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親的音樂里治愈：“跑路”爸爸是個老男孩

吳夢

王麗華創作的《爹娘慢點老》《不服輸的人》《生活嘛笑一笑》等一系列歌曲，在網絡上掀起一陣熱潮，這個離過兩次婚的中年男人以歌手“黑小黑”的身份，登上央視等各大舞臺。

而在王麗華女兒王園的心里，卻始終扎著一根刺，自小缺失父愛的她對父親心懷怨恨，可最終卻在父親的音樂里繳械投降，與往事慢慢和解……

怨恨：“跑路”爸爸在女兒心里埋了根刺

2011年大年三十，王園攙扶著病中的爺爺坐在門口等父親回家，可天黑了也不見人影，原來他去王園繼母娘家過年了。

除夕，爺爺生病后第一次破戒喝了酒，王園心里對父親有氣，說：“爺爺，您白惦記您兒子了吧？”

1996年，王園出生在遼寧省朝陽市建平縣。在她童年記憶里，父親王麗華愛唱歌，逢年過節、誰家結婚，父親都要上臺唱幾首。

王園4歲時，父母離婚，王園跟了爸爸，爺爺奶奶幫著照看她。2003年，父親再婚，四處借錢買了一輛大卡車，帶著叔叔一起跑運輸。兩年后，因為交通意外，父親欠下一百多萬債務，帶著繼母和她剛滿周歲的弟弟跑路了！

晚上，債主上門要錢，9歲的王園嚇得不敢回家，滿大街哭喊著找父親。爺爺每個大年三十都要站在門口等父親。王園的叔叔萎靡不振，嬸嬸和叔叔離了婚。王園對父親怨恨越積越深。

三年后，父親一天晚上突然回來了，把新買的衣服、書包等一件件往王園手里塞，王園把胳膊牢牢夾在背后，使勁往后退。奶奶跟她耳語：“你爸回家的事，千萬不能說出去。”王園害怕極了，擔心討債的人又來為難爺爺奶奶，哭著央求父親：“爸，別走了！我什么都不要。”父親落淚。

原來，王麗華當初出車禍破產欠債后，帶著王園的繼母和弟弟跑到北京，在大興一家玻璃廠開車運送玻璃。玻璃廠挨著央視星光產業園，央視很多節目都在這里錄制。王麗華陸續拿到電視臺一些訂單，經濟狀況有了改善，過了三年才敢回家看看情況。

父親要把王園叔叔帶到北京，帶著他一起干，也想把王園接過去上學，王園離不開爺爺奶奶，跟父親叫板：“接我走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把爺爺奶奶一起接走。”父親只能把她繼續留在家里。

2009年，爺爺突發腦血栓，王麗華把父親接到北京治療，王園在電話里警告父親：“不把爺爺治好，不要送爺爺回來！”可爺爺看著兒子常常忙到半夜還不回家，治了兩個月就執意要回老家。

父親臨回去前，王麗華帶他到《星光大道》錄制現場看節目，懇請導播給了父親一個鏡頭。散場時，父親對他說：“這幾個人唱得都不如你。”王麗華發誓將來非得自己出兩首歌，唱給父親瞧瞧。

2011年大年三十，爺爺也沒等到王園父親回來，原來父親帶著妻兒去王園繼母娘家過年了……

爺爺躺在床上起不來，大小便失禁，王園細心侍候。一年半后爺爺走了，閉眼前一直盯著墻上兒子的照片。那時，王麗華在北京辦起了玻璃廠，接到父親病危電話后趕回家，看到門上已掛了白幡，痛哭流涕。他一直想再為父親唱首歌，卻沒能實現。

爺爺一走，王園連上學的心思都沒了，她輟學，跟父親要錢去學會計。父親把學費轉給她，她學了半年就放棄了。父親電話打過來說：“你來北京，進我的玻璃廠。”王園滿是憤怒和恨意，報復式地回擊父親：“現在想起來管我了？八年前你去哪了？”

