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員賦歌一首“壯志行”：迢迢云漢樂臺，獵獵高歌九天

徐虹雨　喬木

2022年11月29日23時08分，酒泉衛星發射中心，神舟十五號載著費俊龍、鄧清明、張陸三名航天員成功發射！

此時，湖南省常德市漢壽縣張陸老家的院子里響起了熱烈的歡呼聲，由張陸作詞并演唱的歌曲《天地間最美的舞臺》也在一遍遍循環播放，之后響徹網絡。只有張陸父母知道，兒子原本的夢想是當一名歌手，最終卻成了一名優秀的航天人，要在太空中把歌唱給日月星辰。

本想當歌手的少年，夢想被飛行點燃

進入高二，張陸的歌手夢又被點燃，他決定報考音樂學院，既要學習藝考的專業課，又要復習文化課，每天時間安排得滿滿的。

正當張陸一心備戰藝考時，學校貼出飛行員招生簡章。“招飛了！招飛了！”同學們奔走相告，熱情高漲，高二年級200名男生齊刷刷全報了名，張陸要考音樂學院的夢想動搖了。

1976年11月，張陸出生在湖南省漢壽縣農村。6歲時，父親張良啟和母親陸金梅離開農村，來到縣城郊區從事淡水養殖。他每次放學，總是喜歡跟著母親來到養殖基地，父母忙碌時，他跟在父母身后開心地唱歌。張陸聲音干凈純粹，常常有鄰居夸贊他唱得好聽。

一開學，班主任王老師就注意到這個自信、開朗的陽光少年，張陸不僅學習認真，上進心強，還多才多藝，喜歡運動，愛打籃球，能用兩個大拇指在課桌上做屈臂撐；喜歡書法，尤其愛唱歌，一首《英雄贊歌》被他唱得蕩氣回腸。

王老師見張陸嗓音條件好，又有天賦，鼓勵他向文藝方向發展。“你有天賦，在文藝方面一定會有好成績。”王老師肯定地對張陸說。班級選班干部時，同學們都選張陸當文藝委員，男生當文藝委員很少見，張陸用歌聲征服了同學們。

1996年春節，常德電視臺春晚匯演，張良啟和陸金梅特意放下手里的活，早早地坐到電視機前，因為春晚上有兒子和同學們表演的節目。張陸和部分同學作為學校代表表演節目《龍舟情》。為了取得最佳的演出效果，張陸和同學利用課余時間練了近一年，最后節目在常德電視臺演出成功，還被選播到了中央三臺。

雖然有這樣的高光時刻，母親仍然不忘叮囑張陸：“要好好學習，別落下功課。”

張陸在夢想成為一名歌手的路上穩扎穩打，可招飛的消息還是打動了他，喚醒了他兒時的記憶。

小時候，張陸家里可供玩耍的玩具有限，他就另辟蹊徑，自己邀上好友，一起埋頭折疊紙飛機。在空曠的禾場上，他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住紙飛機，手臂朝著天空用力地一送，紙飛機在天空中劃過優美的曲線，借著風力在空中盤旋，張陸和伙伴們追著紙飛機，一邊嘻嘻哈哈開心地大笑，一邊比誰的飛機飛得最高最遠。

張陸有著很好的身體素質。讀高中時，每天早上4點多鐘，他就騎著自行車幫父母運魚，從家里趕到9公里外的魚塘，幫父親把網起來的魚送到西套大市場交給母親后，他將自行車留給母親，自己再跑步到3公里外的學校，早自習時間是6點10分，他趕過去剛剛好。

因為長期堅持和有規律地鍛煉，練就了張陸的體能，學校舉行秋季運動會，他每次都參加短跑項目，總是輕而易舉地跑到全校前三。

張陸對報考飛行員躍躍欲試，他回家激動地對母親說：“媽，我要報考飛行員！”

