生活模式和理念，是件引人向往、憧憬、遐想和激動人心的大事。多少年之后，著名作家史鐵生寫過一篇《九層大樓》的散文，以當年只有小學二年級學生的視角，對“公社大樓”的憧憬作過精彩的描述。

在這四個老城區中，東城、西城、崇文三個區內的三座“公社大樓”先后拔地而起，媒體也紛紛跟進報道。唯獨沒見過宣武區“公社大樓”的建成和有關的報道。難道當年的宣武區真的沒有建成“公社大樓”嗎？

我在孫興亞老先生的遺作《宣南憶舊》一書中找到了一些答案：“在1958年‘大躍進的日子里，市里為了再掀城市人民公社的新高潮，為四個城區即東城、西城、崇文、宣武各建一所‘公寓式的樣板樓……東城建在北新橋地區，西城建在福綏境地區，崇文建在廣渠門內安化寺地區。唯有我區對‘樣板樓，經過再三考慮，沒有完全照搬。而是‘一拆為三，即建了白紙坊公社一號樓、二號樓（非公寓式）。另在菜園街北頭建立了一幢五層公寓?！?/p>

孫先生文中描述位于菜園街北頭的一幢五層公寓樓，是現在的菜園街2號樓，位于菜園街北口內路東。我上中學的時代，這幢樓的三個單元里，分別住著我的一女兩男三個同學。因常去兩個男生家串門，所以對該樓比較熟悉。此樓結構墩實，房間高大。首層雖是各樓門的公共食堂，但始終沒有派上用場。一門和二門的首層被改為街道塑料加工廠，生產證件塑皮和塑料線包。三門的首層被改成了幼兒園。二層以上每層增設了一間公用廚房。

在那個年代，這幢樓房的質量屬于上乘。但從規模上看，顯然比其他三個區的“公社大樓”要小得多。現在這幢樓房處于白紙坊棚戶區的改造地段，據說是不拆除，改作他用。

多年前負責過菜市口大街拆遷工作、我的同學鄭康（他是居住過菜園街2號樓一女兩男同學中的一位男生）告訴我，此樓一門五層居住過京劇四小名旦之一張君秋的琴師何順信。大高個的何大叔和藹可親的性格，令老鄰居們至今難忘。此門還住過著名京劇演員郭新生、李世英，一個武生，一個青衣。二門二層居住過至今活躍在雜壇業界的藝術家秦明曉。出生在雜技世家的老大秦明曉，在父親的督導下每天清晨率領五個弟弟，在樓下空地上練功不輟。

那么，孫先生文中提到的另兩座“公社大樓”的地點，曾經在宣武區的什么地方呢？鄭康再次給我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這兩幢樓有可能在白廣路南側路西的一片樓群中。

也許自小成長在這一帶的原因，對這一帶樓群的肌理并不陌生，沒太費勁就找到了這片樓群。可“模樣”差不多的這片老樓群中，哪兩座究竟是當年的“白紙坊公社一號樓、二號樓”呢？世事滄桑，輪回已變。過往的匆匆路人和居住在樓群里的市民，對我的問題連連搖頭，以疑惑的目光打量著我。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我尋找的過程中，巧遇白廣路43號樓前一群正在聊天的老人。看著他們熟悉的程度，不僅是幾十年的老鄰居，樓前空地也是他們經常聚會的“據點兒”。

對于我的問題，其中頭戴白帽年愈八十五歲高齡的回族老人張大伯（bai），以不容爭辯的口氣用右手斜向一指：白廣路41號樓、45號樓就是當年的“白紙坊公社一號樓、二號樓”，也就是你要找的“公社大樓”。我順著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這是兩幢四層高的樓房，從外表看不出與周圍的樓房有什么不同。我問張大伯為何如此清楚？曾在市政設計院下屬測繪部門工作一輩子的老人說，我是看著這兩幢樓蓋起來的。當時的“白紙坊公社一號樓”準備建6個單元門，但旁邊的一個小教堂不肯搬遷，只好砍掉計劃中的兩個單元門，成為今天的4個單元門。1954年成立白紙坊街道，1960年改稱白紙坊公社，而這兩幢樓是在1961年建成，就被命名為了“白紙坊公社一號樓、二號樓”。后來白廣路兩側建立的居民樓多了，重新編排了順序號碼，這兩幢樓就被編成了白廣路41號樓和45號樓。

從外觀上看，白廣路41號和45號這兩幢“公社大樓”與周圍其他居民樓沒有什么不同，仔細看還是會發現它們之間的差別。這兩幢樓因為首層沒有陽臺，二層陽臺兩外底角被從地面砌起的兩根磚柱子支撐，以防二層陽臺下沉。二層與三層陽臺的兩外底角也是用兩根磚柱子支撐，而三層與四層陽臺兩外底角亦是用兩根同樣的磚柱子支撐。從外立面上看，這兩根磚柱子從地面一直到達四層陽臺下的兩外底角，這就是這兩幢樓與其他樓的不同之處。由于陽臺大多已被塑窗封閉，不從地面往上觀察，很難發現支撐陽臺的兩根磚柱子的存在，也就難于發現這唯一與其他樓的不同之處。

說起這兩幢樓的典故，老人們七嘴八舌來了精神。京劇四小名旦之一的張君秋住過41號樓3門，當時在中華全國青年聯合會任職的李瑞環同志，常到41號樓的張家串門品茗下棋，欣賞張派的名劇名段，兩家開始幾十年的交往。居住在45號樓的京劇表演藝術家婁振奎，是金（少山）派傳人，中國京劇院主要凈行演員，早年與譚富英、楊寶森、李少春、李和曾、葉盛蘭等合作演出，在京劇樣板戲《沙家浜》中是飾演胡傳魁一角的B角演員。

我的小學同學李曉陽也在41號樓3門住過，曾與張君秋做過樓上樓下的鄰居。曉陽告訴我：“每到周日張家就像一個京劇沙龍，向張君秋先生問藝學習的弟子和學生們匯集而來。每當此時，樓上樓下都靜悄悄的，準備享受張派藝術的芳鄰恐怕不止我一家。隨著鑼鼓不斷的琴瑟和鳴，委婉的唱腔不時從張家的窗中飄出，優美的唱段令鄰居們一飽耳福。聽戲不用買票，那會兒張派京劇名段沒少聽。”

現在這幾座當年建成的“公社大樓”，除了北官廳“公社大樓”前些年被拆除外，其他幾座依然健在。看著這些大樓如今布滿滄桑的身影，可以想象它們曾經有過的輝煌。它們身影中留下了一段共和國的歷史，也留下了一段值得我們記住的回憶。

編輯 宋冰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