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氣旋（三首）

返鄉

列車吞吐灰白色煙氣，繼續向前。鉆入隧道，

驚擾沉睡的山嶺，深入霧靄重重的包圍圈。

模仿工程圖紙上手的宛轉、藍色鉛筆的迂回，

趁一切還沒有陷入黑暗。

異鄉方圓千里。心是一點，旅程是糾纏的線，

打下一個又一個生命的結。

甜蜜來不及保鮮。孩子悄悄揭開保鮮膜，

抽出甘蔗，一節又一節，像列車

脫離隧道的手腕，一節又一節，

趁一切還沒有陷入黑暗。

列車員渴望點燃一支煙，所以月亮升起。

山后埋伏了一片海灣，和上一次經過相比

或盈或缺，黑水抹去白鹽的邊際。

他深知哪一位乘客會對哪一扇景色感到驚奇。

但那些只不過是窗子和窗子，歲月，

以及歲月。月亮

悄悄偷走一雙又一雙年輕的眼睛。

上學記

她可以繞到你身后

你知道不能夠問的

紙上搭載的答案和臉上退散的雨霧

不會落下種子。我們都要長大。

因為眨了眼，也就錯過。

搖下車窗，唯有風一路同行。

寒冷不再遠去，森林隨呼吸起伏。

因為酸痛，按下無數眼睛的快門。

機翼掩蓋不住的，就把大地放下。

草尖顫抖露水，濕潤了身后。

旅途升起的時候就可以

平視月亮，低頭望故鄉—

縈繞童年的街道越來越緊

最后打下一個結；

雨天滴落的一片海

終于溶入眼睛至深處。

熱帶氣旋

我說是臺風，你說是風臺的事物

掐著表，旋過臺灣海峽，在衛星云圖里登陸

微微撼動度量表上千鈞一發的指針

它善變的面孔浮現于每一臺電視機上

燈光忽明忽暗的夜里，播音員在穿越

風雨的無線電波里，波瀾不驚地描述

它洶涌的蹤跡。當你準備入睡，想象

這樣一種生命，通過跋涉塑造自己的面孔

或者憑借這樣一個概念去檢驗

每一種生命。廉價的塑料電扇呼呼轉動，

越是想象越是清醒：

透過床前的窗框慢慢掃視天地，這局部

沒有一只鳥兒的蹤影。但有千萬種生命的呼吸

或疾或徐，潮濕，躁郁，都囊括、裹挾在

氣旋的灰衫里—是的，它也在呼吸，它也是

一種呼吸，在天地之間，在局部，并且像是

每個睡夢中的人拉響鼾聲，像城市上空盤

旋的警報

因為在夢里，無法聽見自己，反而聽見

另一種更平靜的聲音，詞寫進詞，浪涌入浪

好像音樂，我們短暫告別自己，雖然呼吸

仍舊繼續

樹被從泥土中連根拔起，塑料袋飄上云霓

雨和魚交織，瓦片和屋脊彼此尋覓

多安靜，透過你的玻璃，透過海的玻璃

隔岸觀雨—風臺已經平靜，臺風仍在逼近

你一言我一語，爭吵對稱的、對立的言語

我吻向你，恍如吻入一面明鏡，鏡子兩端的事物

呼吸、俯仰，也僅是生命的局部

—我們說是臺風，我們說是風臺的事物

柯舒麟，出版詩集《一個春天的距離》。2018年獲第十三屆全國中小學生創新作文大賽（高中組）總決賽特等獎。2020年獲聯合國難民署大學生詩歌大賽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