王園不是不想去北京，她就是要看父親難過、后悔。奶奶勸王園：“他是你爸，你得去幫他。”叔叔也要她來北京，王園不為所動。奶奶一再勸她：“你去北京找你爸，就是對我的孝敬。”王園抱著奶奶失聲痛哭：“奶奶，我一走，就剩你一個人了……”奶奶輕撫著她的背說：“奶奶年紀大了，就喜歡在老家待著，我能照顧好自己。”王園這才點頭。

郁悶：執意闖樂壇的父親是個老男孩

王園一進玻璃廠，父親就扔給她一堆打單子對賬的活兒，她每次打錯了，父親都鐵黑著臉。她常常半夜了還在車間里盯生產，答應客戶何時交貨絕不會拖延，兩三年就把玻璃廠各項工作摸透了。

王園20歲生日時，父親送她一臺車，她鼻子發酸。因為父親，她心里永遠有一個黑洞。

王園太需要一個如父如兄的人在身邊關心、包容她。翟亞洲老家在河南商丘，長得一表人才。他父親在天津有一家玻璃廠，兩家業務往來頻繁，翟亞洲第一次跟父親來拉貨，王園父親覺得他不錯，悄悄地對她說：“這孩子很好，你沒加個微信呀？”

在找對象這件事上，王園第一次和父親達成了一致。翟亞洲成熟、寬厚、穩重，每次王園和父親起沖突，他都勸王園。逢年過節，他都陪著王園回老家看奶奶，王園覺得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熱戀中的王園發現大半年見不著父親人影，問繼母才知道，原來父親在星光產業園認識了幾個音樂人，先是花錢請人給他錄歌，又帶著這些人回遼寧老家拍MV，扔進去20多萬，到最后連個聲響都沒聽著。王園氣得跟父親翻了臉：“你都四十多的人了，怎么一天到晚還沒個正經事？”父親卻一本正經地說：“做音樂就是我現在的正經事，也是你爺爺的心愿，廠子里有你和你叔就夠了。”

王園覺得父親不務正業，緊盯廠里的賬本，不準父親挪用一分錢。王園的繼母三天兩頭吵鬧：“四十歲的人了，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還折騰什么，音樂是誰都玩得起的嗎？”

王麗華再次離婚，一頭扎進了音樂里，把所有過往、不甘都寫進歌里，并開始自學作曲，來了靈感就趕緊用手機記錄下來，反反復復修改百遍。而進了錄音棚，他總是不在調上，唱什么都是二人轉的味兒，錄音師都快錄吐了。

2018年，王麗華與圈內好友合作的歌曲《山河美》一下子火了，在酷狗、騰訊音樂榜單一直排行前八，居高不下，還被列為曳步舞考級必考曲目。

那年春節，王園回老家看望奶奶，奶奶正跟著音樂在扭腰機上活動筋骨，歡快的樂曲從旁邊放著的小播放器里傳出來，奶奶告訴她：“聽出來了嗎？這是你爸唱的。”王園翻了個白眼說：“我爸這歌也就哄哄你們老頭老太太。”

奶奶知道她心里的隔膜，說：“兩年前，你爸帶了那么多人回家，專門給奶奶錄了一首歌，你爸說可惜你爺爺不在了，這首歌怎么都錄不完整了。”

2020年，王麗華創作的《爹娘慢點老》《不服輸的人》《生活嘛笑一笑》等歌曲，在網上掀起一陣熱潮，商超、機場、酒吧隨處可聞。王麗華轉身一變，以歌手“黑小黑”的身份登上各個舞臺。

“裊裊炊煙十里香飄，望見爹娘彎曲身腰，孩兒的心都快碎掉，努力成為您的榮耀……”王園又一次聽到父親唱歌是在朋友圈，兒時父親唱歌的記憶洶涌而來，她開始一首首聽父親的歌。

“都說不服輸的人打不倒的漢，不甘平庸所以才有磨難，就把淚擦干灑著汗，每天一大步走出一片天……”“生活嘛笑一笑，把憂愁都忘掉，每天要起早鍛煉不能少，凡事不要計較，快樂是最重要……”這些歌里有父親奮斗的足跡，有他的人生態度。想想這幾年父親對音樂的執著和付出，王園既心疼又自責，原來這些年里，她都不懂父親。

