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程

電子產品的“換新”節奏,似乎突然慢了下來。
作為多年的 “老哈迷”,又是游戲愛好者,陸笛最初看到游戲《霍格沃茨之遺》上市時,很想“無腦入手”,但一想到家里的老電腦—那張落后于時代幾個版本的顯卡GTX 1060,如今幾乎玩不了任何大型游戲,最終,他放棄了購入的念頭。
電子產品的升級停滯,還發生在陸笛的手機身上。他曾經是很愛嘗鮮蘋果手機新品的人,但現在,他的手機仍然用的是iPhone 11,他對南風窗記者說:“還能再戰一年。”
陸笛身上發生的事,其實并非個例。以手機和電腦為代表的消費電子產品市場,近年來需求持續疲軟,尤其是去年,不少手機品牌的銷售數據都創下了“新低”。
2022年,中國智能手機銷量同比下降13%~14%,是國際數據公司IDC有統計以來最大的降幅。而放眼世界,2022年,全球個人電腦的出貨量下降了16%,跌至9年來的最低點。
這樣的數據反映在現實中,就是“每隔一兩年就換機”的習慣正在慢慢消失,大眾對新機器的更迭不再積極,也不愿花費不菲卻只能獲得有限的升級體驗。
相比“芯片危機”,可以說,消費者變得節約且理性了,是手機和電腦廠商遇到更棘手的事。
去年9月,老尹關掉了他在安徽六安的手機綜合賣場,轉行做了社區便利店。
“賣手機已經賺不到錢了。”他告訴南風窗記者,“以前,一臺手機能賺500塊,現在100塊都賺不到,來買的人也少了很多。折去房租、水電和人工,我去年只有一個月是浮盈的。”
老尹的手機店,之前開在六安的市中心商圈,店規模中等,總共開了12年,在附近有一定影響力。店里主要賣安卓機,比如小米、華為、vivo、OPPO,其中,新機和翻新機都賣。除此之外,他還做手機配件、維修以及運營商辦卡的業務。
生意最好的時候,是在2012年到2016年期間。“這幾年人們換機頻繁,手機廠也打得兇,補貼給得猛,尤其是‘藍綠廠(OPPO與vivo)。”老尹說,行情最好的時候,一年能賺60萬。
但2017年后,手機廠商們的補貼逐年下降,購機的人也在減少。在華為的手機業務遭遇國際打壓后,部分安卓用戶選擇了購買蘋果,這也讓老尹失去了一部分客流。
真正讓老尹徹底盈虧反轉的是2022年。
當年,購機、收機、配件、維修等業務在全方位地萎縮,碰上疫情,店鋪長時間無法營業,人們也很少出門,從早開到晚也沒幾單生意。“有好幾個月,賣出的手機都不超過3臺。去年只干了9個月,我賠了小10萬元。”
最終,扛不住“入不敷出”,也不再看好手機零售的老尹,索性關了店,休息了兩個月,在城市里的一處新樓盤附近,開了家便利店。他告訴南風窗:“現在一個月凈利不到5000元,不多不少,小城市養老夠了。”
老尹的遭遇,只是近年來無數關門歇業的手機店店主的縮影。手機廠商的行情蕭條,他們最先察覺,也最有切膚之痛。
根據市場研究機構IDC發布的中國智能手機數據報告,2022年中國智能手機的總出貨量為2.86億,低于前一年的3.29億,是2013年以來的最低銷售量。
細分到各個品牌,銷量第一的vivo出貨量同比下降25.1%,銷量并列第三的OPPO和蘋果的出貨量分別同比下降了28.2%和4.4%,銷量排名第五的小米出貨量同比下降了23.7%。
產品賣不掉,廠商又要吃飯,勢必要找新出路,這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何有那么多消費電子品牌開始造車—與其說是跟風,更像是一種無奈和必然。
從數據上看,唯一實現增長的只有作為獨立業務剝離的,前華為技術有限公司子品牌榮耀(Honor)。它的出貨量同比增長超過34%,不過相較于華為的原有體量,這個數字仍是相當慘烈的。
實際上,混得最好的只有蘋果一家,但它的銷量也微微下滑。
銷量的下滑,讓各家廠商積累了大量庫存。去年7月和8月是最嚴重的時候,當時有業內人士估算,“國內智能手機成品平均庫存接近20周,保守估計有5000萬部”。
雖然由于年底疫情的好轉,讓各廠商的庫存逐漸調整,但下降程度有限。知名分析師郭明錤表示,部分手機品牌庫存仍高達12周到16周,預計要到今年6月才有機會降到合理水位。
揮之不去的庫存,不但給廠商帶來了巨大的現金流壓力,也嚴重影響了新品開發。無奈之下,各品牌紛紛開啟了降價模式。
沒有賣不掉的產品,只有賣不掉的價格,降價從來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清貨手段。但未曾想到的是,比起安卓陣營半遮半掩地在“618”和“雙11”搞讓利促銷,站在金字塔端的蘋果竟然選擇直接攤牌。
2023春節剛過,發售未滿半年的iPhone14系列就迎來了大降價,全系均有600—800元的降幅。在某購物平臺的折扣,最高甚至達到1600元。
要知道,按蘋果以往的調性,發售半年內,是不可能把旗艦新機的價格下探到如此地步的。
蘋果這樣的舉動,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特斯拉。而接下來的手機市場的狀況也很好猜測,應該會把現在新能源市場的“價格戰”再走一遍。