母親隨即對他表示了贊同：“要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媽媽支持你當飛行員！不過你自己要想好，這條路可能會走得很辛苦。”父親問他：“兒子，你吃得了那個苦不？”張陸堅定地點頭說：“爸爸媽媽你們放心吧，我不怕吃苦！”

陸金梅看見兒子眼里的光，當即表明自己的態度：“你只管考，我和你爸爸全力支持你！”

報考飛行員后，張陸一邊刻苦學習文化知識，一邊苦練體能。每天晚上上完晚自習，他從學校跑步回家，回家后繼續做俯臥撐、仰臥起坐，練完自己規定的任務才去休息。

經過層層嚴格選拔，1996年8月，張陸考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長春飛行學院。當學校通知張良啟和陸金梅這一好消息時，夫妻倆心情復雜，既有喜悅，也有不舍。他們親眼看著兒子為了這一刻是如何努力的，如今兒子終于實現了自己的愿望，就要離開家了，牽掛是難免的。

臨行前，父親對張陸說：“在部隊好好干，多吃苦！”母親眼里噙滿淚花，半是欣喜半是不舍：“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聽領導的話。”

張陸非常鄭重地點了點頭。

把歌聲唱到云端，從飛行員到航天員的飛躍

當張陸第一次駕駛飛機飛到近兩千米高空時，變幻多端的白云從身邊飄過，俯瞰黛青色連綿起伏的山巒，縮小版錯落有致的村莊，油菜花盛開的金黃色田野，他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首飛行員的戰歌《我愛祖國的藍天》：“水兵愛大海，騎兵愛草原。要問飛行員愛什么，我愛祖國的藍天，我愛祖國的藍天……”

然而，更多的是艱苦和危險。一次夜間飛行，飛機突然被一只大鳥撞出20厘米左右的凹坑，機身劇烈搖晃，失去平衡，隨時有墜毀的危險！張陸沉著應對，穩住駕駛桿，減小飛機仰角，經過一系列操作，受損的飛機終于平安降落。

還有一次前往大西北執行飛行任務，張陸和戰友們遭遇降雨、雷暴等惡劣天氣，返回的時間一推再推。面對長時間停飛以及長途飛行易迷航的雙重挑戰，張陸和戰友們僅靠一張中國地圖導航，在迷霧中探尋方向，安全飛回目的地。

這一切，張陸都瞞著父母和家人，怕親人擔心。每次跟父母聯系，張陸總是說一切都很好，讓父母勿擔心。

每次有飛機飛過，陸金梅總是仰頭望著天空，想念遠方的兒子。有一次，她在養殖場干活時，腳下打滑，右胳膊摔成骨折。張陸得知后，正好有探親假，特意休假回家照顧母親，做飯、搞衛生，他全包攬了，他還給母親梳頭、洗臉，比女孩子還做得仔細用心。臨走前，弟弟告訴他，只管好好干，家里有他照顧。

一輪輪過關斬將，張陸一次次留了下來。在那段歲月里，張陸把歌聲帶給他的戰友，鼓舞著戰友們也鼓舞著自己，成了一名優秀的飛行員。

張陸駕駛著戰鷹，飛行的高度從不足2000米，到5000米、7000米、12000米……他還將《我愛祖國的藍天》唱到了越來越高的云端。廣袤的藍天是他亮閃閃的舞臺，飛機的轟鳴是他獨有的伴奏，他在藍天白云間縱情歌唱。

2003年10月15日上午9點，神舟五號飛船搭載航天員楊利偉一飛沖天，實現了中國人登上太空的千年夢想。張陸通過電視屏幕，全程收看了這一盛況，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為祖國出征太空，這是一份多么令人向往和神圣的職業啊！張陸也夢想著成為一名航天員。

2009年，國家選拔第二批航天員，時任某團空戰射擊主任的張陸報名參選。2010年5月，張陸如愿進入中國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在航天城，訓練基地離家不到1000米，但他只有周末回家一天，到了執行任務和強化訓練期，他幾個月都不能回家。

