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藝術在動畫中的運用研究

王韌竹 黃秋儒

摘要：中國戲曲藝術具有鮮明的民族特征，深刻影響著藝術作品的創作，動畫也不例外。本文以京劇為切入點，對我國的代表動畫之一《大鬧天宮》進行淺析，從角色造型、聲音設計、動作設計三個方面淺談動畫與京劇的關聯性。角色設計上對京劇臉譜進行靈活地改編運用，音樂上按照京劇文武場的程式為動畫進行配樂，動作上主要參照京劇武生進行設計。京劇的融入使動畫呈現出一套整體而獨特的視聽語言系統，為動畫“中國學派”的建立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作用。

關鍵詞：京劇 中國動畫 《大鬧天宮》

引言

近年來，隨著“講好中國故事”這一概念的提出，一些運用傳統文化元素的動畫作品層出不窮，如《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白蛇：緣起》《姜子牙》等。不論是對傳統神話故事的改編，對民間傳統藝術的運用，還是中國哲學思想的融入，這些動畫都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但是根據豆瓣電影的評分，這些動畫的評分并不盡人意。而由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在上個世紀制作的一批動畫，如《大鬧天宮》《天書奇譚》《哪吒鬧海》等，觀眾都給出了較高的評價。同樣是講述中國故事的動畫，在觀眾口碑上卻呈現出如此大的差別，這其中的緣由必然值得深究。因此，本文將以1964 年由萬籟鳴、唐澄聯合執導的《大鬧天宮》為例，對我國的傳統藝術形式之一的京劇在其中的運用進行淺析，探究其優秀之處。

一、多姿多彩的角色造型

動畫角色的形象和個性來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反映了人們對現實生活的態度和對理想的追求。《大鬧天宮》的角色是由現代中國裝飾藝術奠基者之一張光宇先生和原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廠長嚴定憲先生所共同設計。他們在進行角色設計時廣泛汲取中國傳統藝術，如京劇、剪紙、國畫、年畫等，但其中最顯著的運用非京劇莫屬。《大鬧天宮》在角色設計上對京劇藝術中的臉譜、服飾、道具等進行借鑒和改編，使動畫呈現出濃厚的中國韻味。

動畫主角孫悟空的形象很大程度上參考了傳統京劇曲目《鬧天宮》中的孫悟空，在京劇表演中，孫悟空屬于武生行當，表演時會涂上白底紅心的臉譜，并以金色在眼睛周圍進行點綴，代表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動畫中對此進行了一些改編，將紅心部分簡化成一個桃形，外形上也將孫悟空的臉型變短變尖，突出孫悟空機靈、聰慧的人物特點。同時也遵照京劇形象，在其眼睛上方著以一點金色，且為孫悟空添上了濃眉，使其變身為“美猴王”（圖1）。

在京劇中，孫悟空所穿為猴衣，其形制與花抱衣相似：圓領，大襟，窄袖，下擺綴兩層“走水”，服色為黃，全部用毛狀圖案作裝飾。動畫中孫悟空的服飾設計沿襲了京劇中黃色的猴衣，同時為他穿上了紅色褲子，這與他的紅臉相呼應，也代表著他身上的革命性。最后為孫悟空系上青色圍巾，運用對比色讓其形象更加醒目。孫悟空所穿鞋為繡猴旋紋的黃色厚底靴，厚底靴在京劇中通常是帝王及文武百官穿用，特點是長筒高腰，鞋底厚2 至4 寸，且刷成白色，外形上齊頭長方，用黑色的緞或綢做鞋幫，以襯托出生角、凈角的莊嚴氣概。孫悟空穿著此種靴，體現出他“齊天大圣”的地位，以及桀驁不馴的性格。《大鬧天宮》從動畫制作的方面考慮，將厚底靴換成了薄底靴，且采用樸素的黑幫白底色（圖2）。