當品牌大哥放下架子、開始走讓利多銷的策略時,其他品牌小弟只能被迫跟進,否則,市場份額就有可能被吃干抹凈。這是萎縮的存量市場中,一場殘酷的零和博弈。
果不其然,紅米先坐不住,K60的512GB版本降價300元,到手只要2999元。努比亞隨后跟上,Z50全系降價300元,2699元起售。小米集團的總裁盧偉冰還在呼吁“歡迎更多友商入局(價格戰)”。
梳理眼下的安卓陣營,你可以花1000元買到不錯的“特色機”,花1500—2000元買到各方面均衡的“水桶機”,2500—3000元買到最新的“旗艦機”。
但即便看起來已經如此優惠,廠商們所期盼的以價保量好像仍然沒有發生。只剩濃厚的觀望氛圍。
作為龐大產業鏈的最末端,手機滯銷帶來的影響是連鎖性的。它向上傳導,牽一發而動全身,面板、芯片、攝像頭、外殼、指紋識別等多個環節的供應商都不好過,存在不同程度的庫存積壓。
這其中的不少廠商也是個人電腦端的供應商,而這又是另一處大的滯銷板塊,他們的境遇同樣不樂觀。
以全球PC市場份額位列第一的聯想舉例,2月17日,聯想發布了2023財年第三季度的財報。財報顯示,由個人電腦、平板電腦、智能手機及其他智能設備組成的智能設備業務集團,收入及經營溢利分別同比下降 34%及37%。
董事長楊元慶表示:“今年前兩個季度還會進一步消化庫存。”相較于手機廠商的20周的平均庫存,電腦廠商的兩個季度(24周)只能說是不遑多讓。
產品賣不掉,廠商又要吃飯,勢必要找新出路,這在很大程度上解釋了,為何有那么多消費電子品牌開始造車—與其說是跟風,更像是一種無奈和必然。
當造電動車的方式開始模塊化,無盡趨向于攢機,那些在手機和電腦上碰了壁的廠商就有可能會動心—反正都是攢機,攢什么不是攢?
芯片還是那個芯片,無非是把電池換大一些,主板換成電控,顯卡換成電機,手機殼和機箱換成車身。就算造車要更燒錢,但至少有了新業務,錢就找投資人繼續要好了。
不少人把消費者“不愿換機”的主要原因,歸結于經濟下行。
近日,世界銀行將2023年全球經濟增長預期下調至1.7%,較2022年6月預測下調1.3個百分點,為近30年來第三低水平。
世行行長馬爾帕斯表示,受通脹高企、利率上升、投資減少、烏克蘭危機等因素影響,全球經濟增長正急劇放緩到“危險地接近陷入衰退的程度”。
在這場波及全球的蕭條浪潮下,只要是全球化的市場經濟參與者,就難以獨善其身。人們兜里錢少了,自然而然地會削減開支,尤其是那些非必要開支,只把錢用在“刀刃”上,電子產品的消費升級很顯然并不屬于這一類。
而消費電子產業本身在技術迭代上的瓶頸,也使得產品的魅力大打折扣。
這些供應商為了可以像攢機廠一樣每年有新貨,逐漸變得狡猾起來。即便是有了重大技術突破,也會截留下來不予發布,而是每年以“20%+”的性能增加幅度向外展示,業界俗稱“擠牙膏”。
以前行業中遵循的是“摩爾定律”—每隔18—24個月,或產品性能提升一倍,或價格下降一半。所以,每遇新品發布會,消費者會普遍期待新品在哪里有重大升級,會帶來哪些“黑科技”。
而現在的“黑科技”,被從業者的營銷話術濫用,變得不再性感。各大廠商的新品發布會,卻越來越像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式升級”。屏幕分辨率、刷新率、相機光圈大小、內存大小……這些無足輕重的升級,令人完全提不起勁。
而那些例如折疊屏、“帶魚屏”、“靈動島”等這類業界所謂的重大創新,在經過消費者的體驗后,發現更像是曇花一現的“偽創新”。那種為了創新而創新的設計,并未明顯提升人們的使用體驗。
對于攢機廠來說,其升級真正仰仗的反而是重要供應商的產品迭代。比如,驍龍的新一代芯片、英偉達的新一代顯卡;再以此為主要噱頭,購入安裝后,包裝成新一代的產品,來提升產品的性能。
這些供應商為了可以像攢機廠一樣每年有新貨,逐漸變得狡猾起來。即便是有了重大技術突破,也會截留下來不予發布,而是每年以“20%+”的性能增加幅度向外展示,業界俗稱“擠牙膏”。
于是乎,新品發布會開始定型,主基調變成了“今年我們的產品的算力/攝像/畫面比去年又高出了20%”。
PPT上的字很大,發布會上的音效很震撼,臺上的CEO很興奮,但臺下的人往往心中毫無波瀾。
一句話總結,這樣的新機可以買,但沒必要。
那么,消費電子行業還會回暖嗎?
作為現代人衣食住行已必不可少的“新器官”,手機和電腦已成了基本需求,它兜底了行業的下限,保證這個行業的盤子可以輻射全球幾十億人口。
但與此同時,消費電子行業長時間的發展,已經讓產品價格打到了一個非常低的水平。
從0到1,是從無到有的大步跨越;而從1變100,則是要結合產品壽命、消費者購買力、關鍵技術升級等多方面考量的結果。日趨飽和的市場,它的上限也隨著產品的普及而固化。
10年前這樣瘋狂增長的市場,在下一個關鍵技術的迭代到來之前,恐怕都不會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