從飛行員到航天員，這是一個脫胎換骨般的鍛造過程。30多歲的張陸重回教室，學習大量的基礎理論課程。他需要精通高數、工程學等專業知識，要會觀天象，熟悉地理地貌，了解植物特性，還要掌握一定的醫學知識，會扎針、輸血，甚至還要會做小型手術，更要接受人體生理與心理極限的各種考驗。

在高速旋轉離心機里訓練時，他們的左手邊有一個紅色按鈕，這是一個暫停按鈕，當身體極度不舒服時，可以按下它停止訓練，而這也意味著按下了自己通向航天夢的停止鍵。中國航天員大隊自1998年成立以來，20多年過去了，沒有一位航天員按下這個按鈕，這個“第一”誰都不愿做。

“這期間，我們親眼看見了首批老大哥們始終仰望星空、腳踏實地、刻苦訓練、艱苦拼搏、為國出征，用赤膽忠心托起飛天夢想，用生命熱血譜寫飛天壯舉，用卓越追求刷新飛天高度，用犧牲奉獻勇攀科學高峰的‘飛天精神，他們就是我們最好的榜樣。”張陸在學習心得體會中寫道。

張陸還在工作日志中鼓勵自己：“航天員是我的職業，刻苦訓練是我的工作，強健體魄是我的工作，駕駛宇宙飛船是我的工作，探索神秘星空是我的工作，讓五星紅旗在太空高高飄揚是我的工作。”

航天員的生活，緊張又有些單調，就是不斷地重復，重復，再重復。要在太空順利完成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們需要在地球上模擬的環境中嘗試千百次，甚至上萬次。

哪怕一路艱辛，張陸依然要一路歌唱。在航天員大隊，他最愛唱的是那首為航天人創作的歌《五星紅旗在太空飄揚》：“五星紅旗在太空飄揚，世界的目光聚焦這一刻……”張陸期待著有一天能把自己的歌聲帶到神秘的宇宙，唱給那顆最亮的星星聽。

12年里，有一個信念始終在張陸心頭縈繞，那就是飛天：“為個人的夢想飛天，為民族的夢想飛天！”在這12年，張陸只回過常德老家兩次。一回來，他就搶著幫忙干活，除草、捕魚，利索得很。家里大到電視機，小到剃須刀，都是他寄回來的。后來，父母再有個頭痛腦熱的，也不敢再告訴他。陸金梅后來兩次摔傷，家里都守口如瓶，怕影響張陸訓練。父親過60歲生日時，張陸要訓練沒能回家給父親祝壽，他飽蘸濃墨寫了一幅字寄給父親。

2022年8月，父親70歲生日，張陸無法分身，又濃墨寫下“福壽安康”幾個大字，把兒子對父親濃濃的愛和歉意寫在一筆一畫里。父親非常理解他，將兩幅字小心地收藏起來，有親戚來了，父親就從柜子里拿出展開給親戚看，言語里滿含對兒子的心疼：“他訓練太忙了，回不來呢。”

賦歌一首壯志行，圓夢太空獵獵高歌

離家十余年，張陸一直任務在身，張良啟夫婦把思念藏在心里。“只要對國家對人民有利的，你就大膽去做。媽只是生養了你，培養你的是國家。”陸金梅對兒子說。

前兩年，老兩口搬新家，張良啟和陸金梅在二樓給張陸留了一個房間，書架上擺放著地球儀、天宮1號模型和兒子一家的照片，墻上掛著張陸的書法作品《仰望星空》。搬家事多，怕張陸分心，他們沒跟他說。直到搬完后，他們才和張陸視頻，把房子的里里外外給他看了個遍。

2022年上半年，張陸想接父母去北京，陸金梅怕耽誤他訓練，婉言拒絕。兒是娘的心頭肉，說不想是假的。想，也得忍著！以前一想兒子，陸金梅就翻家里的3本相冊。這幾年，她就看手機里的照片、視頻。