除此之外，動畫中巨靈神的角色造型也從京劇中汲取了許多靈感。巨靈神的形象設計取材于京劇中的銅錘花臉，是戲曲中花臉的一種，即為“凈”這一京劇行當。銅錘花臉重在體現唱功，因劇目《二進宮》中抱著銅錘的徐延昭而得名，后將偏重唱功的花臉角色泛稱為銅錘花臉。京劇中有“冠帽盔巾”一說，其中的“盔”指“盔頭”，是京劇中重要的行頭。動畫中的巨靈神頭頂兩個白色圓球，是由盔頭上的絨球演化而來。動畫中一頭長黑發披在背后的巨靈神，也是受到了銅錘花臉所戴髯口的影響（圖3）。京劇中的髯口又稱“口面”，意為戴在嘴上的面具，在京劇表演藝術中有著重要的作用和審美價值。

《大鬧天宮》在角色設計上對京劇藝術中視覺符號的靈活化用使得動畫充滿了民族特色，在探索中國化動畫角色的道路上邁出了重要一步。

二、京劇韻味的聲樂元素

聲音是一部動畫電影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影片中角色的塑造、氛圍的烘托、情節的推動等都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大鬧天宮》的配樂、聲音和臺詞從京劇、昆曲和粵劇中吸收養分，因為這三種劇種的曲牌音樂上有許多相似之處。動畫的作曲家吳應炬將京劇中文場和武場的樂器靈活運用在動畫配樂中，利用鑼鼓點為動畫音效增光添彩，將京劇式的唱腔和念白融入臺詞之中。文武場指戲曲中的樂隊，分為文場和武場。文場主要是為演唱進行伴奏，并演奏配合表演的場景音樂，以京胡為主奏樂器，伴以彈撥弦樂、吹管樂器等。武場是配合演員的身段動作、念白、舞蹈等，以及渲染或轉換舞臺的情緒和氣氛，樂器以板鼓為主，輔以大鑼、小鑼和鐃鈸。

京劇文武場的程式也被運用到了《大鬧天宮》中，在孫悟空當上弼馬溫去御馬監查看天馬的這一段中，他發現天馬都被繩子牽住，無法自由活動。這段采用京胡和管樂器，屬于文場的主要樂器，此處音調低沉，節奏緩慢，表現出天馬被束縛的楚楚可憐。隨后孫悟空將牽馬繩一把撥掉，此處插入一段急促的笛子聲，然后鐃鈸也加入音樂中。音樂情緒由悲傷轉變為歡快喜慶，配合著天馬歡騰的樣貌，將天馬被孫悟空釋放后的喜悅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也從側面體現出孫悟空隨心所欲、厭惡管束的性格特點。在另一段孫悟空大戰哪吒的片段中，隨著孫悟空的一句“定要打上凌霄寶殿”開始，板鼓、鐃鈸和鑼的聲音一齊涌入背景樂中，這是典型的武場樂器，急促的節奏瞬間將觀眾的情緒點燃，把觀眾帶入到孫悟空和哪吒的激烈戰斗之中。畫面切換，托塔天王周圍的鼓手們正在打鼓，而配樂中的鼓聲也隨著畫面的切換而增強，這鼓聲既是畫面配音也是配樂的一部分，模糊了配樂與配音的界限，讓觀眾很好地沉浸在影片中。速度愈加急促的鑼鼓聲將影片的情緒渲染到了最高點，鏡頭一轉，小猴子們在花果山里為孫悟空的精彩打斗連聲叫好，這叫好聲神似京劇表演時臺下觀眾的吆喝，讓屏幕前的觀眾感覺是在看一場精彩的京劇表演。孫悟空與哪吒打斗時的音效并不用兵器碰撞的金屬聲來模擬，而是采用鈸的聲音來模擬，讓影片的京劇韻味更加強烈。

在七仙女采仙桃的片段中，仙女們伴隨著悠揚婉轉的采桃曲與觀眾見面，此處的歌曲改編自昆曲舞樂曲牌《續冬來》。它的音樂特點是慢板部分一般比較平穩，整體風格氣息綿長、旋律細膩動人，屬于規整的唱腔式的抒情部落、連綿不斷一氣呵成。配樂中笛子聲及和聲的運用，凸顯出仙女們的婀娜多姿，渲染出空靈的仙境氛圍。