王園開始在父親朋友圈的每一首單曲下面點贊，又一首一首放給奶奶聽，還主動給在外為音樂奔波的父親打電話：“爸，這些年你辛苦了，你的歌很好聽，奶奶喜歡得不得了。”父親顯得有些難為情，內心卻柔軟了很多。

治愈：在父親的音樂里與往事和解

2020年6月，王園和翟亞洲訂婚，父親請楊鴻基、蔣大為、大衣哥朱之文等名人為他們錄制新婚賀詞，又一段段剪成視頻合輯送給女兒女婿。

王園的婚期是正月初十，按照河南的習俗，結婚儀式舉辦前，她得在婆婆家過年。飯桌上，她想奶奶，想父親，忍不住掉眼淚，背過身子假裝看電視，眼淚還沒抹干凈，父親就打來了視頻電話，王園趁機躲了出去。

王麗華喝了點酒，在視頻里對王園說：“頭一回在別人家過年還習慣嗎？以后你就是他們家人了，總要適應的。”王園哽咽著對父親說：“爸，以前過年最高興的就是聽你唱歌，你再給我唱一首吧。”父親眼睛里閃爍起淚花，清了清嗓子，閉上眼睛對著視頻唱道：“告別父母愛的挽留，你獨自在人海中漂流，握在手心的你的手，依然保留著稚氣的溫柔……”

父親對女兒的愛在歌聲里慢慢傳遞，王園瞬間破防，她第一次敞開心扉，跟父親聊過往、聊以后的日子，那層隔閡像一塊被焐熱的冰，一點點消融。

正月初八，王麗華開車帶著母親趕到河南，跟他一起到達的還有音樂圈的眾多好友。王麗華把這些年想對女兒說、卻說不出口的話放進歌里，從《你最珍貴》《很愛很愛你》，到《給你們》，他一首首列好歌單，和朋友們一起唱給女兒聽。

婚禮當天，新郎新娘給雙方父母敬完茶，司儀請王麗華上臺為新人致辭。當著眾賓客的面，王麗華激動地訴說著這些年對女兒的愧疚和感謝：“我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兒，是她從小替我守著家，是她長大后幫我撐起了一片天，也是她在每一個我無法抵達的節日，替我陪在老母親身邊……”

王園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動情，怎么都止不住眼淚。奶奶也哭得傷心，想到她心臟不好，不能激動，婚禮臺上的王園擦掉眼淚，轉身跟奶奶調侃：“我爸怎么這么能煽情呢？以前怎么沒發現呀……”

婚后，王園隨丈夫回天津居住，她想把奶奶從老家接到身邊，又擔心公婆不習慣，翟亞洲讓她別想那么多，說：“接過來吧，你從小就是在奶奶身邊長大的，那份感情并不比我們跟父母的差，接過來孝敬她是應該的。”

王園把奶奶接到天津后，父親三天兩頭給她打電話：“你在婆婆家過得怎么樣？”“不要太辛苦。”“奶奶還適應嗎？”一遍又一遍問候著她。

遲到的父愛一點點填補起王園心底的黑洞，她慶幸還可以在父親的歌里找到慰藉。

2022年11月，王麗華接連登上央視舞臺《黃金100秒》《幸福賬單》，王園和奶奶在家里守著電視機，等著看父親的節目。

每天晚上，王園拉著奶奶在家一起鍛煉消食，房間里放著爸爸的音樂。“南方的艷陽天塞北雪花飛，江山如此多嬌醉透我心扉，誰在唱著歌謠像潺潺的流水，春夏秋冬讓人如癡如醉……”70歲的奶奶跳起操來有模有樣，節奏一個都沒有落下。

父親一天一個電話：“園呀，你和亞洲什么時候要寶寶呀？你奶奶等著幫你看孩子呢。”王園跟他開玩笑：“孩子不得姥姥看呀，你快把自己的事先解決了吧。”電話里，響起父女倆爽朗的笑聲。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