2022年11月28日，經空間站階段飛行任務總指揮部研究決定，費俊龍、鄧清明、張陸3名航天員將執行神舟十五號載人飛行任務，由費俊龍擔任指令長，共赴中國航天下一場蒼穹之約。

這天，陸金梅早早起床，把留給兒子張陸的房間打掃得干干凈凈，仔細擦拭書桌上的地球儀、天宮1號模型。忙完后，陸金梅換上兒子給她買的紅色毛呢大衣，滿懷期待地守在電視機前，目不轉睛地看著當天的央視新聞。當聽到執行神舟十五號載人飛行任務乘組人員中有兒子張陸的名字時，68歲的陸金梅格外欣喜地說：“辛苦了這么多年，張陸的太空夢終于要實現了，我為他驕傲！張陸從小懂事聽話、肯吃苦。我始終相信，他能成功。”陸金梅連忙拿起手機給親戚朋友報喜。

從大屏幕里面看到穿著宇航服的張陸，張良啟掏出紙巾擦拭眼角的淚水：“我們盼了一二十年，終于盼到這一天，特別高興！”

時隔12年，張陸終于圓夢，成為神舟十五號的航天員。“讓青春和天河做伴，最美的舞臺，就在天地之間……”要出征太空了，張陸創作了一首《天地間最美的舞臺》的歌曲，作為禮物送給家人和朋友們。

兒行千里母擔憂。張陸出征太空，陸金梅激動得一晚沒睡好，翻來覆去想著兒子的點點滴滴。張良啟和老伴一樣激動。

這次出發前，張陸和父母約好，等從太空回來，一家人一起去登長城。

臨行前，張陸給妻子寫了一幅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旁邊還寫下了“紀念相識相知二十周年”的字樣，這是他跟妻子的約定和承諾。

2022年11月29日，張陸老家院子里懸掛著“張陸，家鄉人為你驕傲”“漢壽人民向航天英雄學習”等紅色條幅，院子里搭起遮雨棚，一臺大電視擺在院內，院外天氣冷，院內人聲鼎沸。

11時15分，張陸母親陸金梅手機鈴響了起來。出征前，張陸視頻連線父母。陸金梅顫抖著接通視頻，張陸父親張良啟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和老伴一起看著視頻里面的兒子。陸金梅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叮囑：“兒子，你只管把自己的事搞好，你的事是大事，爸爸媽媽不用你擔心。等你順利歸來，媽媽在家做你最愛吃的紅燒牛排骨。兒子，加油！”張良啟叮囑兒子：“你出任務一定要注意身體，注意安全。”

張陸從容淡定地告訴父母：“我們3人訓練沒問題，現在我們的科技更沒問題。我們已做好一切準備，請你們放心！你們自己照顧好自己，保重身體！”

鄉親們圍坐在張家的院子里看央視直播，張良啟、陸金梅端出了瓜子、茶水，院子里一遍遍地播放著由張陸作詞并演唱的歌曲《天地間最美的舞臺》。

晚上11時08分，當神舟十五號在酒泉衛星發射中心升空時，張陸老家院子里一眾親友興奮地揮舞紅旗，歡呼雀躍，高喊：“張陸，加油！中國加油！”

全場一片歡呼聲中，張良啟和陸金梅雙眼仍緊緊地盯著大屏幕，淚水從飽經歲月的眼眸中噴涌而出：兒子終于實現了他的飛天夢！

“小時候的快樂很簡單，常常數著星星望著天，夢見自己插上了翅膀，飛向了夢中的家園......”張陸的歌曲《天地間最美的舞臺》也在網絡上傳開來，粉絲們紛紛留言：“這才是我們應該追的星。”

2022年11月30日早上7時33分，神州十五號航天員乘組與神州十四號乘組勝利“會師”，陸金梅看著兒子和空間站戰友一起合影。

這次登上神舟十五號之前，張陸已經準備好了卡拉OK話筒、口琴。陸金梅等著在未來的半年里，在空間站里聽到兒子從太空中傳來的動聽歌聲。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