除了配樂和聲效，動畫在對白上也是獨具一格。不同于通常采用日常化語言作為對白的動畫，《大鬧天宮》在人物對白中加入了很多京劇的念白。唱、念、做、打是京劇的基本功，而其中的“念”即指念白。念白與普通說話相比，節奏和音調有所夸張，多了一份韻律和美感。動畫中的念白多在天宮百官的對話中使用，用京劇中這種程式化的手法體現出官員們的一板一眼。如巨靈神受托塔天王之令去攻打孫悟空時的幾句應答：“在！”“嘚！”“哇呀呀呀！”。一個“在”字由去聲開始又轉為升調收尾，字音拖得很長，極具京劇韻味。“哇呀呀呀”是京劇中架子花臉特有的一種表演方式，表現角色的發怒、生氣等，而巨靈神的形象也是花臉，因此這一運用是非常巧妙的。天庭官員的念白與孫悟空所說的大白話形成鮮明對比，也暗示著孫悟空與天庭間不可避免的矛盾。

三、剛柔并濟的京劇動作

京劇中有“四功五法”之說，而其中的“五法”據程硯秋先生所說是“口手眼身步”。“四功”是京劇的基本功，“五法”則是京劇表演的法則，是實踐的重要指導。在《大鬧天宮》中，各角色的運動普遍遵循這“五法”。以孫悟空在龍宮里舞方天戟的這一段為例，孫悟空在拿到方天戟后，雙腳呈現出“子午相”的站法。“子午相”是京劇中對人物造型的一種要求。相，為亮相、形象之意；子午，則指相對的兩極。子午相要求演員身體各個部位的擺放位置不同，而在腳步上的體現即為“丁字步”。這種造型方式體現出一種陰陽的平衡，極具美感。之后孫悟空用方天戟表演了“鷂子翻身”，這是武戲中常見的技巧動作，即連續的以身體為軸心的旋轉動作。一腿在前，另一腿上步，上身下腰，向后仰，由左向右或反之翻身。翻身完成后配合著音樂進行亮相，隨后是一連串眼花繚亂的“舞花棍”，“舞花棍”是京劇武生必備的基本功，經常出現在京劇表演中。孫悟空將方天戟向天上一拋，落下時干脆地一腳踢出，這里借用了京劇中的“打出手”，是京劇打戲中的一種特技表演（圖4）。“打出手”表演者與另外拋武器的表演者相互配合，做拋、擲、踢、接武器的特技。通過以上這些京劇表演的融入，孫悟空這一段30 秒的表演變得生動有趣，讓觀眾看得津津有味，也利用這一段體現出孫悟空武功高強，連7200 斤的方天戟也舞得游刃有余。

人的雙手起著表達信息、傳遞情感的作用，在京劇中更是如此。動畫中角色雙手的動作也是從京劇動作中改編而來，例如在孫悟空與增長天王對峙的這段中，增長天王先說到：“你這猴頭，膽子可不小。”，接著做出“雙指”指向孫悟空。“雙指”是京劇武生常用的指示動作，用以表現武生硬朗的形象。增長天王在指責孫悟空“偷桃偷酒”時，手掌心立起，五指張開，指關節內扣。這是京劇中“虎爪掌”的變式，手掌極力向外擴張，表現出增長天王對孫悟空的憤怒之情。孫悟空聽完后伸出小拇指，說到：“量你這小小的毛神有何法力？”，然后將立起的手掌從左向右一揮。此處孫悟空的手勢實為京劇中的“貶義指”和“瓦楞掌”，以表達對天庭的不屑（圖5）。在角色對話中運用京劇的手勢，讓對話場景生動有趣，語言中所蘊含的情緒通過手勢被進一步放大，有利于觀眾更好地走進角色的內心。

四、結語

京劇作為中國傳統藝術的象征之一，已被世界所認識，在世界文化藝術瑰寶中占有著非同小可的地位。《大鬧天宮》通過汲取京劇、中國畫、剪紙、年畫等一系列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精髓，成為了中國動畫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也促進了動畫“中國學派”的產生和發展。京劇在這其中有著功不可沒的地位，臉譜和服飾的借鑒讓角色形象獨具一格，文武場音樂的使用給予影片京劇韻味，京劇動作的運用使角色活靈活現。《大鬧天宮》中孫悟空的造型、身法、手法、步法、走位、表情等是一套完整的視覺符號系統，是這部動畫譽滿天下的緣由所在。《大鬧天宮》向全世界觀眾展現了中國動畫獨有的藝術美學和典雅氣質，豐富了動畫的視聽語言，在世界動畫史中添上了燦爛輝煌的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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